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朝會(上)
第48章 第10章 朝會(上)
江一晨再次出宮, 去尋天一劍閣的門路将虎符以及楚煜鳶分別寫給狼王秘密信件送到大師姐手上。
待他離開,楚煜鳶便準備就寝,等伺候的宮人都從內殿退了出去, 他才放松身體, 臉上的表情變了變,顯出一種木然的松弛來。
010從他身體冒了出來, 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宿主, 任務進度終于動了!”
楚煜鳶一看面板,始終不變的0%終于變成了20%。
楚煜鳶眸光一閃,有了幾分活氣。
“累死我了。”010落到他的手心裏,“這麽多天終于有進展了。你們人類怎麽總是這麽糾結, 我上任宿主也是,進度反複跳過山車, 可讨厭了。”
楚煜鳶沒聽懂“過山車”是什麽東西,只是摸了摸系統:“人生在世, 既然不能事事圓滿,自然只能多思多慮了。”
010露出一個撓頭的表情, 茫然道:“所以你和任務對象是誰多想了?”
楚煜鳶沒說話。
江一晨今日出宮見到了大師姐, 回來之後态度便軟化了,應該是他師姐說了什麽好話吧。
天一劍閣行事作風稱得上下俠義無雙, 本是江湖第一大派,然而當年太祖收歸天下武學, 只問了一句“俠以武犯禁,文以儒亂法,二者皆是百姓之禍。然而儒生欺壓百姓,有朝廷法度,江湖亦有乎?”便使彼時的劍閣閣主獻上“四時書”并帶頭沉寂。
太祖盛贊閣主不重私利, 以百姓為重,對劍閣多有優待,時至今日天一劍閣算得上江湖碩果僅存的名門大派,然而也不曾聽聞劍閣弟子恃強淩弱。
既然門下弟子有此俠心,肯定不會坐視沐文曜一黨有改朝換代致使天下大亂的念頭。
江一晨應該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才會重新回到皇宮這座囚籠,或許是想着保護他一段時間,待沐文軒回來之後,再行離開。
這種軟化就這麽變成了系統面板上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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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心莫測,怎麽會被一串數字所限制呢?
楚煜鳶又捏了捏手中的系統,感受到一種奇特的手感,心情方才好轉了一些,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等待大朝會的三日時光不算難熬。
江一晨向來是個潇灑人物,自我說服之後很快恢複了常态,言談自如,惹得楚煜鳶差點以為他們之間沒有那五年時光的分別,可每當他有所恍惚的時候,江一晨細節處的疏離又會給他當頭一棒。
雖說這樣的感覺有些難熬,但也不是沒有好處。
那就是010看着宿主和他的任務對象相處和諧,覺得任務進度指日可待,因而對着楚煜鳶的坑蒙拐騙放低了警惕,一不小心又提前預支了獎勵。
這讓楚煜鳶有了更多的籌碼來應對這次朝會。
很快,大朝會如期召開,沐文曜氣勢昂揚地帶着一衆重臣跪下,山呼萬歲。
楚煜鳶平靜的聲音傳來:“衆卿平身。”
江一晨在朝會開始後神不知鬼不覺地爬到了大殿的房梁上,屈起一只腿,手腕放松地搭在上面,有些新奇地看着楚煜鳶。
他知道楚煜鳶從小被嚴苛訓練儀态,但或許是彼時太熟悉了,又或許是年幼的太子殿下怎麽嚴肅都改變不了臉頰邊的嬰兒肥,他始終覺得皇後的所謂訓練就是打着旗號欺辱他。
但今日他看見楚煜鳶端坐高臺,沉靜的眼神壓住了過于秾豔的五官,一絲不茍的儀态撐住了華麗繁重的帝王冕服,他坐在高臺之上,當真有了君臨天下的氣勢和威嚴。
江一晨十分勉強地承認,沐皇後做的那些事情大概可能也有一點點的好處吧。
當初裝成厲鬼吓瘋吓走皇後派過來數十位教養嬷嬷,似乎是有一些過分,早知道就該留下态度最好的那個,直接種下傀儡術拉倒。
但仔細想想,他當初這麽幹還不是因為他第一次裝神弄鬼時,那個狗膽包天的老虔婆吓得醜态百出,以至于一直面癱慣了的小殿下都忍不住笑彎了眼睛……還不是為了哄某人高興!
江一晨面無表情地敲了敲自己的膝蓋。
總覺得大師姐打的不冤。
楚煜鳶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的目光落在了沐文曜身上。
身着一品文官朝服的沐文曜起身之後不等蘇姜開口,直接舉步出列,拱手道:“陛下,臣有事奏!如今玉京城內外有一傳言,言陛下得了‘神人’傳法,于我大楚大有好處。臣鬥膽,請問陛下此事可否為真?”
語畢,他擡頭直直看着臺上的小皇帝,勢必不讓他有所逃避。
雖說有個長期禮佛的妹妹,但沐文曜對待鬼神之事素來是敬而遠之,并不如何相信。
是以最開始這“神人傳法”之事傳開時,他并不在意。
小皇帝想以此破局簡直癡人說夢,騙騙民間的愚夫愚婦也就罷了,真正手握大權的官員,哪個不是幾經沉浮的老狐貍,區區鬼神之言就能讓他們脫離沐黨這艘大船納頭就拜?
