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疼惜心
疼惜心
聞恩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房間。
房間寬闊整潔,歐式雕花的桌椅古樸典雅,花紋繁瑣的窗簾随風而動,這樣的裝潢……絕不是普通家庭。
還沒等聞恩下床,就在這時,一個男孩走了進來,他手中端着吃食和藥,關切地打量着聞恩。
這不是他救下的那孩子嗎?
聞恩微怔,這才意識到——在那小房間裏,他救了這孩子,而昏迷之後,恐怕是這孩子救了他。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在達維莊園,而是被這孩子帶回了家,聞恩心中無悲無喜,只是升起一股淡淡的失望。
他還記得昏迷前的那個擁抱。
他還以為是……
聞恩搖搖頭,将混亂的思緒抛去腦後,喃喃道:“我們逃出來了……”他說完再次恍恍惚惚地打量房間,又端詳男孩的模樣,當時髒兮兮的都能看出衣着不菲,更別說現在燈光下,男孩早已沐浴換上新衣,他更确定了,男孩必出自貴族家庭。
“對,我們逃出來了!”男孩說完不好意思撓撓頭,想到其中的烏龍,解釋道:“你昏迷了好幾個小時,當時我們倆翻窗逃跑,我哥正巧帶着人守在後窗,怕打草驚蛇想再等等,就看見我們從窗戶上跳了下去。”
“可我哥不認識你,還以為是你綁架了我,見你追出來當場便打暈了,等我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對了,我叫魏朗。”
說到這,男孩做了個自我介紹,緊接着把托盤上的飯菜和藥拿給聞恩:“我替我哥向你說聲對不起,他不是故意的……回家後,我哥知道是你救了我非常感謝,怕你身體出問題,還立馬請了醫生過來給你做檢查!”
見男孩歉意的模樣,聞恩笑了笑,道:“沒關系。”
“但做完檢查後……”想到什麽,魏朗面色變了變,目光落在聞恩肚子上:“醫生……醫生說你懷孕了,還說你受驚後胎相不太穩,這是給你開的藥。”
魏朗說完立即将藥遞給聞恩,但男孩像是不敢相信,他看着眼前這個明顯沒比他大多少,眉眼精致好看的男人,怎麽也看不出來懷孕的樣子,更……
更不像是該懷孕的年紀。
接過藥,聞恩卻沉默了,提到懷孕和孩子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魏朗則像是沒看出聞恩突然的低落,又聊起其他事,于是聞恩獲知了許多信息,比如魏朗是在放學路上被綁架的,趕去救他的是他親大哥,名為魏嘉文。
魏家屬于外交世家,在整個聯邦貴族圈裏更是名聲赫赫,魏朗的父母和哥哥都是外交官,常年在國外任職,哥哥這段時間恰逢職位調動,才得以提前趕回聯邦救他。
聊着聊着,魏朗逐漸分心起來,他小動作不斷,控制不住打量聞恩肚子,聯邦許多貴族喜愛雙性人,魏朗身處這個圈子自然見得多,可懷孕的卻從未見過。
魏朗心裏冒出許多問題,下意識問:“你既然懷了孕,應該已經結婚了吧?家住哪兒?能聯系上家人嗎?我讓我哥叫你家裏人來接你。”
話音方落,剛吞下藥的聞恩直接被水嗆住,房間裏一時間只剩下聞恩激烈的咳嗽聲,他用手根按在胸口,緩了許久才好些。
同時房間也徹底陷入寂靜。
聞恩回答不了。
首先他沒結婚,其次他也沒有家,更沒有家人,唯一能趕來将他接走的,也只有一個紀宗政。可紀宗政直到現在還沒來,他都要懷疑紀宗政是否真有去尋找他,或許不在意也說不好,不過是丢個奴隸罷了。
況且,聞恩也不知道紀宗政的聯系方式。
聞恩想到當初,他在農場做奴隸時便不被允許擁有通訊工具,後來被紀宗政帶回莊園更是如此,紀宗政從未提過,就好像默認他無需出門,也無需聯系誰。
是只被圈養的鳥兒。
聞恩垂着眼,直言道:“我……聯系不上。”
聞言,魏朗便明白自己說錯了話——他聯想到聞恩是一個貌美無比的雙性人,要知道在聯邦,這種人往往都是貴族們的性.奴,而奴隸是不被允許擁有通訊工具的,他們上不得臺面,更不可能被養在主宅。
又怎麽聯系得上“養主”呢?
