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什麽時候 現在
第119章 什麽時候 現在
12月25日, 冬日的晉城難得迎來陽光明媚的晴朗天。
傍晚時分，晉城體育中心五百米開外的街道旁已經挂滿了條幅和旗幟，一路聲勢浩大地延伸到體育館門口, 人群摩肩接踵地往門口湧入。
盡管是聖誕節, 但晉城體育中心座無虛席，擠滿了熱情的觀衆。已經落座的觀衆有的手上已經舉起游戲宣傳的手幅燈牌，星星點點的燈海在館內交相輝映。
晚上八點整, 燈光乍滅, 全場下意識安靜下來，黑暗中升降臺從舞臺中央緩緩升起，主持人專業又熱情的開場詞在所有人耳邊響起。
“各位親愛的觀衆, 大家晚上好！歡迎來到《萬古》十周年慶典兼年度總決賽的現場！”
同一時間，絢爛奪目的煙霧禹燈光自舞臺中心蔓延開來，瞬間點燃了在場所有人的熱情, 觀衆們舉起手中的熒光棒和燈牌, 歡呼聲響徹場館。
“微塵包萬象, 剎那見終古。十年江湖茫茫，我們一路走來。今天，千千萬萬個江湖兒女, 你, 我, 我們所有人, 相聚在這裏, 共同歡度萬古發行十周年這一盛大慶典！熱場時刻, 讓我們歡迎——”
萬古官方十分大手筆，開場就請來了知名古風創作歌手，主持人還沒有用念出名字, 現場觀衆呼聲就瞬間将她的聲音淹沒，許多人舉起來專門帶過來的應援手幅用力地揮舞。
“姐姐！是許塵哎！”參賽嘉賓區內，白念被一旁的夏星激動地扯了扯袖子，“游戲官方居然請來了許塵！啊啊啊我超喜歡他的！”
她往臺上看了一眼，歌手已經徐徐入場，以翩然的笛聲拉開如詩如畫的序章，清潤的歌聲傳遍每個角落。
白念坐在臺下揉了揉耳朵，看了眼身旁的空位，她們的另外三個隊友還沒來。
幹什麽去了？明明早就已經說在路上了，晉大過來需要這麽久嗎？
索性熱場環節還有好一會兒，她低下頭，揉了揉剛從外面進來凍得有些僵硬的指關節，為一會兒的比賽做準備。
“你好，”旁邊突然有聲音響起，打斷了她的神游，白念偏頭一看，是剛剛坐在右半區的一個年輕男生挪到了她旁邊的空位上，正微笑着跟她搭讪，“你是第九服的參賽選手吧？”
這片區域安排的是參加決賽的成員及家屬，白念他們坐在左半區，右半區則是另一個服務器的冠軍，也是他們今晚的對手，第五服務器的隊伍。
白念禮貌地點了點頭：“是的。”
男生的目光直白而不加掩飾地落在她的臉上：“可以加個微信嗎？以後可以一起參加跨服活動，我名字叫——”
“勞駕，這是我的位置。”一道冷冰冰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搭讪。
歌曲剛進行到和緩的部分，場館內氛圍靜谧下來，突然間，安靜的周遭突然響起一陣躁動，白念前方的光亮被遮擋，大片陰影覆蓋在她頭頂。
下一秒，一個綿軟的暖手袋落在了她微冷的掌心，她猛地擡起頭來。
嚴禹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安靜地站在她身旁，面無表情地垂眼盯着眼前搭讪的男生，他身後跟着兩個男生，正按捺着好奇和激動，止不住地向她擠眉弄眼。
搭讪的男生被打斷，皺着眉回過頭去，看見一名戴着鴨舌帽的高大男生，剛想發作，看清他的臉後愣了一下，氣勢弱了三分，只是還有些不情願：“這座位又沒寫名字……”
嚴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起來。”
搭讪的男生咽了下口水，在這樣強大的威t壓下鬼使神差地站了起來，不情不願地嘟囔着往回走。
白念撇了撇嘴，越過某些人的臭臉，往他身後看去。
其中一個皮膚略微有些偏小麥色的男生小幅度地朝她擺了擺手，壓低聲音：“嫂子！是我！”
白念一挑眉，聽出了他的聲音：“仗劍？”
“是我！”男生激動得一拍大腿，膽大包天地越過中間隔着的嚴禹，朝她伸出手來，眼神真誠得發亮，“我叫高旭！嘿嘿，總算見到真人了，嫂子你好漂亮啊！”
