第36章 紫荊花落
第36章 紫荊花落
夜晚的沉靜被驚醒,熟睡中的人們紛紛跑出家門,只見沖天的火焰從廖十三的店鋪熊熊燃燒着,幾乎點燃了天際。
“走水了!”“快救火!”
大火直到淩晨才被撲滅,廖十三的店鋪變成了灰燼,徒弟被擡出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焦黑的炭,臉上的表情凝固在了最後一刻慘叫的猙獰狀态。
廖十三匍匐在廢墟前,咳嗽得撕心裂肺,他命大,自己用機巧工具打破窗戶逃了出來,不過肺裏灌進了不少的濃煙。
圍觀的衆人紛紛感嘆命數難料,正有人想要把廖十三送到郎中那,廖十三卻忽然擡起手,顫抖着指向圍觀人群中的一個人:“是你!……”
“誰?”衆人順着他指尖的盡頭看過去,看到了一個站在暗處,渾身是傷,卻如同暗影般陰森的小孩。“那不是曲漾嗎。”“那個小叫花子?”“他怎麽了?”
人群議論紛紛,蕭璋總覺得這些人叫屈漾名字的時候對“屈”的咬字有點怪,之前的小胖子也是,心道或許是南北發音差異?
廖十三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竟然掙紮着撲了過去,一把抓住曲成溪的領子:“是你放火燒了我的鋪子!是不是你?!”他沙啞的嗓子像破鑼一樣聲嘶力竭,像是要用那枯瘦的手把曲成溪掐死。
曲成溪咳嗽了兩聲,任由他抓着領口,在夜色中仰着頭盯着廖十三的眼睛:“我一個與世無争的窮小孩,有什麽理由,燒了你的鋪子呢。”
他說這話時嘴角甚至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廖十三目眦盡裂,嘴角劇烈的抽搐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忽然,他的眸色暗了下來,咬牙道:“我認得你,你是金羽樓妓-女的孩子……走!”他扯住曲成溪的領子,力氣已然恢複,跌跌撞撞走起來,“跟我去找你那野雞娘!我要讓她傾家蕩産地賠給我!”
然而廖十三還沒走出幾步,就被圍觀的群衆攔住了,人們看不下去他無理取鬧,還以為他想碰瓷:“你怎麽知道和這個孩子有關?興許是不小心燭火點燃了草席呢?”
“就是!”“一個小叫花子能跟你有什麽過節!”
人群中忽然傳出一個尖銳的聲音:“就是他!”
所有人都驚訝的轉過頭去,只見姜胖子躲在家仆後面探出頭來,他不敢看曲成溪的眼睛,只是扯着嗓子叫:“我看見他今天早些時候和廖十三吵架了,他要把破銅爛鐵賣給廖十三,廖十三不收,他就懷恨在心,燒了人家的鋪子!”
這個時候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時?姜胖子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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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激起千層浪,曲成溪的臉色終于變了,這一下人群一下子激動起來,方才護着曲成溪的人紛紛感覺自己受到了蒙騙,怒罵聲四起:“還有這種事!”
“反了天了!”“走!今天非得讨個公道給廖師傅!”
有的人抓住曲成溪的胳膊,有的人攙住廖十三,浩蕩的隊伍沿着長街向金羽樓奔去。
金羽樓內,燈火通明。這裏正像以往的無數個夜晚一樣人滿為患,甚至比平時更加熱鬧,因為今晚頭牌紫荊出臺,此時正在臺上彈琵琶。
琵琶曲悠揚,絲竹配合左右,臺下的權貴豪紳們豪飲大笑,沉醉在醉生夢死中,更有人摩拳擦掌準備好了錢袋子,做好了競價與紫荊共度一夜的機會。
忽然,後方咣當一聲!金羽樓的大門被猛地撞開,無數憤怒的人群推搡着曲成溪沖了進來。
“誰是這殺人野-種的娘!”
一時間,鼓樂聲戛然而止,賓客們紛紛驚訝回頭,老鸨慌張的跑過來:“各位爺,這是怎麽回事?”
