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狗(4
小狗(4
六年前發生的事
但看完十分鐘海,徐念舟要花一小時蹬自行車回家。
他蹬到筋疲力盡,一步一步往樓梯上走。
“嗒、嗒、嗒”皮鞋踩在樓梯上,腳步很輕,聲音不小
不像提前下班,倒像是被辭了。
他從兜裏拿出鑰匙,塞進鎖孔。
屋裏沒有小狗,也沒有人。
李盼昨天買的東西還像擺攤一樣放在茶幾上——一盒五百片的拼圖。
照理來說,昨天買的,應該今天就能拼好了。
徐念舟下樓找了家沙縣吃飯。
有客人說今天舊街上的餐館裏,有服務員手腳不幹淨被醉漢打死了,扔在小胡同裏,很滲人。
李盼從不在人身上偷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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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尤頌早退開始徐念舟就不怎麽加班。
但誰讓葉弋太會闖禍。
一個群發郵件全編輯錯了,徐念舟只能自己一個一個撤回,畢恭畢敬道歉。
有人調侃他秘書還挺可愛,有人說徐念舟雇人的時候得擦亮眼睛。
徐念舟連挑對象的時候都沒擦過眼睛,連人家名字都沒搞清楚,還雇人,真的很好笑。
尤頌做完飯又驅車回辦公室,越過沒有開燈的工作區,穿着涼拖,踏着輕快的步子,還哼着歌,推開了籠罩光源的玻璃門,把打包來的四菜一湯擺到桌上,叫徐念舟來吃。
徐念舟聽見了,沒動,握着鼠标操作電腦,又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徐總,徐總總行了吧,你快來吃飯了,不餓嗎?”葉弋換了個稱呼。
徐念舟這時才有動作,快步走過來,坐在尤頌旁邊。
工作還沒做完,徐念舟快速扒完飯,把玉米青豆裏的青豆都吃光,就回去撤郵件。
他不讓葉弋摻和,尤頌就把自己的椅子搬過去,趴在桌子上,用手背墊着下巴,隔着電腦屏幕看徐念舟。
“我一會兒陪你剪頭發吧。”
徐念舟上次想着要剪頭,後來還是忘了。
然後他點了頭。
快八點,徐念舟終于忙完,尤頌等得快要睡着,腦袋一下一下磕在手背凸出的骨頭上。
他觀察了這個小雞啄米一樣的腦袋,那雙骨節分明,幹幹淨淨的大手。
徐念舟笑了笑,用右手食指點了一下尤頌的額頭。
尤頌猛然驚醒。
徐念舟已經關掉了電腦,伸了個懶腰,舒展了腰背,起身叫尤頌回家。
尤頌繞過辦公桌,靠近了一點,問他:“你叫我尤頌,那我可以親你嗎?”
徐念舟沒說不行,尤頌當他默認,就用嘴唇貼住徐念舟的嘴唇,舌尖觸碰他的舌尖。
他們終于離開了辦公室。
車裏,徐念舟坐在副駕駛休息,尤頌開車。
“其實我不喜歡李凝,還有一個原因。”徐念舟看窗外的夜景,盯着路燈柱一閃而過,又出現一根新的代替,好像無休止的輪回。
市區沒有電線杆,路燈柱上也沒有被貼滿小廣告,當然,這麽快的車速下其實看不到。
“她有個弟弟叫李盼。”
姐弟倆只差兩歲,李凝卻搶占了父母幾乎所有的愛。
她成績好、聽話、乖巧、懂事。
都是裝的。
李盼不愛學習、成天髒不拉幾、和社會上的人混。
他姐造謠的。
“虛僞。”尤頌在紅燈前緩緩踩下油門,徐念舟就睜開眼,湊過去吻他唇角。
車裏打了空調,很涼快,徐念舟可以牽着尤頌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兩個人都不會出黏答答的汗。
浪漫只會出現在寒冷的環境裏,因為溫暖本身就是浪漫了。
可能這也是徐念舟喜歡老區的原因。
就算一個人也能浪漫。
“那你為什麽和李盼分手?”
徐念舟又吻了他的唇角,然後放開他的手。
綠燈了,尤頌挂擋踩油門,車開得很穩。
“他死了。”徐念舟說,“被人扔在那個垃圾巷子裏。”
所以垃圾巷子會成為垃圾巷子,其實都是因為徐念舟。
徐念舟凝視着尤頌握着方向盤的手,沒有再開口了。
他在右手點了根煙,伸出窗外。
舊路上沒有別的車了,風把煙帶走,帶到沒有人聞得到的地方。
徐念舟等煙燒完,讓尤頌停車,把煙頭丢了。
然後他們就近買了一袋香,給老太太的。
又去水果店買了蘋果、橙子、鳳梨、西瓜。
“哪裏吃得完。”徐念舟看着大包小包,埋怨尤頌。
“吃不完就帶公司去吧,你不是讓我打點他們?”
