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鴛鴦镯
鴛鴦镯
而就在聞恩重獲新生與自由時,另一邊,紀宗政在拍賣場上拿下了第二只镯子。
事情是這樣的,偶有一次,紀宗政聽說自己拍下的第一只镯子竟屬于一對鴛鴦镯,而另一只就在今天的聯邦第一拍賣場上即将拍出。自上次給聞恩拍下第一只镯子後,紀宗政每每回想看見的那一幕,白潤的肌膚與水潤的綠色碰撞在一起,實在是襯得聞恩和翡翠相配極了。
他忘不了。
鬼使神差的,紀宗政親自趕了過去,他想拍下這鴛鴦镯中的第二只,至于拍來做什麽,暫時想不到,但既然聞恩百般推拒,他倒也不想熱臉貼冷屁股地再送上去。
拍賣場上,就在紀宗政拿下第二只镯子時,一個下屬走了過來,一臉嚴肅地俯身靠近他耳邊道:“大人,莊園那邊來信,說是……”
“說是聞恩失蹤了。”
聞恩?失蹤?
這兩個字組合在一起,讓紀宗政徹底僵住,腦子裏忽然響起了嘈雜的嗡嗡聲,本還在思考镯子用途的他從思緒中抽離,腦子不受控地想到唐辰洲之前的提醒——絕對不能讓聞恩脫離掌控。
可聞恩偏偏失蹤了。
意識到什麽,紀宗政冷嗤一聲,似笑非笑。
可聞恩偏偏失蹤了——對啊,他早該知道的,聞恩怎麽會輕易服輸呢,他不過是被欺騙了,看見聞恩開始享受莊園安穩的生活,就以為他被這份平靜所蠱惑,不會再亂來,畢竟達維莊園要比農場好太多不是嗎?
可……
可聞恩偏偏就是失蹤了!
意識到這點,紀宗政再也無法勸自己冷靜,又不禁想到兩人最後一次見面,聞恩問出的那個問題——你會幫我脫離奴籍嗎?
他是怎麽回答的來着?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給出了否定答案。
所以這就是聞恩對他說“不”的報複嗎,因為他拒絕,因為他不同意幫助脫離奴籍,聞恩便用逃跑失蹤的方式來告訴他,他死也要離開是嗎!?
怎麽敢,聞恩是怎麽敢的!難道達維莊園比趙氏農場還不如嗎?!竟然進了達維莊園內院還想着逃跑,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還不知足!聞恩怎麽敢!
可紀宗政惱怒完又矛盾地想,其實他早在農場就見識過了不是嗎,聞恩就是這樣的人,他目标篤定、充滿毅力,簡直是頭咬到肉就不會松口的小狼,這樣一個人,又怎麽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決定呢?
其實這也是聞恩……最吸引他的地方不是嗎?
“好……好。”
紀宗政笑得氣急敗壞,當下便拿過驗好貨的镯子,馬不停蹄趕回了達維莊園。
莊園,內院。
紀宗政回家後第一時間趕去了外花園,聞恩身旁的兩個傭人是他精心挑選後派過去的,所以他再清楚不過了,每天下午相同的時間點,聞恩會在外花園和弟良那個傻子弟弟下棋。
而今天,紀宗政還沒到呢,就見外花園的小徑上跪了一地的傭人,離最近的正是弟良,以及弟良身旁正在小聲啜泣的弟安。
這滿地跪的,看樣子,人是真不見了。
“究竟怎麽回事?”
紀宗政陰着臉問道,眼神似刀般射向衆人。
話音剛落,只見弟良膝行至紀宗政身前,叩首道:“大人,都是屬下的錯,屬下沒管理好莊園,還有……屬下求您看在我跟了您這麽多年的份上,饒了我弟弟一命!”
一旁,弟安再傻也能感知到不對勁,見哥哥叩首,哭得更兇了。
紀宗政卻只冷笑一聲,沒說饒還是不饒,問:“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了嗎?派人去找了嗎?”
“正在找,這一路的監控也正在查!”弟良梳理了整件事,道出自己所知道的部分,“聞恩應該很早之前就做好了計劃,和弟安約在外花園下棋不過是障眼法,因為外花園離正門最近,從他離開莊園的時間也可以推測出,他是提前踩過點的,知道正門警衛換班的時間,趁着一片混亂從正門逃了出去。”
說完,弟良遞上一個東西,紀宗政低頭接過,定睛一看,竟是那翡翠镯子,是他送給聞恩的翡翠镯子!這對镯子的另一只剛從拍賣場上拍回來,也在他手裏。
紀宗政不明所以,死死盯着镯子:“什麽意思?”
