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失效
第24章 失效
美男們從三個小輩身旁擠過去,幹勁兒滿滿地湧到了門口,整理着身上的绫羅綢緞,笑嘻嘻的争風吃醋。
“我身上這身新衣服可是蘇繡的,客人們肯定喜歡!”
“我今天在額間點了臘梅印,比你們都美!”
“快快!還有一盞茶的功夫就要開門了!”老鸨揮着手卷催促着本就幹得熱火朝天的小厮和男妓,一回頭忽然看見了蕭璋他們,驚訝地小步跑過來。
“哎呀客人!您幾個怎麽來的這麽早!快來快來,別站在池子裏了,一會要放水了。蕭公子您今天想讓誰陪,竹落怎麽樣?昨晚怠慢您了,今天給您送一壇上好的女兒紅!”
老鸨挽上蕭璋的胳膊,風韻猶存的臉上是招牌的媚笑,仿佛他們只相識于昨晚的青樓,緣續于今夜的生意。
明禪震驚地抓住她的手:“你不記得今天白天發生什麽了嗎?”
老鸨一臉困惑的看着他:“公子,我們白天不營業的。”然後她恍然大悟的笑起來,手絹往明禪胸口一撲:“哎呀,您是蕭公子的朋友吧,我們秦淮樓是江南第一大青樓,您想要的姑娘男人我們都有,包您滿意!”
商唯和池清在一旁看着,幾乎說不出話來,明禪嘴唇顫抖,緩緩放開了她。
曲成溪從一旁伸手遞給老鸨一包銀子,溫柔道:“我們不急,在這歇歇腳再玩,您先忙着。”
“得嘞!”老鸨眉開眼笑,捧着銀子去別處張羅了。
風花雪月,紙醉金迷,今日的秦淮樓與昨日仿佛并無不同,小厮們忙着跑上跑下,美男們百花争豔,老鸨精明貪財,江南第一樓,今夜依舊紅火。
明禪整個人的血液都仿佛凝固在了心髒裏,揪緊到無法呼吸,盯着老鸨的背影,一點點紅了眼眶:“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蜘蛛控制了,是不是?”
一句話戳破了最後僥幸的幻想,商唯顫抖的抓住了池清的衣擺。
“是的。”曲成溪輕輕地嘆了口氣,靠在了身後的桌子上,眼前奢華熱鬧的秦淮樓将華麗的光影映照在他眼底,激起嘆息似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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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前,母蛛在地震之後被魔花嵌入後背,又來到這裏誕下小蜘蛛。那些小蜘蛛或許是在某個夜晚忽然出動的,它們鑽進了秦淮樓人的喉嚨,搶占了他們的身體,侵蝕了他們的靈魂,卻保存了他們的記憶和習慣。第二天起床時,這些人并沒有發現任何異狀,他們依舊熱情的開展生意,繼續每一天的生活,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被妖物接管了。”
周圍人聲鼎沸,那些秦淮樓的工作者們兢兢業業的維持着繁榮,殊不知支撐着繁榮的他們自己,已經只剩下一具具蜘蛛驅使的軀殼。
美人們嬌豔如花,熱情地工作着,仿佛永遠不會凋零。
曲成溪:“魔花需要鮮血或者靈力的祭奠才能旺盛生長,發揮最大的效果。蜘蛛們應該是在他們工作的時候暗中吸取恩客的精氣,白天再将精氣帶回去供養魔花。魔花也會給母蛛強大的靈力,幫助它指引自己的孩子們操控秦淮樓的人們。花和蜘蛛之間,形成了一個連續的閉環,永遠持續。”
真相竟是如此慘烈,幾個孩子幾乎承受不住。商唯含着淚抱住頭:“所以他們忽然有了養精蓄銳的想法,白天關門謝客,傍晚再開門,只是因為蜘蛛們畏懼陽光,給他們種下了潛意識?”
曲成溪點頭,池清崩潰道:“他們看似還是原本的樣子,可實際上已經失去了靈魂,成了蜘蛛的傀儡,那他們……他們……”
明禪怔然接上了他的話:“他們還算活着嗎?”