嚴禹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睛瞥了一眼橫在自己面前的手，高旭被這個眼神凍得一激靈，求生欲蓋過了逗弄嚴禹的沖動，伸着的手瑟縮了一下，就要往回收。
“謝謝，”白念輕輕笑了笑，忽視了右手邊那道充滿怨念的眼神，大大方方伸出手，禮貌地輕輕回握了一下：“初次見面，我叫白念。”
高旭受寵若驚地收回手，當着他哥的面喜不自勝地揉了揉。
白念目光轉向高旭右邊那個長相斯文安靜的男生：“慢性怪人？”
男生眉眼溫和，調侃地看了眼嚴禹的臉色，恍若不見地伸出手微笑：“白景行。”
白念眼睛一彎：“好巧，同姓。”
嚴禹默默地看了白念一眼，禮節性握完手的她好像沒看見他似的坐直了身體。
他垂下眼睛，冷氣不要錢似的往外放。
——誰都理，就是不理他。
夏星從白念身後探出個腦袋：“哈喽～你們好呀，那什麽，我是夏星哈哈。”
相比白念長發微卷的端莊溫柔，夏星一頭有些翹毛的短發顯得十分俏皮可愛，加上她含含糊糊地提過一嘴自己網戀受過的重創，甫一見面，年紀最小的她立刻就收獲了幾位隊友慈祥疼愛的眼神，高旭樂不可支地掏出兜裏準備好的巧克力彎腰遞過去，夏星禮尚往來地回過來幾瓶酸酸乳，幾個大大小小的社牛很快自來熟地熱聊起來。
整一個喜慶的大型網友面基現場，除了孤零零的嚴禹。
這邊熱熱鬧鬧，剛才灰溜溜回到原位的男生和他的隊友往這邊一看，再聽聽後面因為嚴禹帶起來的小規模騷動，不知是出于雄性自尊還是好勝心，面色不虞地收回了目光，半晌捏了捏指關節，輕嗤一了聲，擡頭看向臺上。
側邊有工作人員舉手示意參賽選手做準備了，白念輕輕呼了一口氣。
萬古的總決賽她每年在線上一次不落地看完了，這一次自己變成了站在臺上的人，身處偌大的場館，面對着幾萬人的眼睛，即使事前已經彩排過，真正到了這一刻，心跳還是有些快。
說不緊張是假的。
嚴禹的手覆到她手背上方，遲疑了一下，終究沒有落下，他看着她的眼睛，聲音沉沉緩緩地落在她的耳畔：“我相信你。”
溫熱的氣息撩動她的神經，白念心念一動。
臺上熱場嘉賓剛剛表演完畢，主持人拿起話筒：“下面應該是大家最期待的環節了，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今年越過重重阻礙頂峰相見、将在今晚角逐總決賽冠軍的兩支隊伍！”
“第一支參賽隊伍來自第五服務器——群英荟萃！”
燈光聚集在嘉賓區站起來的五個人身上，方才被嚴禹趕走的年輕人昂首挺胸站得筆直，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離開席位向舞臺走去，臺下觀衆很給面子地搖起了熒光棒。
緊接着鏡頭一轉。
“第二支參賽隊伍來自第九服務器——似水流年！”
嚴禹脫了鴨舌帽，和白念他們一起站了起來。
鏡頭定格在他們五人的臉上。
原本喧嚣的人聲突然像被按下了靜音鍵，偌大的場館猛地一靜，連線上直播平臺的彈幕都像被清屏了一樣。
随後觀衆席上爆發出巨大的驚嘆和歡呼。
線上直播平臺成千上萬的彈幕瞬間淹沒了頁面。
【握草！！！中間那個男生！！！這是網游宅男該有的顏值水平？？？】
【巨特麽高冷巨特麽帥！媽媽我戀愛了！】
【旁邊的女生也好好看！！！兩人配一臉啊啊啊，這是什麽神仙顏值隊伍！】
【五個人就沒有一個醜的，那個小麥色的男生是我的菜，吸溜～】
【我宣布，似水流年完勝。】
【你們萬古的玩家這麽高質量？？？再見了劍三～】
【再見了天下～】
【再見了逆水寒～】
【好肮髒的商戰，我頓悟了。】
鋪天蓋地的震驚中勉強擠進了兩條掙紮的彈幕。
【不是，什麽時候技術和顏值挂鈎了，要犯花癡建議去追剛剛下去的男團。】
——【吊打男明星好吧！】
【怕不是花裏胡哨的菜，花架子坐等被打臉。】
——【感受到你的酸和嫉妒了～】
【電子競技實力說話，我看好群英荟萃！】
——【第九服玩家來了！我為似水流年哐哐舉大旗！】
微不足道的掙紮瞬間被淹沒，沒激起一點兒水花，如同現場一邊倒的吶喊聲。