“這個……”弟良猶豫半響,終是忐忑道:“聞恩扔進了灌木叢裏,當時正是因為這镯子弄丢了,弟安才會鑽進灌木叢尋找,結果鬧得外花園亂成一片,才被他鑽空子跑了。”
聞言,紀宗政呼吸一滞,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扔進了灌木叢裏?他親自拍下送給聞恩這價值千金的镯子,聞恩竟然毫不珍惜,離開之前扔進了灌木叢裏?
他寧願是自己聽錯了。
可不是,弟弟說得很清楚,事實就是這樣。
紀宗政脖頸上虬結的血管倏然暴了起來,額角隐隐在抽動,濃濃的怒火籠罩着他,不僅如此,他還想到就在今天,他竟然還跑了拍賣會第二趟,就為了拿下這對鴛鴦镯的另一只!
即使內心再不願意承認,可紀宗政拿下這第二只镯子就是為了聞恩,因為他認為聞恩适合,戴着夠賞心悅目,甚至讓他覺得自己拍下這些東西都不夠,他該把這世上最昂貴的寶貝呈在聞恩面前!
可聞恩卻把它扔了!
聞恩不僅視這達維莊園為地獄,更不稀罕他送的東西!
只是想想,紀宗政的胸口就仿佛被怒火燎了個洞,連呼吸都泛着疼,他從未感到如此羞辱,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他紀宗政,堂堂聯邦首相,第一次對一個人如此上心,可對方卻毫不領情,他跑了,聞恩竟然扔下镯子跑了!
就在紀宗政決定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的時候,他就那麽跑了!紀宗政氣急敗壞,真是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不知好歹的人!
一時間,紀宗政甚至産生了掐死聞恩的沖動,他想,如果聞恩就在他身邊,他一定要掐着他脖子大聲質問為什麽,為什麽要離開,就因為無法脫離奴籍?!
紀宗政恨恨地想,可是可惜了,他是絕對不會讓人如願的!聞恩想來還不知道吧,他就是個愛折磨人的人,見人越掙紮,他就越不會放過!
真是可惜了!
……
“大人。”見男人鐵青着臉半響沒說話,像是陷入了沉思,弟良輕喚了一聲,終于忍不住向弟安求起了情:“那我弟弟他……”
只見被喚醒的紀宗政短暫地阖上了眼,再睜眼時眼底只剩一片猩紅。
他一字一句道:“與其跪在這兒替你弟弟求情,我建議你最好也去找,等找回了聞恩,再饒了你弟弟也不遲。”
“是,謝大人。”
弟良垂下頭,知道自家大人向來嘴硬心軟,這意思就是放過弟安了,他長舒一口氣,立即帶着另一批人出了門。
……
一直以來作為奴隸而活着,聞恩手中并沒有電話等通訊設備,在農場是因為得不到,而在達維莊園是因為不需要——畢竟紀宗政甚至不允許他出門,什麽事都有傭人代勞,唯一的朋友弟安又在身邊。
想到弟安,聞恩內心又是一陣傷感,是他利用弟安在先,他對不起弟安,如果以後還有機會相見……他一定會當着弟安的面,親口對弟安說聲對不起。
耳邊的風呼呼而過,再傷感也只是過眼雲煙,聞恩此刻只能将一切都抛在腦後,他腦子裏只剩下一個目标,那就是快跑,一定要快跑,他必須盡可能離達維莊園遠一點,再遠一點!
途中,想到什麽,聞恩還摸了摸口袋,好在他不至于太傻,離開之前從紀宗政給的那箱子貴重物件裏挑了幾個值錢的金首飾,他準備等逃遠些了,然後問路找到當鋪,将首飾換成聯邦幣後再去找個臨時的安身之所。
當然,他很清楚自己奴籍尚在,根本沒法租條件太好的房子,只有地下室之類難出租的地方,才會不需要提供身份證明就能租到。
好在聞恩也并不在意,只要能逃出來就行,活得差些也沒關系,就像房子一樣,這世上總有些工作是不需要提供身份證明就能做的,不過就是累些髒些罷了,等緩過最初這段時間,慢慢走上正軌就好了。
至于如何靠自己脫離奴籍,這都需要等他安定下來後再從長計議。
內心充滿憧憬,可随着越跑越快,聞恩卻突然發現了身體的異常——他在體力逐漸不支的同時,肚子竟也開始隐隐作痛。
聞恩心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他還得顧上肚子裏的孩子,于是停下了腳步。可聞恩不知道的是,正是他這片刻的猶豫,紀宗政早已拿到他逃跑的路線并帶人追了上來!