東西放到後備箱,他們就找理發店。
理發師可能不到一米七,看着比徐念舟都小一圈,擡着頭看看他們,很是熱情,問誰剪頭,知道是徐念舟了,又指着一張泛了黃的男士流行發型圖,問他想剪什麽樣的。
徐念舟看着上面十幾年前的流行款式,和尤頌對視一眼。
尤頌笑了,說:“幫他剪短一點就行,不用做什麽發型。”
“真的不要嗎?其實我技術還可以的。”他推薦自己。
徐念舟打量幾秒面前的理發師,他看起來二十多歲,把發色染成銀白,臉上長着不少痘痘,黑短袖上沾了長長短短的頭發,一條短褲上也有,連鞋上都有。
“要不留着吧,我不是很想剪了。”
徐念舟拉着尤頌出去,理發師很失望地垂頭:“好吧。”
他們離開破破爛爛的,地板都脫了皮,只有一個人的理發店。
徐念舟覺得那個理發師很像以前的自己,或許過得還不如眼前的自己。
又讓尤頌開回去。
“怎麽,又想剪了?”
徐念舟搖搖頭。
他從後備箱取出一袋鳳梨,進入了理發店,很快又出來。
“原來他已經結婚了,我還以為他單身呢。”
尤頌挑挑眉,突然剎車,把車停在路邊,側臉靠在方向盤上,不可思議地瞪着眼睛:“你連那樣的都看得上?”
徐念舟笑得合不攏嘴,解開自己的安全帶,聽着汽車滴滴滴地叫,湊過去親尤頌的嘴唇。
“怎麽可能,我就是覺得他看起來有點孤單,有點窮。”
“別覺得他像你,你們一點也不一樣。”尤頌立馬能明白他的意思。
徐念舟卻否認了,捏捏尤頌的臉:“人嘛,各有各的運氣好,各有各的運氣差。”
他讓尤頌繼續開車。
尤頌應聲,把臉朝向前方。
駕駛座左側的窗玻璃上映出了徐念舟原本看不見的,尤頌的另一半臉。
上面有在方向盤上壓出的印子。
徐念舟笑了,聽着車裏滴滴個不停,磨磨蹭蹭系上了安全帶。
不過沒幾分鐘他們就到了老區。
今天挺累的,他們給老太太上了香就睡了。
“對了,骨灰盒你放哪了?不會也在酒店吧?”
“怎麽可能,埋了。”尤頌側身玩手機,手機屏幕的亮光投在他臉上。
“那就好。”不然老太太真是要來夢裏控訴她的親孫子了。
徐念舟伸手把尤頌的手機拿過來,放到自己這邊的床頭櫃:“睡覺,不許玩了。”
“哦。”尤頌翻身看着徐念舟,看了挺久的,徐念舟伸手合上他的眼皮。
尤頌就乖乖閉上眼,一點聲響都沒有。
徐念舟卻睡不着。
不是熱的,只是他心裏有點不安。
他想着對面床上還沒動的拼圖,想着幾年前養過的小狗,想着眼前的尤頌。
想着老太太、奶奶,落日、海岸,錢、愛、浪漫。
想到真的很困了,才翻身,入睡。
尤頌晨跑完拎着鳳梨和炒面、豆漿回家,徐念舟正蹲在垃圾桶前吃西瓜。
“真的買太多了,根本吃不完啊,冰箱都要塞滿了。”徐念舟說話間還吐出一粒西瓜籽,西瓜汁滿臉都是,像剛吃了人。
尤頌抽張紙,幫他擦幹淨臉,很快再次被徐念舟弄髒,他還故意往尤頌白t上蹭。
尤頌拿他沒辦法,用剛洗過的幹淨手有一搭沒一搭撫摸他頭發:“晚上我們出去吃飯,今天至少不用放菜。”
“和誰?”徐念舟警覺擡頭,好奇的眼神落在尤頌身上。
尤頌笑笑:“沒誰,就我們兩個。”
徐念舟一臉不信,吃完西瓜去拆炒面。
“好吧,是我朋友新開的餐館,請我去試菜的,你想去嗎?”
那就是白吃白喝了。
“去啊,既然是朋友邀請,肯定得去。”徐念舟用吸管捅進袋裝豆漿,吸了一口,品嘗裏面的豆子味。
等吃完了去扔西瓜皮,扔到垃圾巷子,放在家裏的話,等晚上回來一定會飛蟲子。
巷子周邊的人比先前更少。
有幾個乘涼、聊天的老太太讓他們別過去,不過徐念舟和尤頌沒聽。
原來巷子口被人拉了警戒帶,不讓再扔垃圾進去了,說這兒是兇案現場。
徐念舟往裏看去,地上還真被白線畫了一個人形。
“還有什麽地方能扔垃圾嗎?”尤頌輕描淡寫地問。
徐念舟問:“死人了诶,你怎麽沒有反應?”
尤頌很無所謂地說他留學的地方街上天天躺着死人。
還是個戰地留學生。
徐念舟鼻腔裏還是垃圾巷子裏的腐臭味。
腦子裏還是那個死人。
六年前的死人。
“應該已經投了個好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