不知為什麽,想到聞恩的出身,魏朗倒是有些失望了。
他還記得,在他醒來第一眼看見這個男人時,簡直驚為天人,他滿腦子只剩下訝異與贊嘆,因為聞恩實在是太漂亮了。
對,沒錯,就是漂亮,必須得用漂亮來形容才對。
魏朗當時還在想,既然和他同病相憐被綁架,想必也被綁匪看中家庭條件,也該出自貴族階層才對——他并非自己動了情,而是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他哥。
如此好看一人,要是又門當戶對,還救過他性命,能做他嫂子就好了,他們家可不反對娶男妻!
想他們魏家門第顯赫,要娶什麽娶不到,可難就難在他哥實在是太挑剔了,挑剔到三十多竟還沒娶妻,家裏父母又總是唠叨,就連他這個不相幹的人都聽厭了。
所以魏朗才會想做回月老,萬萬沒想到第一次就看走了眼。這也是魏朗感到失望的原因——他并非瞧不起奴隸,而是他深知,身份地位相差太大便是不相配,就算最初能因愛情堅持,可價值觀的不同也只會讓矛盾越來越深,兩人最終分道揚镳。
罷了罷了。
魏朗打消完念頭,想到自己說錯話,不自在道:“如果你不方便,那要不……要不魏家先給你提供住處,你救過我一命,這點小事還是能解決的。”說完,魏朗似是覺得這主意很不錯,當即就要離開房間:“我現在就去和哥說,讓他留你在魏家住一段時間!”
結果卻被聞恩叫住了。
聞恩不知什麽時候擡起了頭,目光望向窗外,眸子裏卻什麽情緒也沒有,他聲音淡淡的,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紀家。”
“什麽?”
魏朗起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聞恩又重複了一遍:“紀家,我要聯系達維莊園紀家。”
魏朗徹底頓在了原地,驚詫不已,眼珠子更是瞪得溜圓。
紀家?達維莊園紀家?
怎麽可能呢?!達維莊園不是只住了聯邦首相紀宗政一人嗎!?
魏朗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他來到聞恩身邊,狠眨了幾下眼睛,再也無法将目光從聞恩肚子上挪開,即使他知道這樣很不禮貌,可他實在是太好奇了。
他想,如果是達維莊園,那這個孩子豈不是……還沒等魏朗肯定自己內心的猜測,就聽見聞恩扔下了另一個重磅炸彈,不需要再懷疑,聞恩直接給出了答案。
聞恩道:“我找達維莊園,紀宗政。”
聽到的瞬間,魏朗仿佛被雷劈了般,錯愕不已,他甚至忘記了貴族的教養,大大張開了嘴。
“哥!!!”
下一秒,魏朗邊喊,邊拔腿跑了出去。
……
彼時魏嘉文正在書房辦公,聽到魏朗說救他的男人要找紀宗政,眉頭一蹙,立馬趕了過去。
“你确定……你是宗政的人?”
房間裏,魏嘉文問道。
他看着這個因魏朗而結識的男人,又回想起他站在窗下正等待時機,結果一個皮膚白得晃眼、五官極為精致的陌生人從天而降般砸進他懷裏。
魏嘉文還記得那個瞬間,他鼻尖湧入一股淡香,意識到這很可能是追殺魏朗的人,擡手就将他敲暈了,不料卻是烏龍一場。
知道真相後,他看見魏朗眸子中揶揄的笑,尴尬極了,那也是第一次,魏嘉文意外地發現自己竟會盯着人的臉失神。魏嘉文以前從不認為自己會被美色所迷惑,即便如此,他仍覺得聞恩美得驚人。
但這股念頭存在很短,在他得知聞恩懷孕的瞬間就消失了。
眼前的人已懷有身孕,很顯然有了愛人。
但魏嘉文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人竟會是紀宗政,他的多年老友,聯邦首相,紀宗政。
這太難以置信了。
而另一邊,聽到男人稱紀宗政為“宗政”,聞恩心中也有了些猜測,這人想必是認識紀宗政的,甚至關系匪淺。
“你不信?”
