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胡亂內耗,徒增煩惱
第92章 胡亂內耗,徒增煩惱
很多時候, 人總覺得自己最了解自己。但是,自我感覺也會背叛你。
在發現自己演講時并沒有預想中那麽緊張後,杜寒松了口氣。長年累月的口吃不可能一蹴而就恢複, 但公開演講帶來的緊張心情, 杜寒已經掌握了有效的控制方法。
他想起曾經接受口吃矯正的經歷。
曾經遇到太多自稱專家的人,或許有真正懂行的,或者只是為了牟利。
有些人, 把口吃誇大成天大的問題,吓唬他的媽媽, 仿佛只有在他們那裏繳費、矯正, 杜寒才能重獲新生。
……雖然, 杜寒也并非完全不同意這一說法, 有口吃的毛病,人生已經廢一半了。
也有老師溫柔體貼,告訴他,口吃不是什麽大問題。就算無法完全糾正, 也可以努力盡量減輕口吃程度,恢複與人正常的交流水平。
于是,自從十歲開始, 杜寒每天都花費一兩個小時,練習各種唇部操、發音吐氣練習。
每一天,杜寒把所有唇部操口部操的歌謠背得滾瓜爛熟,在矯正機構老師面前也能朗朗上口地背出來, 字正腔圓,毫不出錯。
但是, 換成日常與人交流的場景,或者語文、英語課文, 杜寒還是束手無策。
他知道,自己對那些練習裏的歌謠早就爛熟于心,肌肉都産生了記憶,可是日常和人交流往往都是一瞬間的事情,怎麽可能像做練習一樣呢?
還有的老師,大概是傳//銷機構的親傳弟子。科學發聲的方法沒教幾招,卻成天讓杜寒對天高吼:“口吃不可怕!我能戰勝它!”
這種方法,在杜寒看來太過荒謬,甚至給他帶來了一些心理陰影。
杜寒家住在城市裏最常見的那種老小區,想要對天高吼,勢必招來無數鄰居的側目。
對杜寒而言,如果光是鄰居嫌吵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高吼的內容實在令人羞恥又尴尬——這樣做,豈不是讓他在全世界面前宣告:“大家快來看呀,我有口吃”嗎?
但是,為了嘗試各種可能,杜寒一邊流淚,一邊試過這個方法。
結果,小區裏一些孩子,即使和他不在一個學校,都知道了一件事:小區裏有個孩子是個結巴,每天都要在小區裏大喊大叫。
有時候,這些孩子掐着杜寒去樓下高喊的時間,也跑去小區廣場上,圍在杜寒身邊,學他的樣子一起喊。
就連一開始強勢鼓勵杜寒嘗試這個方法的杜爸爸,都覺得有點丢不起這人,更遑論本就有些自卑的孩子了。
到最後,杜寒還是以“你再讓我去這家機構,我就從這6樓跳下去”來威脅爸媽。這才停止了每天對天大喊的恥辱經歷。
這些機構、這些所謂“老師”的共性,是讓杜寒時時刻刻都銘記一個事實:我有口吃,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
“口吃”這兩個字,本就讓他背負了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心理壓力。再讓他每時每刻都想着這兩個字,杜寒心裏不崩潰,誰崩潰呀?
崩潰的總不會是連資格證都不知有沒有的所謂“機構”,所謂“老師”吧。
而高松然告訴他的辦法,似乎完全無視了他口吃的這個毛病。這也不叫麻痹他的思維,騙他說“你沒有口吃,你就是個正常人”。
高松然教他的演講練習方式,放在任何一個普通孩子身上都适用。臉皮稍微薄一點的孩子,在公衆場合上臺演講都會覺得緊張,都會心跳到嗓子眼,都會以為自己手腳不受控制。
可是,演講的人從來沒有站在觀衆的角度審視過自己。
就算把真正的觀衆告訴他們,“你看起來并不緊張”,演講者也會私下揣測,這是觀衆在安慰自己。
我自己感到那麽緊張,我還不知道嗎?
