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夠聰明
不夠聰明
入夜。
點燃的香薰散發出幽幽的氣味,一片昏黑的房間裏,感受着男友在身側平穩的呼吸聲,床上有人輕輕地嘆了口氣。
緊接着,他身側的人就冷不丁地開口:“睡不着?”
白适南被對方驟然出聲吓了一跳,“你也沒睡?給我吓一激靈。還害我剛剛裝睡那麽久……”他沒好氣地随手拍開床頭燈的按鈕,坐起來直勾勾地盯着對方,“反正窦科明天的戲安排在下午,現在我不高興,你起來陪我聊聊。”
“我還以為你是真的睡着了,所以我才裝睡的,”秦牧遠按了下額角,被兩人對着演的事實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坐起來時見對方身上的被子滑落,便頗有眼力地調高空調溫度,“我一直琢磨着這兩天在叔叔阿姨跟前表現得怎麽樣。”
言外之意便是他已經交代了自己失眠的原因,按照等價互換的原則,白适南也應該“老實交代”。從敘城到春城的路上後者一路無言,青年不會缺心眼到認為這只是源于疲倦。
床頭處亮起橙黃暖燈,打在兩個人臉上都留下明滅的光影。白适南盤腿坐着,一手撐着側臉,一手放在膝頭緩緩地輕點:“好奇見家長表現得怎麽樣?這個我知道答案。”
秦牧遠直覺對方現在的心情不算太好,順着話頭道:“那能不能申請透題?看在本人是題主男朋友的份兒上。”
“可以啊,”白适南爽快地應下來,也不多賣關子,“在知道你是妖怪之前,我認為我爸媽對你還是很滿意的;在知道你是妖怪以後,嗯,我想他們就沒有那麽贊成了,但也不會反對。”
“啊?”果不其然,聽到“沒有那麽贊成”幾字的秦牧遠一下緊繃起來,總不會是鲲鵬與獬豸或是蒙木家有什麽舊仇吧?至于為什麽不考慮夫諸——當然是相比之下他爹讨嫌的概率更大。
“啊什麽,他們肯定不是嫌棄妖怪,畢竟他們自己也是啊,真要說嫌棄,他們兒子我才是全家唯一的人類,”白适南眯了眯眼睛,把自己回酒店路上的思考傾瀉而出,“但我是人類,應該也是因為壽命的事兒。”
後半句話有些不太連貫,但秦牧遠很快明白了男朋友的意思。
“少皺眉了,我其實不是很忌諱生死這個事兒,不要這麽三緘其口跟嘴巴被縫上了一樣,”白适南笑着伸手撓了下小男友的下巴,随口打趣道,“你要小心哦,我爸可說了,等我……反正以後你要是另找,他保準要打斷你的腿的。”
盡管對老丈人的打架能力持不肯定态度,但事情的重點青年很拎得清,“我不會的,”他頓了頓,又承諾道,“而且我向你保證,如果到時候你先我一步,我會替你好好照顧叔叔阿姨的。”
還“如果到時候”地假設……白适南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事實不是到時候肯定是自己先死的嘛。不過他還是很體諒小男友的熨帖,也不說“反正我到時候也看不到”的掃興話,只輕輕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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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陷入沉默,秦牧遠在心裏斟酌着用于勸慰的話,又覺得無論怎樣開口都過于蒼白。青年垂着眼絞盡腦汁地琢磨,因此沒注意到愛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又寂然半晌,在秦牧遠隐隐感到焦躁時,白适南緩緩開口。
毫無征兆的,他說:“咱們是不是在一起快兩年了?”
這種追憶往昔的開頭放在婚禮上是給予承諾的鋪墊,放在眼下卻像是大事不妙的前奏,秦牧遠猛地擡頭,用目光細細地逡巡着愛人的神色,謹慎地回答:“是的。”
眼瞧着對方緊繃的狀态,白适南覺得似乎有些本末倒置——怎麽這人看上去比自己還焦慮?他只沒頭沒尾地繼續說:“自從知道我爸我媽是妖怪後,我今天一直在想以前的蛛絲馬跡。”
秦牧遠的喉結滾了滾,鎮定地問:“比如?”
“其實好像也不是完全沒有纰漏,”白适南單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另一只則開始用于計數,他神色懶散,語速也慢,“比如我媽有時候會帶一些周圍水果店買不到的水果回家,還比如他們都說我爸比起法官更适合去當查案子的警察。”
“說起來我們家唯物主義還挺弄的,我印象裏面,從小他倆就跟我強調世界上既沒有外星人也沒有妖怪,”白适南陷入冗長的回憶,“再比如我最開始上一年級的時候他們很忙,後面卻又還好?也許可能是你們妖管委趕上大案子了吧。”
其實現在“事後諸葛亮”地回憶,他發現最明顯的事還有一件——在自己開始工作時,白博和方煙梓起初都不太贊成他跑到S市打拼,理由是距離太遠不方便回家,不利于一家團聚。
那時候白适南還打趣,說自己又不是遠走高飛再不回來了,怎麽是一副自己要讓您二位當空巢老人的節奏——不過這話有點一語成谶,帶藝人最忙碌的時候他真顧不上回家。
而聽到兒子戲谑話語的夫妻先是對視幾秒,随即一個搖了搖頭,一個則慢悠悠地感慨:“光陰似箭,歲月如梭,燕子去了……剩下的不會背了,小南你要是在S市工作不順心就回來給我當助理,管吃管住的。”
白适南當時的回應則是:“白博同志,請不要對你的兒子這麽沒有信心。”
現在想想,倒是另有一番滋味湧上心頭——畢竟長命百歲是對人類最好的祝願之一,可三萬六千五百天,對于妖怪來說實在太短。
“唉,最近幾個月好像老傷春悲秋,這種感覺太不妙了。”
沉默片刻,白适南伸手忿忿地扯了下小男友的腮邊肉,忽而洩了勁兒般整個人倒進對方懷裏,隔着衣物相貼的肌膚傳達溫熱,不再開口時能聽清彼此的心跳。
這是一個近乎全然依賴的姿勢,這在兩人認識以來的經歷中有些罕見——在業內名聲斐然的“白魔王”向來雷厲風行、強勢從容。因此秦牧遠先是下意識地将人攬住,抿了抿唇。
愛人的手相互交疊,戒指位于修長的指節上,被床頭燈照到時閃爍着點點銀光。
要現在就坦白嗎?秦牧遠有些出神地想,如果全部說明白的話對方不會同意吧?關鍵要是最後沒能成功怎麽辦,讓南哥空歡喜一場怎麽辦?再等一等嗎?可是男友分明正在被深深困擾。
究竟要怎麽做?才能達到最完美的結果?
