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幼年
第33章 幼年
身上暖洋洋的,空氣裏隐約有溫潤的藥香,火苗爆出霹靂啪的輕微響聲,伴随着藥罐子裏液體的咕嚕聲,人只要在這種環境中就會不可避免的安靜下來,像是整顆心都被浸泡在了溫水裏,靜谧而安寧。
曲成溪不知道自己是醒着還是睡着,他的意識很昏沉,身子動不了,感覺自己像是在被人照顧着,那人輕輕捧起他的後腦,把溫暖的湯藥喂進他口中。
這輩子有人這麽照顧過他嗎?好像還是頭一次。
爹不疼娘不愛的活了一輩子,到快死的時候竟然有人關心了,曲成溪忽然有些想笑,他不想琢磨蕭無矜對他好是單純的因為人好心善,還是因為對他有什麽企圖,他也沒什麽值得圖的,除了一副漂亮身子和臉蛋,想要就拿去,他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覺。
湯藥入腹,渾身都暖起來,曲成溪覺得自己似睡非睡,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拽着他向下方無邊的黑暗墜入,身邊劃過一道道流星一樣的光影,腦海裏光怪陸離,裏面似乎有沈欽,有花月教的衆人,有個看不清面貌的少年,最後,還有兒時的自己……
小小的孩子身上衣衫褴褛,長發不知道有多久沒打理,淩亂糾結着挂在臉側,掩蓋了他的大部分面容,腳上的鞋……如果能稱之為鞋的話,上面都是破洞,露出了兩三根腳趾。
初秋的冷風吹過,他的腳趾微微蜷縮了一下,打了個小小的寒戰,打眼看上去,就像個小叫花子。
——我還有這樣落魄的時候啊。
曲成溪像個旁觀者一樣驚訝的打量着回憶中的自己,恍惚間他忽然停止了墜落,從時空的高處落下,和那孩子融為一體。
那是何年何月,他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是一個很冷很冷的初秋。
他低着頭坐在路邊的石階上,正在認真的擺弄着手裏的什麽東西。
——我那時幾歲?好像也就七八歲吧……
“喲呵這是誰啊!”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不懷好意的驚呼,臺階上的小曲成溪猛然回頭,只見街當中站着個比他大幾歲的挺着肚子的黃衣小胖子,身後跟着三個和胖子年紀相仿的跟班,朝着他露出了陰森的壞笑。
小曲成溪瞳孔微縮,竄起來轉身就跑,小胖子一聲令下:“給我拿下!”
一天沒吃飯的瘦弱雙腿怎麽跑得過富家少爺的跟班,曲成溪被身後的跟班猛地撲倒,狠狠壓在了地上:“交出來!又撿到什麽寶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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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手中的東西一下子掉落在地滾出去了一段,曲成溪就像一只瘦弱卻兇殘的的小狼,回頭一口咬在那跟班的手上。
那跟班慘叫着放開他,曲成溪趁機撲向那掉落在地的東西,然而臨要抓到卻只感覺背上劇痛,那胖子小少爺一腳跺在了他腰上。
剎那間曲成溪只覺得自己的後腰像是被踩斷了一樣,然而疼痛還沒有緩解,他已經被那少爺拽着胸口的破衣服拎起來,狠狠打了兩個耳光。
“敢咬我的人?”小胖子眼底閃着興奮又殘忍的光,“曲漾,我看你今天是不想活了!”
……
蕭璋放下藥碗,懷裏的人已經暖了起來,靠在他胸口輕輕的呼吸着。
屈漾的臉色還是很蒼白,嘴唇上的血色也始終淡淡,距離他疼暈過去已經過去一天了,似乎還沒有醒的跡象。
“阿漾?”蕭璋輕輕在他耳邊叫他,“再不起來我就要強行和你發生某種關系了。”
屈漾沒有反應,依舊沉沉的睡着。
“我剛才照了鏡子,發現我的八塊腹肌又明顯了,你要不要摸摸?千年一遇腹肌美男,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屈漾不為所動。
蕭璋輕輕嘆了口氣,他和屈漾認識的時間實在太短了,甚至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麽,喜歡做什麽,連誘騙都沒什麽可說的。
“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啊,阿漾。”蕭璋盯着曲成溪的蒼白美豔的容顏,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眼睫毛。
忽的,他只見曲成溪的眼睫毛微微一顫,蕭璋縮手,還以為自己把他碰醒了,然後他就意識到,屈漾好像在做夢,而且還是個很不踏實的夢,眉心都微微擰了起來,嘴唇微微翕動,似乎在說什麽夢話。
剛才給屈漾喝的藥除了能幫助恢複體力,那裏面的其中一味草藥還會勾起人關于過往的回憶,蕭璋彎腰靠近他的嘴唇,卻依舊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有幾個模糊的音節。
近在咫尺卻無法知道內容實在是太煎熬了,蕭璋心裏忽的想起,有一種法術可以在人虛弱的時候趁虛而入,窺探到那人此時此刻腦海中所想。
不行,太不道德了,蕭璋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偷看人隐私這種事情豈是他這種正派之人應該幹出來的事?
屈漾又皺了皺眉,身子甚至還輕微的抽了一下。
蕭璋凝視着曲成溪:“……”
靠,管他呢。
好奇心實在難以克制,蕭璋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将靈識投入到了曲成溪的腦海中。
……
大街上人頭攢動,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裏的幾個小孩。
胖少爺瞄着曲成溪瘦弱的小身板,正在思考從哪裏下手,忽然聽到身後跟班叫他。
“少爺!”那跟班撿起曲成溪掉在地上的東西跑了過來,“好像是個雷火球!”