事已至此,聞恩倒是無所謂了,他篤定道:“你們可以現在就去達維莊園傳消息,我說的是真是假,等紀宗政過來你們就知道了。”
魏嘉文目光鎖定聞恩的臉,審視許久。
對,他的确有些不信。
他和紀宗政多年老友,知道紀宗政是一個多清心寡欲的人,更知道紀宗政有多厭惡奴隸,又怎麽會……魏嘉文雙臂垂在身側,目光從聞恩小腹上滑過——又怎麽會讓一個奴隸懷上孩子。
想必是這奴隸攀附貴族吧,這樣想,魏嘉文對聞恩的看法複雜了許多,但看在聞恩救過魏朗一命的份上,他不會拒絕聞恩的請求。
可夜色将近,魏嘉文不想現在貿然去打攪宗政,男人思忖一番道:“行,我會派人去達維莊園傳消息,但現在天色太晚了,等明天吧。”
聽到這樣的答複,聞恩感到有些無奈,如果魏嘉文真的信了他的話,事關聯邦首相紀宗政,他必然馬上去通知才對,這樣說不過是打發他罷了。
可無奈歸無奈,聞恩別無他法,更不好勉強別人替自己做什麽。既然如此,那就休息一晚吧,明天醒來再做打算。
而聞恩沒想到的是,離開沒多久的魏嘉文卻改了主意。
……
魏家兄弟倆離開後,房間徹底空下來,聞恩卻意外發現躺在這陌生的房間裏,他竟輾轉反側睡不着。
明明吃了藥,可肚子仍隐隐不舒服。
聞恩側卧着,僵硬又緩慢地抱住自己,他想到自己已經離開達維莊園好幾天,可為什麽……為什麽紀宗政還沒追來,紀宗政還沒找到他。
還是說……
一個奴隸,真的犯不着貴族興師動衆?
聞恩不知自己為什麽會在此刻想到紀宗政,甚至在想到那個貴族時,內心感到無比悲傷,他将手心輕輕覆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只能将這種悲傷歸咎于他腹中的孩子想父親,孩子想要感受父親的氣息。
之前也是,有紀宗政陪着,孩子在肚子裏要聽話許多,甚至連孕吐也好了,聞恩只能這樣告訴自己,是孩子需要紀宗政,不是他。
對啊,不是他。
可明明不是他,為什麽他卻那麽想哭呢。
聞恩終究是無法再騙自己,緊緊咬住下唇,感受眼淚滑過臉頰的濕意,無聲哭起來,哭累了,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啪嗒——”
碗摔在地上,碎了滿地。
聞恩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并沒有跳窗逃出,他躺在地上,雙手仍被死死綁着,正想用碎片割斷繩子時,門卻砰的一聲打開了。
只見陳治怒氣沖沖地闖進門。
男人看見聞恩竟意欲逃跑,暴跳如雷,一把将聞恩從地上扯起來,推向床邊。聞恩手腳被綁住本就站不穩,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床上,肚子狠狠在床沿撞了一下。
頓時,一陣劇痛從小腹傳來。
聞恩心下大亂,不對,這不對。
他不是逃走了嗎?他已經逃走了!他怎麽又回來了!
這不對!
聞恩感到身下有液體在流淌,他本想無論如何也要瞞住陳治關于懷孕的事,可這種從未有過的劇痛讓他內心恐懼,他好像意識到自己要失去什麽了……
而眼前只有陳治能救他,能救他的孩子,聞恩終是喃喃出聲:“肚子……我的肚子……”
陳治眼中怒火依舊,不明所以地順着聞恩目光望過去:“肚子?你肚子怎麽了?!”
直到聞恩痛苦地道出一句“孩子”,陳治鐵青的臉立即扭曲成團,男人猛地扯下聞恩褲子,看見微微鼓起的小腹,而小腹往下,竟是滴滴流淌的鮮血。
陳治脖頸上青筋鼓起,仿佛在這刻化為了惡鬼,他什麽也沒問,只是不可置信地望着聞恩:“你懷孕了?這是誰的?這是誰的孩子?紀宗政?是紀宗政對不對?”