“站住!”
只聽身後陡然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察覺到情況不好,聞恩什麽也顧不上了,強忍虛弱與腹痛拔腿就跑!
聞恩邊跑邊想,也是,紀宗政連同他身邊的人都不是傻子,不用半個小時就會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策劃的!他聽着身後的厲聲喝止,漸漸的大夢初醒般,心裏開始湧現無盡的灰心與失望——
失敗了,最終還是失敗了。
他最終還是沒能逃出去。
可就在聞恩徹底絕望時,擡眼竟看見一個巷子,他想甩掉身後的人,決定放手一搏,轉身就鑽進了巷子裏!
哪知道巷子轉彎卻是三步臺階,聞恩腳下一個不注意,咚地一聲摔了下去,頓時小腹的痛意更強烈了,針紮般蔓延至他的全身。
聞恩痛得爬不起來,捂着小腹恐懼又驚慌,心道這下是徹底完了,他就着倒地的姿勢一動不敢動,只能選擇了妥協——他要直面自己所做選擇的結果,直面紀宗政的怒火。
可沒想到才短短幾秒種,或許是神經緊張外加精疲力盡,讓聞恩失去了直面紀宗政的機會,他在關鍵時刻,暈了過去。
沒錯,暈了過去。
紀宗政追上來時,看見的便是躺在地上面無血色、不省人事的聞恩。
內院,聞恩房間。
不知昏睡了多久,聞恩漸漸轉醒,恍惚中好似看見了相同的場景,紀宗政、唐辰洲、弟良以及醫生,還有端着藥的傭人們,像之前一樣都圍在他床邊。
徹底醒來才發現不是似曾相識,真是。
見聞恩蘇醒,醫生這才大松口氣,又叮囑了一番上次相同的話,道以後萬萬不可再做這麽危險的事,本來胎相就不穩,劇烈運動是絕對不允許的,不過好在孩子保住了,但未來的一個月,聞恩都需要卧床休息。
不得不說,這孩子當真福大命大。
交代完,醫生離開了,随後紀宗政将所有人遣散出去。
寂靜無聲的房間裏,男人陰郁的眼落在聞恩蒼白的臉上,聞恩卻只是将頭一扭,埋進了被子裏,他早已心如死灰,不想再與紀宗政産生任何可能激化矛盾的對話,
聞恩埋完腦袋下起了逐客令,甕聲甕氣道:“累了,想說什麽改天吧。”
可紀宗政又怎會善罷甘休?
壓抑幾小時的情緒在直面聞恩消極的态度後徹底爆發,男人不發一言,驟然将不知什麽時候放在床頭櫃上的箱子打開,将鴛鴦镯中的另一只取了出來。
連同聞恩扔掉的那只,兩只一起攥在了手裏。
“你幹什麽!放開我!”
只聽一聲尖叫,被子被掀開,紀宗政怒紅着臉将聞恩一把抱了出來,男人手臂結實有力,一手将人控制住,輕輕一抛便鉗制在了自己大腿上。
“幹什麽?”
“聞恩,你心是石頭做的嗎?”
“事到如今你還敢問我幹什麽?!”
一道道質問砸下來,紀宗政沒有解釋,他将目光停留在聞恩那光禿禿的手腕上許久,那裏曾戴着他送的镯子,而就在今天,聞恩毫不在意地取下扔進了灌木叢裏,就像扔掉什麽不值一提的廢品般。
紀宗政從未如此惱羞成怒過,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繼續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送的東西,沒關系聞恩,這都沒關系,不需要你喜歡!你今後只需要記住,這是我給你戴上的東西,未經我的允許,沒資格取下來!”
說着,沒有任何猶豫,紀宗政猩紅着眼一把攥住了聞恩那細白的手腕,将其中一只戴了上去,就在準備戴第二只時,餘光中卻一閃而過另一抹晃眼的白!