“啧，這個看臉的世界啊。”高旭在臺上站定，感覺體育中心的屋頂快要被尖叫聲掀翻了，他撈撈耳朵，虛榮又滿足地感嘆了一句。
沒人附和他。
走過流程之後，雙方各自在對立面落座，進行最後的設備調試準備。
剛剛搭讪失敗的男生突然擡起頭往嚴禹這邊看過來，他快速地豎起拇指，向下指了指，做了個無聲的口型。
走着瞧。
他真的絲毫不把這個往年毫無水花的隊伍放在眼裏。
他的一舉一動被放大在屏幕上，雖然觀衆聽不清他說了什麽，但那極其挑釁的動作瞬間引起躁動，游戲畫面中他手持長劍的劍尊形象正潇灑飄逸地立在比賽中立區域，蓄勢待發。
觀衆席上“哦～”聲一片。
火藥味十足，有好戲看了。
白念他們被對面挑釁的姿态惹得皺了皺眉。
嚴禹恹恹地低下眉眼，沒什麽情緒地扯了扯嘴角。
主持人在做賽前采訪，對面很符合他們畫風地輪番放了狠話。
對手1：沒什麽好說的，我祝對面成功吧。
對手2：單純疑問，對面看起來像是來搞文藝彙演的，希望別死太快。
對手3：去年冠軍拿得太輕松，希望今年上點難度。
對手4是個女生，體面人：一起努力，希望可以貢獻一場精彩的決賽。
對手5：電子競技，實力說話，剛才有人似乎很拽，希望一會兒輸了你還能那麽拽。還有對面那個劍尊小姐姐，我不介意傳授你一些操作技巧哦～
是剛才挑釁的那個男生，他目光不加掩飾直指嚴禹，雖然嚣張，但是有效地點燃了現場的氛圍，這不是專業的電競比賽，只要不出格，官方當然喜聞樂見，節目效果越足越好，觀衆們熒光棒搖得起勁，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輪到白念他們隊伍，畫風突然變得亂七八糟。
夏星眨巴着水濛濛的眼睛歪頭：“啊，玩得開心就好呀～”
白景行溫和一笑：“還沒吃飯，希望主辦方的晚宴好吃一些。”
高旭伸了個懶腰：“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輪到嚴禹，他懶懶地掀起眼皮，看豬肉一樣從對面氣焰嚣張的臉上掃過，沒說一句話，仿佛在表達：跟你說一個字都是浪費感情。
他沉默的眼神仿佛比狠話罵的還髒，因為對面肉眼可見地想跳起來打人。
主持人的嘴角已經在抽搐，不抱任何希望地把話筒遞給面白念，白念善良地替她把歪斜倒靠的畫風拉了回來，她拿起話筒，清澈的聲音通過電信號在觀衆席上放大：“我一向很喜歡挑戰，這是我第一次參加比賽，希望可以和……”
她的目光依次掃過夏星、高旭和白景行，最後定格在身側的嚴禹身上，最後不着痕跡地面向鏡頭：“可以和一路同行的人一起，拿到屬于我們的勝利。”
女生眼睛似有神采，在鏡頭裏顧盼神飛，帶着無懼挑釁的從容自信。
“哇哦，有些人尾巴要翹起來了～”隊內耳麥裏傳來高旭酸不拉唧的調侃。
白念清晰地感覺到身旁沉默了半晌的人，情緒肉眼可見地放晴，目光深深地落在她的臉上，如有實質般炙熱和深邃。
她憋着笑咬了咬唇，目光落在他手掌纏得厚厚的繃帶上面，目光柔軟下來。
氣了他好幾天，終究還是心軟了一點。
她t氣他欺騙，隐瞞，獨行，把她放在最無知無覺的角落。
卻也知道，那是最安全的角落。
不過氣氛烘托到這兒，她卻始終沒有回望過去，也沒有和他說一句話。
倒計時在屏幕上亮起。
——3，2，1，比賽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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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後，随着技術的疊代更新，曾經幾乎占領了國內網游市場的大型古風武俠網絡游戲《萬古》逐漸向全息模式發展，再次帶領游戲領域攀上另一個技術高峰，每年的總決賽幾乎成為全民觀看的最宏大非職業賽事，但玩家們最津津樂道的，還是多年之前那場讓人記憶猶新的鍵盤比賽。