聞恩表情木然,只說:“救他……救救他……”
可話音剛落,只見陳治朝天怒吼一聲,他一把掐住聞恩脖子,恨不得聞恩死掉那樣用盡全身力氣,大喊:“死!都給我死!背叛我,我讓你背叛我!”
……
“啊啊啊——”
聞恩尖叫着,大汗淋漓地醒來,明明夢中并沒有哭,可他摸過自己的臉,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黢黑的房間裏,聞恩大夢初醒後頹然地坐在床上,夢中那種極致的痛苦仍包裹着他,使他整個人陷在巨大的悲痛中,他失去了孩子,他在夢中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身下的血越流越快,那種感覺太真實了……
聞恩撫摸着小腹,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聞恩!!!”
卻在這時,一道低沉又熟悉的聲音響起,門突然從外打開,男人帶着夜間的寒意,風塵仆仆趕來。
聞恩哭泣着,愣愣地擡頭望去。
霧蒙蒙的月色從窗戶透入,他閉眼,再睜開,又閉眼,又睜眼,他怕自己看錯了——紀宗政,是紀宗政。
這是真的嗎?
還是夢呢?
是因為在夢中太想紀宗政從天而降所以出現了幻覺?
聞恩一動不動,卻再也無法将目光從紀宗政臉上移開。
只見男人一襲黑色大衣,近四天未合眼的臉龐憔悴不已,他雙目猩紅,腳步邁得又快又急,直到幾步來到床邊,他伸出雙臂将聞恩狠狠攬進懷中——聞恩這才猛地顫抖了一下,仿佛魂魄歸位般,徹底醒過來。
他得救了。
這才是真的得救了。
是紀宗政,真的是紀宗政。
這一路上壓抑的所有痛苦、委屈、難過、傷心,全部破土而出,聞恩再也無法忍耐,将腦袋埋進紀宗政懷裏,失聲痛哭起來。
邊哭,邊狠狠捶打着男人的胸膛,不解氣又抓撓男人的手臂和脖頸,聞恩大罵:“你怎麽現在才來!你為什麽現在才來!我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陳治打我!他打我!還給我喂藥!我怕死了!我真的怕死了紀宗政!可你現在才來!你憑什麽現在才來!”
“孩子是你要留下的!明明是你要留下的……可你護不好他也護不好我!孩子要是出事了你也去死!你也跟着孩子去死!你為什麽現在才來!為什麽!”
“我逃出去那天你不是追得很快嗎!?為什麽……為什麽這次卻來得這麽晚!他騙我吃藥……還打我……我真的怕死了……我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死在他手上了紀宗政。”
聞恩罵完一通,嗚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軟倒在紀宗政懷裏。
紀宗政滿口苦澀,他任打任罵,看着懷中短短時日就瘦了一圈的聞恩,心中更是狠狠抽痛,胸腔一股酸意不上不下地浮動着,讓他幾欲落淚。
他要心疼壞了。
紀宗政拉過被子将聞恩一把團起來,抱坐在腿上,而後又用手臂沉沉地環住聞恩的腰腹,啞然道:“對不起……對不起聞恩,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陳治已經死了,不怕了,我來了,不怕了。”
這是正常的嗎?
紀宗政不禁想問,看着聞恩哭泣的樣子,他真的要心疼壞了。
這是此前從未體驗過的情緒,明明在接到魏嘉文電話趕來之前他還怒氣沖沖,他還在想,有沒有可能聞恩從始至終就是在騙他呢?或許并不是陳治劫持,而是聞恩和陳治的裏應外合?
可這些懷疑與怒火,都在聞恩虛弱地埋進他懷中哭泣時消散了。紀宗政心裏只剩下懊悔與心疼,怪他,都怪他,是他太不警覺了,如果他能在莊園多安排些警衛與死侍,又怎麽會讓陳治找到可乘之機,又怎麽會讓聞恩懷着孕在外邊遭受這些……甚至陳治還對他動了手!
想到此,紀宗政就恨得咬牙切齒,就恨不得把陳治大卸八塊、挫骨揚灰!
“好了好了。”紀宗政輕聲安慰道,在聞恩頭發上重重落下一吻:“不哭了,以後都不會了,回家,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