“我感覺光你是妖怪對我可能沒這麽大刺激,窦科和鄧靈允都是也還好,但偏偏我爸我媽居然也是。”白适南閉了閉眼睛,低聲喃喃道,“好像也不能說你是妖怪這件事對我一點刺激都沒有……”
他忽然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有些沒好氣地說:“今天回酒店路上我做了個夢來着,具體都夢了些什麽也記不全了,反正好像就是我死了以後你又找了個對象。當時就給我氣醒了,要不是你當時在開車,說什麽我都要照你臉上來一下的。”
白适南知道這話聽上去其實有些毫無道理,畢竟做夢這件事,當事人都決定不了,被夢到的人又怎麽控制行為?但他在睡夢中的氣氛确實是實打實的,是以在夢醒後半句話都不想說,就這麽沉默了一路。
秦牧遠顯然被“自己”在對方夢裏的所作所為震住了,怔愣片刻後反而顯出點喜悅的神色。白适南頓時瞪大眼睛,當即站起來居高臨下地問:“你這什麽表情?還是說你本來就打的這種主意?!”
一般人這種時候不該賭咒發誓,表示夢都是反的,自己以後絕對不會這樣做麽?秦牧遠倒好,看着快要喜上眉梢了。
但眼見着男友的臉龐帶上怒色,秦牧遠趕緊開口解釋:“不是,我是覺得你這樣顯得特別在乎我,所以我很高興。”
白适南:“……”真的很想說句你有病。
雖然聽上去是一個很奇葩但又有道理的腦回路,但想想某人之前的光輝戰績,出現這樣的情況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某人的男朋友沒好氣地說了聲“受不了你”,翻了個白眼後又重新坐下,只憤憤地揪了揪對方的耳朵:“你這腦袋瓜子以前都怎麽想的,為什麽老覺得我不喜歡你?我要不喜歡你我圖什麽,圖你老氣我嗎?”
“而且你看,在目前看來兩邊長輩都沒有特別贊成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情況下,我不還想着積極解決而不是選擇分手,”白适南嘆了口氣,斜眼去看對方,“真的,我都特別疑惑我居然會這麽堅持。”
“那我現在想跟你坦白一個事情,”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一圈,青年說話時顯出幾分不好意思,“你記不記得你之前問我,為什麽要瞞着你我家有錢的事。”
哦,是還有這麽個事,白适南一下坐直了,目光如探照燈般炯炯有神。
“同居的前一陣子咱們不是剛過完戀愛一百天紀念日,你記不記得第二天你跟我說,你沒來得及給我準備禮物,問我最近想要什麽,”秦牧遠頓了頓,又道,“我當時真的生氣,覺得你怎麽連這都能忘,根本就不在乎咱們兩個之間的感情。”
彼時看上去風輕雲淡地表示“沒關系”的青年原來是這麽想的,白适南睜大眼睛後又覺得沒那麽意外。
他開口解釋這個誤解:“我真的記得來着,只是看你一直沒動靜以為你忘了所以不好意思提,想着叫你來家裏吃個飯簡單慶祝下。而且那時候我哪知道你家裏面不差錢,想着你剛工作沒攢多少,怕你送禮物有負擔。”
誰知陰差陽錯地傷了青年的心。
“後面!後面我轉過彎了!因為你那陣子忙,咱們吃飯一般都約在外面的店裏,約到家裏肯定是記得的,當時腦子确實沒轉過彎。”秦牧遠趕緊解釋,擡起雙手以示清白,“我當時很生氣,就随便指了下櫃子。”
白适南幫着補充:“然後我沒同意。”
“嗯,當時你還跟我說,讓我別擔心,選貴的那塊你也負擔得起。我就想,你一記不得紀念日,二連個自己的東西都不肯給我,不就是像網上說的那樣,肯掏錢,但不肯給真心的成年人嘛。”
“網上還說,這種成年人,他們喜歡找經濟實力弱于自己的,便于掌控。”
白适南橫眉冷眼:“我是控制狂嗎?你一個一米八多的成年男性想得還挺豐富……腦子笨就別上網,可以嗎?”
秦牧遠竹筒倒豆子地繼續說:“後來你問我要不要跟你一起住,雖然理由說的是你住的地方離我公司也挺近,但我知道你那時候是覺得我買了紀念禮物怕我沒錢,我肯定是想跟你一起住。”
所以更不能有錢了。
兩個人雙雙沉默,在對視中忽然紛紛失笑。
“搞不懂你的腦回路,也搞不懂我自己的。”白适南最後如是總結。
秦牧遠想了想:“可能我們兩個都不太聰明。”
但愛是特別需要聰明的事情嗎?不知道。甚至或許愛本身不見得多有用,可偏偏不願意就這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