紀宗政心頭一跳,定睛看去。
腳,聞恩的腳。
有什麽念頭一起便再也壓不住,紀宗政霎時呼吸都緊澀了,他趁聞恩不備又再次伸出手,狠狠把住了聞恩的腳。
他改了目标——紀宗政臉上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瘋狂的笑,不容拒絕地将镯子往聞恩腳上套去。
“放開我!你幹什麽?你瘋了紀宗政!”
本不該戴在腳上的東西,此刻卻強硬地往上戴,刮得聞恩踝骨生疼。
可紀宗政實在力氣太大,聞恩根本無力掙紮,最後只能讓男人得了逞,他揉着腳踝上被镯子蹭紅的地方大罵:“什麽叫你戴在我身上的東西?什麽叫沒你的允許不能取下來?憑什麽?我早說了,我不是奴隸,別拿你們那套狗屁規則約束我,我不聽!瘋子!你這個瘋子!趕緊放開我!”
“瘋子?我是瘋子?到底是誰瘋了你究竟知不知道啊聞恩?”紀宗政氣得神智昏聩,駁斥道:“你不是心心念念要離開農場,要過上好日子嗎?那現在又是誰放着達維莊園的好日子不過,竟敢騙了所有人往外跑,到底是誰瘋了?究竟是誰瘋了?”
聞恩無力極了。
好日子?在達維莊園就算過上好日子了?簡直可笑!他所說的好日子是脫離奴籍過上自由自在的日子,他想将生命和人生掌握在自己手裏,那對他而言才是好日子!而不是像只雀兒一樣被養在籠子裏,如若他要是真甘願過這樣的日子,趙氏農場和達維莊園又有什麽區別!?那他當初又何必要逃?!
況且,不是紀宗政想殺掉他在先嗎?甚至連孩子都不放過!他又如何敢安心留下來?又如何敢将這僅僅屬于貴族的達維莊園當做自己的家?
不,這些才不是他想要的!
聞恩突然閉上了眼睛,一臉倦容,開門見山道:“實話告訴你紀宗政,直到現在我每晚睡覺仍會做一個相同的夢,夢裏我又落水了,可你只是站在岸邊冷漠地看着我,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我每多夢醒一次,就越深刻一分。”
“忘不了,我實在忘不了。”聞恩說着甚至哽咽,好似又回到了噩夢般的那天:“我這樣說,你還覺得我想離開,是我在發瘋,是我不知好歹嗎?”
“我……”聽完聞恩的話,紀宗政微怔,猝然陷入了沉默,當初……當初的确是他做得不對,可那是因為他以為聞恩是奴隸。
紀宗政有些不自然起來,可最終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聞恩,我以為你是奴隸才——”
“可我現在也是奴隸!”
哪知話還沒說完就被厲聲打斷了,奴隸的話題一起,聞恩徹底崩潰了,只見他連連冷笑着問:“你忘了嗎紀宗政?你拒絕了幫我脫離奴籍,我的靈魂是自由的,可我這具身體現在仍是奴隸!離開了達維莊園我只能住沒人要的地下室!去找沒人做的黑工!永遠無法活在陽光下!”
“你忘了嗎?是你拒絕了我!”
“為什麽?你告訴我為什麽?你想我永遠也走不出達維莊園是嗎?你想我永遠困在你的手掌心?還是你希望我聽話好掌控,要是哪天不聽話了就好繼續拿奴隸的身份來威脅我,你——唔嗯!”
只聽一聲嗚咽,聞恩眼前一黑,一只冷硬的大掌便覆在了他憤怒又絕望的雙眼上,還來不及掙紮,下一秒,聞恩便感到嘴唇一軟,有什麽溫熱的東西貼了上來。
緊接着,雙唇也被強硬打開。
紀宗政。
紀宗政的唇,以及紀宗政的舌頭。
瘋了,這世界一定是瘋了。
這總是萬般嫌惡他的貴族竟然吻了他。
意識到的瞬間,大腦中恍如狂風過境,聞恩徹底呆住,他被紀宗政控制在大腿上,分毫掙紮也不敢有了,直到貴族的唇慢慢離開,兩人間呼吸可聞,聞恩漲紅着臉,發現了件更了不得的事——他聽到了貴族口中的低語。
紀宗政說:“對不起聞恩……對不起。”
無論如何,他的确不該眼睜睜看着聞恩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