實際情況卻截然相反。
排解了無謂的情緒,只剩下因為口吃帶來的不流利,似乎也讓杜寒心中釋然。口吃暫時無法改變,那就不去多想——把剩下可以控制的部分做好。
而且,和那些唇部操發音練習不一樣的是,杜寒今天反複練習的是他自己寫的英語演講稿,內容也是他自家陽臺——屬于杜寒的角落。
小時候,父母工作繁忙,杜寒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在郊區。郊區的筒子樓,一樓有個小小的院子。
爺爺退休後,在院子裏種了幾十盆各式各樣的花。
小小的杜寒不愛和人說話,就愛在花叢裏徜徉。到後來,爺爺見他喜歡得緊,幹脆把澆花剪枝的許多任務,通通交給了杜寒。
上小學後,杜寒離開爺爺奶奶家,回到運夏市和父母一起生活。沒有了廣闊的院子,卻還有個陽臺,陽臺就成了他的樂園。
父母帶他四處奔波,尋找矯正口吃的老師,但一直無果,反而讓杜寒更不喜歡和人交流了。
看小區裏其他孩子之間快樂相處,杜寒卻總是孤單一人,父母也很無奈。
為了排解他的孤獨,媽媽便讓他在陽臺上種花種草。杜寒總能把小盆裏的植物照顧得井井有條。
這一次他拍的照片、寫的演講稿,完整地介紹了陽臺上的植物。
乍一看到陽臺上的植物,高松然以為那些花才是焦點。但杜寒最心水的、花了最多心思照料的,卻不是花,而是并沒有開花的一片綠油油的植物。
有油菜、青椒、番茄等等。現在是秋天,雖然運夏市的秋冬季并不會冷到植物都凍死,但現在也不是結果子的日子。
英語課時間到了。排在杜寒前面的曹毅和陳默,拿到的都是其他同學家裏的一角。
曹毅忙着下棋,要不是演講按照姓名拼音順序來,讓他排在第一個,他根本不會花時間準備。
陳默的演講內容同樣中規中矩,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他的中文口才很高,英語卻只能算一般,絲毫看不出這就是在運動會上靠一張嘴征服全場的解說大神。
丁悅拿到的照片,來自班上另一個女生張睿琦。她直接把自己的床和書桌拍進了照片裏。
照片一出現在同學們眼裏,全場都激動了。
“哇,這麽多玩偶!”同學們的第一反應,和丁悅看到照片時的反應如出一轍。
“張睿琦,你床上這麽多毛茸茸,擠了半張床,你自己還有地方睡嗎?”王笛問。
“這就是女生的世界嗎?恐怖如斯!”顧凱興在後排怪叫。
張睿琦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笑道:“個人愛好,個人愛好,家裏正好也支持,大家切莫見怪……”
丁悅講得很是仔細。這只兔子的耳朵耷拉在旁邊那只小狗的頭頂、小狗的尾巴又正好擺在小熊玩偶的身前……
可算把這一單元學到的所有表示方位的詞彙、詞組都用上了。
丁悅講完,杜寒深吸一口氣。
看到接下來要上臺的是口吃的杜寒,全班同學也都為他深吸了一口氣。
舒惠靜坐在教室中央,有些幸災樂禍地看向杜寒,看他一步一頓地走上講臺,将U盤插進高松然的電腦。
舒惠靜看了看表,小聲對同桌錢增增吐槽:“我感覺今天要看到一場悲劇了呀。英語課還有20分鐘,你猜杜寒能講完嗎?我怕他直接在臺上哭出來。”
錢增增也不是什麽關愛同學的好孩子,家裏有點小錢,對班裏事情毫不關心。
雖然他不像舒惠靜那樣給人起外號,但他也知道杜寒的問題,冷笑着說:“要我是杜寒,這節課早就請病假了,太丢人了。”
坐在他們前面的溫雲茵反感地回頭,白了他們一眼。
至于這麽刻薄麽!
杜寒點開ppt,感到自己的嘴唇都在顫抖,抖了半天,還是發不出第一個音。
這時,理智稍稍回歸大腦。想起了周末在家練習時得出的結論,以為嘴唇抖得厲害,其實下面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
過多把注意力放在嘴唇上,只是給胡亂內耗,徒增煩惱而已。
“My balcony……”這一遍,居然沒有在老地方卡殼!有進步啊!
給了自己正面的心理暗示,杜寒說得越來越流暢了。
盡管口吃的毛病改不掉,但心中一直記着高松然教他的演講技巧,杜寒完全沒有在自己卡殼時往口吃方面去想。
只要看開了就好了,別緊張,他們看不出來的。
一邊演講,一邊告誡自己。
杜寒演講完畢,高松然帶頭鼓掌。
舒惠靜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本來打算看點好戲的,結果杜寒的表現出乎意料地不錯。即使還在結巴,演講的內容本身也可圈可點,并沒有出現在臺上結巴到直接哭出來這種所謂“好戲”。
“講得不錯啊。”錢增增又變了一番臉色,“他說種番茄的經歷好有意思。趕明兒,我也在自家院子裏種點好吃的。”
和之前幾位同學不同,說到後面,杜寒似乎完全忘了,這個演講是高松然為了讓他們鞏固所學的方位詞、方位描述知識而設置的。
講到興起之處,杜寒熱情地回憶起了種植各類陽臺作物的經歷。
雖然跑題,但聽起來也非常有趣。
排在杜寒後面的範高謙,已經帶着他抽到的照片上臺。
他抽到的應該是某個女生家的房間,書櫃上大喇喇擺着一本《惡魔總裁愛上我》,還有一本《花之仙夢王子》。
衆人看向溫雲茵,她卻連連擺手:“不是我啊,我的照片沒上交,我自己講自家的!”
範高謙已經開口,高松然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所以,杜寒的天賦提示詞“陽臺”,指的就真是陽臺嗎?也許他的專業就是用植物美化每個人家的陽臺?或者是是陽臺農業?讓每個城市家庭都能體會到自耕自種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