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口逆
心口逆
調出熱水,聞恩正準備脫了衣服走進淋浴中,浴室門突然被重重叩響,宿舍除了他就只剩紀宗政,聞恩捏着衣角,看着木門中間嵌制的玻璃後映出的人影,一時間僵在原地一動未動。
對于地位低下的奴隸而言,宿舍是合住的,浴室也是共用的,唯有逼仄的小房間是唯一保護隐私的地方。
但在此之前,紀宗政很少會在他使用浴室的時候過來打擾,甚至會刻意錯開時間,更別說做出明知他在浴室還來敲門的動作。
雖然在心中一次次告訴自己,沒關系,不過是第一次罷了,沒了就沒了,既然還指望紀宗政這個貴族将自己救出農場,脫離奴籍,這些付出或許就是應該的。
只有這樣想,聞恩心裏才會好受點兒。
但也僅僅只是好受點兒,聞恩此刻全身酸脹,身下走動間也持續不斷傳出隐痛,一夕間經歷如此多噩夢般的事,他的确是累極了,實在不太想在此時此刻,看見那個間接害他變成這樣的始作俑者。
那個總是冷着一張臉,置身事外的貴族。
“有事嗎?”聞恩關了水,站在門後木着臉問,沒有要去開門的意思。這還是他第一次對紀宗政不複當初殷勤,更沒有極力讨好。
紀宗政:“開門。”
結果男人比他語氣更為冷漠,甚至可以用略帶怒氣形容。
隔着一扇門,聞恩聽出紀宗政口氣中的不善,終究還是不敢忤逆這個貴族,他穿上褲子打開了門:“怎麽了?”
但也沒什麽好态度就對了,甚至還帶了點疏離。
紀宗政擡眸,沉郁漆黑的瞳仁裏蘊藏着複雜的情緒,見聞恩完好無損的站在眼前,只是衣物上沾了些水跡,鐵青的臉緩和了些,冷道:“知道現在到什麽時候了嗎?”
“什麽時候?”聞恩盯着腳尖,不是他敷衍不想回答紀宗政,而是真不知道,他醒來就進了浴室,沒關注時間。
“中午,飯點。”紀宗政道,自認為是好心提醒。
“哦。”聞恩繼續盯腳尖,“我不舒服,不想吃,我現在想洗澡。”
紀宗政見眼前人裝傻,心裏憋着股氣沒處撒:“可我要吃,聞恩,我要吃!”
男人音量突然拔高,聞恩吓得一瑟縮,退後一步小聲嘀咕:“要吃你自己去打,腿上的傷不是好了嗎……”
“你給我裝蒜是吧?!”紀宗政倏地大跨步走進浴室,捏住聞恩的雙肩,怒道:“我要你去給我打!你不是一直這麽做的嗎?!我要你去做!”
肩膀被掐得生疼,聞言,一時間聞恩說不出心裏什麽滋味,這男人竟然到了這時候還想着使喚他呢。
一邊對他冷漠傲慢、惡語相向,明明發生了那種事他才是吃虧的人,可這男人卻仿佛被玷污般,出言警告,讓他別想着攀高枝。可另一邊,卻又不能接受他對他哪怕一點點不好,難道還希望他像從前那樣掏心掏肺、百依百順嗎?
可這世上哪有那樣的好事呢?
聞恩自以為也是有心的,他不是個木頭或是個石子兒,怎麽砸怎麽踩都毫發不傷,他也會傷心失望,會感到痛苦!
可再痛苦,也還是要為現實妥協,比如——聞恩還是要靠眼前這個貴族,他要抓住這唯一的希望,他必須要脫離奴籍。
“好。”聞恩被晃得頭暈,答應了,“我去給你打,再等等,我洗完澡就去,好嗎?”頓了頓,他又改了主意:“或者我現在去也行,等我先換個衣服。”
說完聞恩出浴室,想要去房間換身幹淨衣服,結果剛走出浴室門,又被紀宗政攔住了,男人胸腔劇烈起伏着,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顯然聞恩答應打飯也沒能讓他消氣。
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不僅僅是聞恩繼續像以前那樣對他好,對他百依百順,什麽事都先想着他,他想要的……可是他想要的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兩廂對視,沉默良久。
紀宗政額頭青筋暴起,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有什麽話在心中醞釀,讓兩人間的氣氛變得越發凝重,直到最後,紀宗政擡起低垂的眼睑,一字一句道:“昨天的事,你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話音剛落,聞恩的臉色陡然變得慘白,他心道果然,這恐怕才是紀宗政真正想說的吧,這才是紀宗政今天看起來不同尋常的原因。
可為什麽紀宗政要問他昨天的事?
難不成想譏諷他?奚弄他?
昨天經歷的事太多了,但真正說起來,他們倆之間就只有那一件事可以談,聞恩根本不想再回憶,如果是談那場侵犯,他沒功夫更沒心情應付。
他不伺候了!
誰願意誰去伺候,破貴族,給慣的!
聞恩甚至開始懷疑,他的選擇會不會真的錯了,他該繼續一意孤行下去嗎?或者……或者他該留個後手呢,如果半個月後這貴族真冷心冷肺不管他就離開,他也好有個後路不是?
這樣想着,聞恩語氣突然冷得似冰,充滿了攻擊力:“說什麽?說我的處心積慮?還是說我的勾三搭四?你心裏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還來問我做什麽?”
紀宗政沒想到聞恩語氣這麽沖,這世上就只有他斥責別人的份,哪遇到過如此下他臉面的人,這短短半個多月,還真是不該遇到的人,不該經歷的事,都讓他經歷了個遍!