那支名不見經傳的隊伍，從來沒有在年度賽事上出現過，驚鴻一面，在萬古游戲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然後統治萬古年度決賽長達五年之久。
官方論壇上關于那場比賽的談論貼熱度常年居高不下。
一方面，是因為那支隊伍裏兩名劍尊極致到巅峰的微操水平。
賽前沒人看好的隊伍，幾乎是以單方面屠殺的姿态，将上一屆冠軍隊伍的嚣張氣焰按死在比賽席上，賽中有兩個畫面超過百萬點贊。
一個是那個賽前做出挑釁手勢的劍尊如何被單方面屠殺的畫面。
那名被對手死命挑釁、賽前連說句話都欠奉的白衣劍客，比賽一開始，閑庭信步拔出長劍，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越過敵方的重重防守，兩秒內幹脆利落地取了對面劍尊的項上狗……哦不，人頭。
然後等對面劍尊複活，那個被他說要傳授操作技巧的女劍尊出手了，同樣輕描淡寫擊破對面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防線，三劍，讓他重新在游戲中閉上了叫嚣的嘴。
視頻的标題叫做：電子競技，實力說話。
加雙引號的那種。
據說對面劍尊決賽之後晚宴都沒參加，兩天之後他的帳號出現在交易平臺上，上書：棄游，賤賣。
——給人心态打崩了。
另一個視頻叫做：論這兩名劍尊的微操技術誰最牛批？
視頻長達一小時，從似水流年隊伍裏一黑一白兩名劍客的技能使用順序、技能銜接方式、走位路線、攻擊偏好和傷害量計算等多維度進行詳細的分析和比較，視頻下面還發動了投票，引來了幾十萬樂子人的熱烈讨論和投票。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不相上下，一樣牛批。大家一致心服口服地認為，這兩人的微操水平基本代表劍尊職業的巅峰。
當然，由于後來他們隊伍長達五年的連勝統治力，“基本”兩個字被果斷删除。
直到年度賽事開始變得毫無懸念，游戲官方親自出面，不知道開出了什麽條件，在第六年，這只隊伍悄無聲息地宣布從此退賽，徒留江湖裏最高的連勝紀錄和不敗的神話傳說。
那場比賽熱度到達頂峰的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那兩個耀眼的人。
彼時慶典進入尾聲，盛大的歡騰即将落幕，主持人在進行賽後采訪，輪到那個引起無數熱議的男劍尊上臺，主持人問：“聽說你前陣子因為身體原因差點退出比賽，我們也看到你的手掌上至今還打着繃帶，是什麽原因讓你堅持來參加比賽呢？”
那個沉默了一晚上的男人，燈光下清隽英俊到奪目的男人，居然彬彬有禮地接過話筒，無視臺下震耳欲聾的歡呼，視線直指臺下正在工作人員引導下往退場通道裏離去的背影。
通道裏的白念在黑暗裏猛然站定，似有所感低回過頭，只見嚴禹徑直走到舞臺邊緣，距離她最近的地方，聚光燈下視野茫茫，他的目光卻精準無誤地指向黑暗中的她。
居高臨下的俯視中，鬼使神差間，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經對他說過的故事——我以為我不小心走散了，只好站在廣場最高的臺階上，希望他們能看見我，找回我。
萬衆矚目中，只見他拿起話筒，望着她沉聲開口，眼眸燦若星辰。
“聽說最高處最容易被看見，我站在這裏，那你什麽時候，把我找回去？”
所有人的視線跟随他移向那個黑暗的角落，導播用挖掘熱點的敏銳嗅覺，忙不疊地指揮聚光燈打到那處角落裏。
盡管退場通道雜亂無章，但光落在女生的身上，幹淨挺拔得像一株驕傲的花。
她在萬衆矚目中輕輕笑起，微微偏過頭來，微卷的長發在陽光下灑落零星的光點。
她站在舞臺下，面向臺上的人微微攤開手掌，明明是仰視的角度，卻像把一切都握在掌心。
她無聲地比了個口型。
“現在。”
————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