廖十三推開老鸨,一腳把曲成溪踹在地上:“這小雜種燒了我的鋪子!”他揪住曲成溪的頭發逼迫他仰起頭來環視四周,嘴角勾起森冷的笑:“我來找他的娘。”
金羽樓裏瞬間炸成了一鍋粥,竊竊私語聲響起,無數道目光落在了曲成溪身上,大多是驚訝,也有少數人輕災樂禍地看熱鬧。
曲成溪顫抖仰着頭,目光穿過神色各異的臉,落在了臺上紫荊的臉上。
四目對視的一瞬間,紫荊的臉色瞬間煞白,那一刻的神情幾乎無法言喻,不可置信中帶着極端的厭惡和緊張,像是看到了一只讓她避而不及的臭蟲。
曲成溪在被虐待、折斷手指的手指都沒哭,而現在,滾燙的淚水卻一下子模糊了視線。
那眼底的厭惡是那麽明顯,讓他根本沒法再找理由騙自己,告訴自己娘親只是一時不開心。
廖十三眯起小眼睛,順着曲成溪的視線看到了紫荊,忽的冷冷一笑,趁着無人注意一腳踩在了曲成溪右手的斷骨上。
“啊!!——”曲成溪爆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那撕心裂肺的劇痛讓他大腦一片空白,孩子在最痛苦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看向母親的方向,曲成溪沖着臺上失聲叫了出來:“娘親!——”
人群中安靜了一秒,瞬間炸了:“他在叫誰?我怎麽覺得他叫的是臺上的人!”
“臺上,那不就是紫荊?”
“這小雜-碎的媽是紫荊!?”
“坊間的傳言是真的!”
潮水般的議論聲響起,逐漸整個金羽樓都沸騰起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臺上的紫荊身上。
紫荊的手指死死的抓在琴弦上,在周圍鋪天蓋地額度議論聲中和那一道道驚訝、探究又不懷好意的目光中渾身劇顫,指尖幾乎被琴弦勒出血絲。
廖十三拎着曲成溪的頭發,冷笑着問紫荊:“你是這小崽子的媽嗎?”
曲成溪眼圈發紅的注視着紫荊,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然而他只聽見……
“不,”紫荊的聲音發顫,美豔的容顏蒼白如紙,卻沒有半分猶豫,像天鵝一樣揚起高傲的脖頸,“我不是。”
那一瞬間,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曲成溪的心裏碎掉了,即便早已預料到結果。
廖十三眯起眼睛:“你不是?”
紫荊的嘴唇緊緊的抿着。廖十三一腳踢在曲成溪的後腰上,曲成溪悶哼一聲撲倒在地,廖十三又問:“你不是?”
紫荊的嘴唇發起抖來,卻依舊篤定:“不是。”
“諸位!”廖十三轉向衆人,蒼老沙啞的聲音傳遍了金羽樓的每一個角落,“這小野種放火燒了我的鋪子,燒死了我的徒弟!這樣的狠毒的小崽子在你們身邊長大,你們放心嗎?”
周圍傳來一陣低低的附和聲:“不放心。”
廖十三大聲道:“你們放心你們的孩子和他一起長大嗎!”
聲音變大:“不放心!”
廖十三:“他既然能這麽對我一個老鳏夫!燒我的房子!以後就能這麽對你門,燒死你們的親人、你們的孩子!”
群情瞬間激憤起來,人們圍過來推搡着曲成溪:“打死他!打死這個小雜種!”
一開始還只是推搡,不知道是誰一腳把曲成溪踹翻,仿佛開啓了什麽開關,人們瘋狂的撲了上來,暴風雷雨般的拳腳開始落在了曲成溪本就傷痕累累的身上。
“這野種就不該活在這世上!”“從小就這麽狠毒,長大了還得了!”
咚!啪!唾沫!耳光!拳腳!皮帶!
紫荊猛的站了起來,手中貴重的琵琶當的一聲磕在椅子上,她卻看都沒看一眼,只是目眦盡裂的盯着臺下。
曲成溪小小的身影被淹沒在暴怒的人海中,重物落在皮肉上的聲音如同悶雷,曲成溪撕心裂肺的慘叫着,然而那慘叫聲又被瞬間淹沒在人們激憤的怒罵聲中。
紫荊渾身劇顫,眼底的爆出了通紅的血絲。
“打死他!斬草除根!”“殺了他!!”