想到那好幾次入魂般的馨香,還有身下反常的腫脹,紀宗政又羞又惱,輕蔑一笑:“賊喊抓賊,不是你用藥勾引我在先嗎!?”
“勾引?”聞恩眉頭一皺,不懂紀宗政憑什麽無緣無故潑髒水,還不止一次,他滿頭霧水反駁道:“什麽用藥什麽勾引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承認我一直在力所能及地幫你,但那并不是勾引!如果你覺得對你好、幫你就是勾引的話,那我無話可說。我做那些不過是希望你……”
說到這,聞恩忽然噤了聲。
他該說嗎?能說嗎?他不确定。
“希望什麽?我什麽!?”紀宗政見聞恩欲言又止,嗤笑道:“我看你就是在嘴硬,做過的事卻不承認。怎麽,你以為有了肌膚之親我就一定會高看你一眼嗎?你以為你能飛上枝頭變鳳凰?為了勾引我,你甚至不惜拒絕和你有過婚約的男人!你還敢說你不是處心積慮!?”
“你!”聞恩再好脾氣也無法再忍氣吞聲下去,這樣無端的指責讓他覺得自己的付出都是笑話,他嘴唇哆嗦:“閉嘴,紀宗政你閉嘴!”
“我……”最終還是說出了真相:“我做那些不過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拉我一把,我不想一輩子爛在這農場裏,我不想一輩子只做個奴隸,我不想生生世世和牛羊為伍!我不想!”
聞恩怒吼完劇烈喘息:“這就是我的目的,你說我處心積慮勾引你,我不認。”
“但我接受你對我真心不真的指責,比如我對你好,什麽都先替你着想,的确是因為你身上有我想要的東西,你是聯邦有權有勢的貴族,說是萬人之上也不為過,你能幫我脫離奴籍。這就是我唯一圖的東西。這樣夠了嗎?這就是真相,你現在知道了,夠了嗎?”
窄小的浴室裏,一時間只剩下聞恩的聲音在回響。
而紀宗政攔住聞恩時,捏住他胳膊的手一直沒放開,在聞恩将一切都吐露完後,男人那只硬如鐵的大掌卻慢慢滑落下來。
紀宗政鬼使神差地松了口氣。
如果要問為什麽,或許是因為,紀宗政拔除了一直橫亘在心裏的那根尖刺,那就是——紀宗政急需弄清楚,聞恩究竟是不是紀年堂派來的。
這太重要了,紀宗政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如此在乎,又或許是因為,如果是紀年堂的人,那他會在離開農場的當天毫不猶豫就解決掉。
而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會怎樣呢?
紀宗政也說不清,但他知道,他內心希望聞恩不是,即使這個奴隸低賤又卑劣,唯利是圖又巧舌如簧,是他最厭惡的“不可接觸者”,可……
可他依舊希望聞恩不是。
不過,讓紀宗政覺得驚奇的是,聞恩,這個低賤的奴隸,竟然會想要脫離奴籍,逃離農場,真不知道該批評離經叛道,還是該稱贊勇氣可嘉。
紀宗政感到好笑,卻又覺得……這奴隸還真是讓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正出神想着,聞恩突然道:“夠了。”
紀宗政收回思緒,只見眼前的人雙肩塌陷,道出真相好似用盡他全部力氣。
聞恩開始下逐客令:“如果可以,請你先出去好嗎,我不太舒服。”
兩人鬧到現在,聞恩都快要忘了,他原計劃是要來浴室洗澡的,他的身下……說不定還留有眼前這貴族的□□。
多麽可笑。
可對紀宗政而言還沒完,心裏的尖刺拔除了,疑問卻還沒得到解答,“既然你否認你處心積慮勾引,那你身上的香味是哪兒來的,又為什麽會知道我的身份?”
一個普通農場長大的奴隸,怎麽會知道如此多?又怎麽會得到連紀家都無法研制出的藥?
問題抛出,聞恩卻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因為他無法回答紀宗政。
他身上的香味只有一種,那就是信息素的味道,可這世上不是沒有alpha嗎,為什麽紀宗政會聞到他信息素的味道?難不成不是信息素,還是說有人在他身上下了藥,連他自己也沒察覺?
無論如何,信息素和穿越都是聞恩死也要保守的秘密,他無法解釋,他也知道就算他說出為什麽,紀宗政恐怕也只會将他當個瘋子看,紀宗政不會信的。
聞恩搖了搖頭:“對不起,這兩個問題我給不了你答案。”
紀宗政蹙眉:“為什麽?”
又是死一般的沉默。
聞恩閉了閉眼,“那我問你,如果我說我可以回答你,但你必須帶我離開農場,讓我脫離奴籍,你能做到嗎?”
這下輪到紀宗政不說話了。
聞恩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你看,你猶豫了。”這笑裏卻帶着一絲嘲諷,嘲諷紀宗政才是那個最不真心的人。
紀宗政察覺出聞恩笑中的諷刺意味,他居然會被一個奴隸嘲諷,這讓他下颌緊繃,下意識反擊:“異想天開,奴隸一輩子只會是奴隸,聯邦少有奴隸變平民的例子,要麽花費千金,要麽背後有人,這兩點你都不符合,勸你趁早打消念頭。”
“那不就得了。”聞恩好像早猜到會是這個結果,并不太在乎:“所以現在你可以離開了嗎?”
更沒有絲毫再殷勤讨好一點,以求紀宗政改變主意的意思。
紀宗政緊盯着聞恩,等了半響,終究是沒等到聞恩給出自己想要的反應,最終怒氣沖沖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