曲成溪沉吟半秒,低聲道:“算也不算吧。”
似乎是受情緒影響,他的尾音裏似乎也有一瞬間氣息不穩的輕顫,小輩們沉浸在莫大的悲痛中沒有注意,只有蕭璋側頭看向他。
長發從曲成溪的頸側滑落下來,他不浪的時候有一種很獨特的氣質,下颌的輪廓清晰分明,并不過分尖銳也并不過分硬朗,其實看上去非常柔和,然而那種柔和卻是淡漠的,就像是與這個世界剝離開,他知悉周圍發生的一切,也會感到惋惜和痛心,但是那些情感就像是從空中滴落到湖裏的水,在他的心頭微微蕩起漣漪,卻最終歸位平靜。
只有經歷過太多大風大浪的人,才會平靜的站在第三人的角度看待生死。
蕭璋的視線微微向下,曲成溪的手指修長白皙,平時指尖還微微透着粉色,看上去是嬌生慣養的貴氣的手,然而蕭璋卻記得和他十指相握時觸碰到的那掌心的一層繭子,那是長期握兵器才會摩出來的痕跡。
而現在,那只手正被曲成溪背在身後,死死地抓着桌子的邊緣,用力到連指尖都微微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的崩了出來。
肚子又開始疼了,曲成溪微微咬住下唇,從剛才起疼痛的頻率就開始加速,強度也越來越烈,距離假死藥的副作用發作的時間已經越來越近了。
“怎麽會這樣……”三個天真善良的孩子們正處于共情能力最強的年齡,根本接受不了如此慘劇,商唯強忍着淚水掙紮着安慰自己:“其實這些人不知道蜘蛛的存在,每天還過着熟悉的日子,生活對他們來說并無區別,這麽過一輩子,倒也……”
“不。”出乎意料的,曲成溪沒有附和那善意的自我安慰,他擡起頭,那一瞬間的他的目光似乎透出了某種不符合年齡的深遠,那些話仿佛在心底裏深藏過漫長的時光、經歷過無數次打磨和沉澱,以至于說出口時毫無游移,“失去自我,在習慣的驅使下像機器一樣存活,還有什麽意義,比起這樣,或許死掉才是真正的解脫。”
這一刻,曲成溪想起了後巷陰影裏的打更人,和他口中一直念着的“回不去了”。
打更人多半是在蜘蛛入侵的當晚碰巧路過秦淮樓,便被同樣被蜘蛛吞噬。從那一天起,他便再也無法離開這片地界,白天的時候躲避陽光藏在陰影裏,夜晚出來繞着秦淮樓周邊打更,日複一日,眺望着相隔幾條街的家,卻永遠無法回去。
老鸨、打更人……被困在小小的圈子裏原地打轉,周而複始,永無出路,也永無盡頭。
孩子們或者無法理解,但是作為一個生命只剩下五年的人,曲成溪知道,如果現在面前多了一個選擇,讓他像秦淮樓的人一樣無知無覺的活一輩子,他是絕對不會選的。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難道只是活着?起碼在他這裏不是。
曲成溪是個不能将就的人,就像他不能和背叛他之後又說愛他的沈欽湊過着過,他也永遠不會為了活而活。
失去自我遠比失去生命更可怕,如果将來有那麽一天他被假死藥副作用折磨得油盡燈枯,連自我意識都保全不了,連選擇權都喪失,那麽他會趁着清醒時毫不猶豫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不知是不是情緒波動的略大,腹中又是一陣抽搐,曲成溪攥着桌子的手猛地一緊,只覺得髒腑中的痛感又增長了一個等級,刀割似的鬧起來,他閉了閉眼睛,正想要用靈力将腹中疼痛勉強封住,暫時強忍過去,卻忽的感覺後腰被人不動聲色的一摟,緊接着,溫熱的靈力從他的背心湧了進來。
“怎麽不吃金丸?”蕭璋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他身後,溫熱的低音傳進他的耳朵。
曲成溪一驚,下意識立刻想要挪開,卻沒能動得了,那背後的靈力溫柔的湧入他的身體,腹中疼痛瞬間被壓制住,那種感覺竟有種說不出的、上瘾般的舒适感。
曲成溪下意識用後背貼上他暖烘烘的掌心,心道不妙啊不妙,對一個人産生過分依賴是他這個半只腿邁進墳墓裏的人最不應該做的事情,對人對己都不負責,還容易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打亂他浪遍天下的計劃。
可尋求舒服是人的本能,蕭無矜總能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帶給他最恰到好處的舒适,就像罂粟一樣讓他舍不得放開。
——鐵板鴨你可真是個麻煩……
那金丸他本來不想輕易動,只想在疼得受不了時再吃,畢竟只能用十幾次,萬一配不出來一樣的藥,那麽他今後五年裏,就只有這十幾次機會可以免除疼痛了,用一次就少一次。
但是現在他卻不得不吃。
曲成溪一狠心從口袋裏摸出止痛金丸,狠狠咬下了一次的量。
吃金丸,戒鐵板鴨,等秦淮樓的事了結,立刻一拍兩散,誰也別纏着誰,雁過不留痕,人過不留情,以後他曲成溪還江湖中最浪的那一個。
曲成溪詐屍般地從蕭璋懷裏挺起身來,嚼着金丸扭頭,示威似的沖蕭璋哼了一聲。
蕭璋:“……”——我這是又怎麽惹着這祖宗了?
——嘔,被蜘蛛碰過的金丸果然更難吃了。
曲成溪的傲嬌臉皺了起來,這金丸聞起來沒什麽問題,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吃進去時卻隐約有一股奇怪的腥味。
是蜘蛛身上的味道?
離開蕭璋的手,肚子立刻又開始絞痛起來,曲成溪很有骨氣的又往遠離蕭璋的方向走了兩步,靠在了桌上,靜靜等着止痛金丸起效。
五秒,十秒……
曲成溪的額頭上逐漸溢出了晶瑩的細汗,雙臂環繞在腹部不動聲色地微微壓了下去。
嘶……怎麽好像沒什麽用,反倒越來越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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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周四照常更新,先不休息哦,晚上11點左右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