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只有我一個人看出解說在玩梗嗎?不會吧不會吧!
第81章 只有我一個人看出解說在玩梗嗎?不會吧不會吧!
社長常骁的氣還沒消。見陳默進了裏間, 他乜斜着眼,瞟了一下陳默,沒好氣地咕哝道:“你喝水也真會挑時間, 該不是故意放你同伴結巴進來的吧……”
之前同樣言辭激烈的費夢夢, 這會兒倒想起來唱紅臉了:“陳默,你快點去解說吧,讓觀衆分心, 我們大家都忘掉剛才的事吧。”
見陳默神采奕奕地坐到話筒邊,費夢夢長舒一口氣, 重新将目光轉向球場。這會兒就能現場觀摩陳默的口若懸河了。
卻見陳默從口袋裏翻出一張字條, 開麥, 大聲念道:“收到稿件一份!”
剛進入演播間的費夢夢疑惑:比賽期間, 不是默認不收稿的嗎?
“只有我一個人看出剛才的解說在玩梗嗎?只有我一個人嗎?不會吧不會吧!”
開篇就抓住了全場的注意力。
剛才的解說?說的是那個結巴?
玩梗又是怎麽回事?他從頭到尾只說了兩句話,一句是介紹自己的名字,另一句是說3班進球了。除了口吃,還有什麽值得記住的點嗎?
還用了“不會吧不會吧”這句網上沖浪專用挑釁句式, 專業治療低血壓。這投稿人怎麽這麽狂?
“3班進第六球時,解說把‘3班’說了三遍,‘進球’說了七遍。精心設計的梗, 都沒人聽出來嗎?這明顯是致敬華夏電視臺著名解說員啊!”
全場觀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十多年前,華夏電視臺的确有個知名解說員,為了模仿南美解說員激情四射的“Gooooooool”,連用七八個“進了”, 表達自己激動的心情,事後褒貶不一。
可是, 誰會特地去數解說員同一個字說了幾遍啊?
有的人開始回想剛才杜寒的話語,卻因為廣播社社長罵人的場面更加火爆, 完全忘掉了。
也有個別同學剛才在用手機拍場上的比賽,應該也把解說同學的聲音錄進去了,此時悄悄點開視頻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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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寒自己也很意外。什麽,剛才自己一邊結巴,一邊說了七個“進”,三次“三班”?這投稿人是誰,就這麽不遺餘力幫自己找補?
聽到這篇奇怪的加油稿,廣播社那幾個剛才還對杜寒罵罵咧咧的同學,此時也都納悶起來。難道真是杜寒的獨特設計?
依舊将信将疑,剛才還嘴硬的常骁恨不得再罵杜寒兩句,此時只能和費夢夢面面相觑。
他也有點後悔了。
這聽上去結巴的解說,就算是刻意設計的,模仿華夏電視臺,也有些拙劣。
但是,身為社長,不分青紅皂白,連給杜寒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上去噴人,還好巧不巧沒關麥,被全場觀衆聽見了,好像更惡劣一些?
稍微冷靜下,常骁心中其實很忐忑:自己罵人被現場直播了,這可是比口吃的杜寒解說一句話還要嚴重的演播事故啊!
費夢夢看出常骁臉上的尴尬,像解語花一樣對杜寒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說:“杜寒同學,原來你是有設計的,幹嘛不早說呢。好了,今天的事兒就這樣,下次還是注意一點,也跟我們通個氣。你先出去吧。”
她又轉向陳默,指了一下場地中的比賽,給他豎了個大拇指,示意陳默繼續解說。
還坐在解說席上的許昊實內心不屑:通氣?
出事前,你們全都跑看臺上看比賽了,人家找誰通氣?
出事後,你們根本沒給杜寒說話的機會,逮着就給人一頓罵。
加油稿裏所說的“梗”,的确有點拙劣。不過,這條稿件成功轉移了全場同學的注意力。
有人讨論起了那位知名解說員從華夏臺離職後的境遇,唏噓不已。更多的人,則跟随陳默的聲音,又關注起了下一場的比賽。
杜寒被費夢夢請出演播間。垂頭喪氣的他,意外在準備室裏發現了自己的同桌王宇,有些驚異。
王宇猜到杜寒要問什麽:“老班寫了一份加油稿,讓我趕緊送來。”
那份從一個自己都從未設想過的角度找補的加油稿?是高松然寫的?