蕭璋剛進入回憶中就被那跟班從身體裏穿過,他現在就像是一個虛幻的影子,回憶中的人不會看到他,他只是一個旁觀者。
雷火球三個字讓蕭璋明白了過來,燕都是大央都城,更是仙門百家流通最密集的地方,平時街上經常會有修士來來往往,随手扔掉一些用過的一次性仙器,就會被仰慕仙門的小孩子們撿起收藏起來,如果有修好能用的,或者有還能發光或者有些殘餘功效的,就會被奉為至寶。
阿漾呢?
蕭璋左右環視,忽然看到了躺在地上,被胖少爺拽着領口的孩子,那一瞬間如果不是那亂發下露出的一只熟悉的眼睛,他幾乎沒認出來那是屈漾。
他的印象中屈漾一直是高傲貴氣的,他還以為屈漾必然是富家子弟出身,卻不曾想他兒時竟然是這樣的。
那胖小子是在幹什麽,難道是在欺負他?
胖子少爺的注意力被跟班轉移,一把搶過雷火球,然而看了兩眼眼裏就露出了鄙夷,瞥向曲成溪:“原來就是這玩意?我家裏有八個了,都是全新的!這個都沒火了,就是個用過的垃圾!和你一樣!啊不對……”
曲成溪用憤怒而冰冷的眼睛和他對視。
胖子笑得惡意滿滿,揪着曲成溪的領子靠近:“應該是和你的妓-女老娘一樣,畢竟她被那麽多人都用過了,是不是?”
蕭璋心髒一顫。
話音未落,曲成溪已經極其兇狠地撲向了他的脖子,然而小胖子早有準備,一拳揍進了曲成溪的肚子。
“唔!咳咳……”曲成溪猛地雙手環抱住腹部彎下腰,痛苦地幹嘔了幾聲,卻什麽都吐不出來。胖少爺一把拎起他,壞笑道:“話說你那野雞娘到底是金羽樓的哪一個?鳳仙?桃花?還是蘇梨?總該不會是頭牌紫荊吧?”
話音未落三人已經狂笑起來,其中一個跟班指着曲成溪:“就他這髒兮兮的醜樣子,怎麽可能是紫荊的孩子!是最醜的那個還差不多吧!”
“怎麽啞巴了?這麽半天都不說話?”胖子掐住曲成溪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來,壓低聲音盯着他,“等我長大了,把金羽樓的每個娘們兒都睡一遍,總能睡到你那野-雞媽。”
這是什麽混蛋孩子!蕭璋心中怒道,要不是知道這是改變不了的回憶,他真想沖過去給這小崽子兩巴掌,教教他怎麽做人。
蕭璋知道市井的孩子早熟,耳濡目染下對什麽都懂一些,但他沒想到小孩世界的惡意,竟然并不比成年人少幾分。
阿漾竟然是這樣的出身,蕭璋看着被胖子欺負的屈漾,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曲成溪忽的虛弱的笑了起來:“你這喜歡逛青樓的愛好,跟你爹還真是一脈相承。”
胖子猛然瞪起眼睛:“你說什麽!”
曲成溪微微喘息着後仰,打結的長發蓋住了他的容顏,但是挑釁的目光卻還是從縫隙中透了出來,那一瞬間竟有種完全不符合他年齡的,說不出的妖豔之感。
“姜大人每個禮拜都要來青樓兩次,每次都要和那些光鮮亮麗的美人們大吐苦水,說家裏的黃臉婆兇如羅剎,醜若冥獸,肚子上的褶子堆了五六層,只看一眼就讓他要吐出來了。”
“你胡說!”胖子氣的面紅耳赤一把扯住他的領口,“我爹從來不去青樓!他每次來雲水街……”
曲成溪諷刺地笑起來打斷他:“都說是來體察民情,這借口在金羽樓已經傳遍了。”
“你找死!!!”胖少爺這一剎那動了殺心,一把掐住了曲成溪的喉嚨,曲成溪被狠狠按倒在地。
雖然知道沒事,但是蕭璋的心卻依舊猛然一緊。
曲成溪的體重大概只有胖子的一半,拼命掙紮卻根本無從抵抗,眼看着就要被掐的背過氣去,忽然聽到遠處馬蹄聲響。
“少爺!是巡街的官兵!”跟班驚呼一聲。
胖子吓的一哆嗦,掐死人事小,要是被他爹知道了他逃學出來玩事大,肯定又得挨一頓罵。
“走!”他撒開曲成溪,轉身就跑。
曲成溪猛然嗆咳着翻身,顧不上喉嚨火辣辣的痛,撲向地上的雷火球,卻只見那胖子慌張奔逃中一腳踩在了雷火球上。
咔嚓一聲,将那小球踩成了碎片。
官兵巡過長街,行人一個個匆匆掠過,沒有人注意到瘦小的曲成溪跪在地上,把那碎成破爛的雷火球一片一片的撿了起來,放在手心,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蕭璋站在不遠處看着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裏忍不住的發酸。
還能拼起來嗎?曲成溪試探的拼了拼,末了頹然的垂下了手,不行了,已經徹底壞了。
拼了三天,好不容易把這一次性的雷火球複原到了初始狀态,只要最後加一點□□,就能換然如新了,本想着賣到當鋪去,一盒胭脂的錢應該是夠的,可惜現在……
曲成溪的眼圈紅了一瞬,卻又立刻被他強行憋了回去,他把那破銅爛鐵扔到牆角,捂着肚子站起來,看向金羽樓的方向猶豫了片刻,終于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
蕭璋無聲的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忽然快步走到他身邊,把虛無的手輕輕放在了他肩上。
*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