“救命!……不!……啊!……”
撲上來的人卻越來越多,這一群人打累了,後面的人又立刻補上,那呻-吟哭泣聲越來越小,直到聲音都嘶啞,叫都叫不出來。
“夠了!!——”
臺上忽然傳來一聲幾乎破音的嘶吼。
所有人的動作瞬間停下看向臺上,紫荊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淚水洶湧而出,發出了崩潰的尖叫:“他是我的孩子!”
琵琶掉落在地摔得稀爛,紫荊撕扯着自己的頭發,狀若瘋魔地沖臺下衆人狂吼道:“是我生的!怎麽樣!”
高傲的花終于跌落在了塵埃裏,從今往後,她再也不是無數名門子弟追捧的頭牌紫荊,而是一個生過孩子青春不再的尋常妓-女。
廖十三渾濁的老眼裏露出了欣慰的光。
“你們不是要錢嗎!我給你們!”紫荊瘋狂的從自己的衣衫裏扯出金銀碎粒抛出去,那些剛才還在圍毆曲成溪的人看見金銀瞬間就瘋了,争先恐後的撲過來哄搶。
紫荊:“全都給你們!!”
賓客們四散而逃,老鸨捶胸頓足地攔,金銀潑灑一地,整個金羽樓就像是一場被打碎的醉夢,混亂成了紛雜的顏色。
紫荊披頭散發怔怔地走下高臺,掠過瘋狂争奪金銀的衆人,一步步走到曲成溪面前蹲了下來。
那個瘦小的身影渾身是血,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地上,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都是你。”紫荊盯着曲成溪鮮血淋漓的臉喃喃的笑起來,眼裏已經沒了焦距,“都是因為你……”
曲成溪的手指動了動,用盡最後的力氣想要勾住她華麗的衣角。
娘親,我好疼。
淚水順着滿是血污的臉滑落,曲成溪掙紮着抓住她,抱抱我……
然而那淡紫色的衣衫輕飄飄的從他的指尖抽走了,紫荊笑着,瘋瘋癫癫的走出了金羽樓,消失在了夜色中。
……
蕭璋心口像堵了一塊棉花,他知道屈漾肯定是挺過去了,才能活到現在,但是他不忍再看下去。
他原本以為自己年幼痛失雙親已經夠慘,卻不曾想有人會比他更甚。他自己起碼還有過被疼愛的日子,而屈漾一天都沒有體會過。
他從屈漾的回憶中撤了出來,睜開眼睛,面前還是熟悉的小屋,不遠處的湯藥還在火架子上咕嚕嚕的滾着,蕭璋嘆息一聲,心裏百轉千回,忽的聽到懷中昏睡的屈漾發出了微弱的呻-吟。
“肚子又疼了?”蕭璋的聲音一下子溫柔了下來,大手按住曲成溪的肚子,輕輕按揉起來。
屈漾昏迷的這段時間裏就像是玩偶一樣毫無反應,偶爾有幾聲被疼痛逼出來的低吟,蕭璋幫他揉一揉肚子,他就會又恢複成那副毫無反應的樣子,有的時候蕭璋甚至懷疑他會不會一直睡下去。
然而這次,蕭璋幫他揉着,卻忽然發現了不同:曲成溪秀美的眉頭緊鎖着,眉心幾乎隐約出現了一個川字。
蕭璋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輕輕用指腹撫平他眉心的紋路,卻只看見一道晶瑩的淚光順着曲成溪的眼角滑落了下來。
那一瞬間,蕭璋的呼吸都靜止了,曲成溪就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柔軟的長發從他的頸側落下,他的臉色雪白的像是白瓷,沒有了往日裏犀利的鋒芒,只是安靜的、無聲的靠在蕭璋懷裏,孤獨得像是整個世界只剩下他自己,脆弱得讓人的心都跟着刺痛起來。
蕭璋的眼底一陣微顫,頓了幾秒,從背後抱緊了他,溫暖的大手輕輕撫摸着他清瘦的肩膀,靠在他耳邊溫柔的輕聲道:“乖,沒事了,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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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更六休一,明天休息一天哦,後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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