杜寒不語,跟在王宇身後,默默往10班看臺回去。
口吃的毛病,杜寒從幼兒園開始就有了。小時候父母工作忙,他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
老人說,貴人語遲,小孩說話不流利,反而是聰明的标志呢。于是,盡管杜寒家裏條件不差,卻也沒有提早幹預。
直到小學五年級的一天,因為口吃被同學恥笑的杜寒哭着跑回家,接連三天不願上學。父母這才意識到,他們眼中的“小毛病”,已經成了孩子正常社交的阻礙,讓杜寒只要處在人群中,就會産生窘迫、沮喪的心理。
但杜寒錯過了口吃的最佳幹預年齡。花了好幾萬找言語治療師,試過各種治療手段,但收效甚微。
進入青春期,口吃給他帶來的自卑感愈發明顯。
別的同學在講臺上意氣風發地演講,信手拈來就是一個有趣的網絡段子,把杜寒暗戀的女孩子逗得咯咯直樂。
那女生倒也不是什麽班花級人物,甚至長得也不太好看。但她是杜寒一組檢查課文背誦的小組長,每次杜寒磕巴了,她也不惱怒,總是很有耐心地用眼神鼓勵他,讓他慢慢來。
而杜寒呢,除了檢查背課文,連句話都不敢和她說。
不光是和她,和任何同學,只要杜寒開口說話,被班裏某幾個家夥聽到了,他們就會一邊學自己說話,一邊做出極為誇張的表情。
杜寒偶爾會覺得,自己就是下水道裏的一只老鼠,只能在背地裏對着人類餐桌上的珍馐垂涎。只要他敢于靠近餐桌半步,“正常”的人類就要嘲弄、追打他,不把他趕回幽暗的下水道,誓不罷休。
因為受到的教導不足,杜寒在過去十年裏,遇到了無數還不知如何收斂起人性中惡的那一面的同齡人。但是,即使在成年人那裏,杜寒受到的冷眼也不少。
比如初二的英語老師,為了教導孩子們多多朗讀,培養語感,就經常拿口吃人士當反面教材。
“要大聲朗讀才能培養語感,否則說的都是啞巴英語。腦子裏詞彙背了千千萬,到了外國人面前,你不結巴誰結巴?!”
每每說到這兒,那位老師都會看一眼杜寒。班裏有些慣常欺淩他人的同學,也會憋不住笑出聲來。
可是,在杜寒矯正口吃的漫長經歷中,怎麽可能缺少了大聲朗讀呢?只不過,對他沒什麽效果而已。
就像指着小兒麻痹症的患者,教導正常孩子,說孩子你要多多鍛煉,免得像這個患者小孩一樣,運動能力低下。
分明都是自己無法選擇的先天缺陷,卻還要在長大成人的路上,一次次被當做反面教材,一次次受到傷害。
杜寒有一陣子心情抑郁,不願上學。要不是成績底子不錯,怕是要和三中失之交臂了。
上了高中,班主任黃巍開學第二天,就點杜寒複述一段課文,杜寒緊張得再次犯了口吃。
不過,發現杜寒的缺陷之後,黃老師對他還挺照顧的。一方面,班裏有幾個公然模仿杜寒口吃的學生,老黃反複與之談話,這才讓以舒惠靜為首的搗蛋鬼收斂了一些。
另一方面,老黃安排他和王宇同桌。兩個不愛說話的悶子坐一塊兒,倒還相得益彰。
此外,老黃還特地告知其它任課教師,上課盡量不要點杜寒發言,就算要點名,也盡量讓他回答很短的問題,這樣,可以讓他少陷入因口吃而尴尬的局面。
杜寒對此還真沒什麽意見。公開場合口吃,本來就讓他感到自卑,不願說話。
今天,也不知怎的,那許學長坐在話筒前,示意他去說兩句,他竟然真的産生了鬼使神差的沖動。
然後,果然再次社死。
唉,以後還是再少說點話吧……
這時,王宇和杜寒已經回到了10班看臺。杜寒低着頭,不願迎上任何人的目光,哪怕是一些關心他、同情他的。
杜寒在教室裏坐第一排,個子不高,低着頭避免和人對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不過,坐下之後,他便不自覺地看向了高松然的方向。
本來,讓這件事過去就好了。就像這十年來每一次因為口吃被人嘲笑的時候一樣,雖然當時會難過一陣子,但過幾天也就淡忘了,大不了……
大不了申請調換社團,不在廣播社接着呆就好了嘛。
高老師為什麽要寫那張加油稿呢?不覺得多此一舉嗎?
當然,那張加油稿造成的效果,還是讓杜寒挺受用的。稿件上什麽玩梗不玩梗的,雖然不是他的本意,卻成功化解了彼時演播間裏的尴尬氣氛。
感受到不遠處有人盯着自己,高松然目光迎上。杜寒見自己被發現了,第一時間垂下頭來,卻好像心裏又不服氣一般,再次擡頭,與高松然對視。
這一次更加堅定,不再慌張地避開。
高松然被他的樣子逗笑了。場上比賽也不看了,他揮揮手,喚過杜寒,兩人來到看臺上一處相對僻靜的位置。
“老,老師,那張條子,是,是你寫的?”
高松然微笑點頭。
“謝謝。可,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就是單純,結,結巴了。”
高松然平淡地接話:“嗯,我知道的,因為這個,你也對自己不太自信。”
杜寒點頭,又告訴高松然,加入電臺廣播社,不光是想得到口語方面的專業指導,也是想逼自己一把,看看這麽爛的自己,到了大家口才都極好的群體裏,還有沒有一絲希望了。
在這麽厲害的群體簇擁下,說不定也能提升一點自信呢。
“可,可是,今天的事情,證,證明我,我大概的确沒,沒希望了吧……”
透過杜寒低垂的眼簾,高松然從杜寒的眸子裏捕捉到一絲幽光。
這光極弱,好像風一吹就要滅了。
帶着一根散發幽光的蠟燭,杜寒戴月披星,跋山涉水,都不忘了為它遮風擋雨。
可今天,杜寒又猶豫了:讓這弱小的蠟燭繼續燃燒,到底還有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