然而流言傳着傳着開始變了味道。
這個百姓說“陛下得神人傳法”,那個百姓問“那為何不見此法昭告天下?”,接着就有人神神秘秘地道:“陛下早就将此法傳給沐閣老了,就等着內閣通告天下呢!”
這最後一句簡直殺人誅心。
沐文曜擅權多年,可謂是從不在意民意,然而他卻不能不在意官場上的名聲,若是這“陛下私傳神法”不解釋清楚,随着民間聲浪甚嚣塵上,那難免不會有官員真的覺得他拿了神仙的好處卻不分出來!
猜疑之心一起,勢必人人相疑,屆時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所以他才會着急忙慌地要求舉辦大朝會,為的就是逼小皇帝把事情說清楚。
可恨小皇帝反複拖延,而這麽就是點功夫,就當真有腦子拎不清的廢物四處打探他是不是真的得了什麽好處!
而如今滿朝文武皆在,小皇帝若是給不出一個有力的解釋,那他召來的高僧可就在殿外候着呢,屆時君王受鬼怪蠱惑,那小皇帝還是老實呆在紫宸殿養神吧!
沐文曜想到這,眼神中精光收斂下去,似乎剛剛想起來殿前直視君王乃是大罪,低下頭弓起身子,仿佛真像一個鞠躬盡瘁的老臣。
他倒要聽聽,深居宮中的小皇帝能拿出什麽東西來!
楚煜鳶在他手下小心掙紮數年,如何不知道沐文曜內心所想,只可惜,沐首輔想來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想到世界之外還有世界,自己竟然能綁定一個來自天外的系統吧!
楚煜鳶多年古井無波的心湖竟然蕩起了漣漪,自十四歲被封太子起,他耳邊萦繞的是老太傅“要做聖賢之君”的叮囑,目之所及是父皇大權旁落的痛楚,腦中印刻的是母妃如履薄冰的卑微,自身所處又是處處掣肘不得安寧的險地。恩師、父皇、母妃,他最親近的三個親人都希望他坐穩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然而期望和現實之間的落差過于慘烈,以至于他近十年來都寝食難安。
而這漫漫長路中的帶給他唯一一絲溫暖和希望江一晨也如夢幻泡影轉瞬即逝。
時至如今,他失去了恩師,失去了父皇母妃,失去了江一晨,失去了僅剩的那些溫暖,卻好像終于能觸摸到一點至高無上的權力邊緣。
楚煜鳶再開口時,聲音竟然有了一些顫抖:“朕……确有此法。”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哪怕是沐文軒和江一晨也是滿臉意外。
沐文軒本就不擅長這些官場上的勾心鬥角,能在先皇的猜疑和沐文曜時不時的落井下石中活到現在,除了确實難以替代的領兵本事,全靠自家軍師提點,然而軍師對此次陛下的布局亦是一頭霧水,故而沐文軒也就順利成章地将事情抛到了腦後,只是想着,反正自己鎮得住場子,更不要說還有歲君江一晨相助,要是陛下玩脫了,大不了一刀宰了沐文曜和他那些黨羽得了,這天下什麽都缺,難道還能缺想做官的人?
抱着這種兇殘的念頭,沐文軒對所謂的神人并沒有多少期待,如今聽聞此事居然為真,大将軍的神色頓時變得好奇之極。
江一晨的感官則是複雜得多,一方面是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印證,神人傳法确有此事,然而另一方面,他難免又陷入了糾結之中,若是楚煜鳶真的有神人保佑,那自己在他身邊又有什麽意義?若是又一次,自己于他無用時,五年前的事情會再發生一次嗎?
想到這,他又難免自厭,明明自己素來萬事不挂心,為何總是在楚煜鳶身上如此磨磨唧唧優柔寡斷?簡直令人不恥。
江少俠換了個姿勢,開始自閉。
相比他們,朝中衆位大人反應倒是相當單純,紛紛七嘴八舌地問道:“此言當真?”
“陛下,此言可是真的?君無戲言吶!”
“陳大人這是何意,莫非以為陛下在虛言?”
“呵,楊大人莫要胡亂攀扯,本官只是好奇而已!”
“不知陛下所得是何種法子?”
……
朝臣喧喧鬧鬧半天之後,才發現上首的君王始終沒說話,紛紛安靜了下來。
等群臣安靜下來,楚煜鳶才開頭緩緩說道:“此法乃是一個制造‘氨肥’的法子……”
從系統那裏楚煜鳶知道了不少後人總結的發展規律,潛心研讀和彼此對照之後,他很快鎖定了兩個方面,一個是商業,另外一個則是重中之重的農業。如今重商卻是容易傷農,故而他把商業交給了虞景天,用作後手,而與農業相關的知識,便是今日撬動朝堂格局的籌碼。
農桑之事最重要的就是産量,而如今糧食産量幾乎都是靠土地和天氣,十分不穩定,但後世不同,後世産量所依靠的核心是耕種方法和良種。抛開後世那些花裏胡哨令楚煜鳶難以理解的種植技術不談,在費盡心機地從系統那裏套話之後,他很快發現自己如今能複刻的增産方式,便是化肥。
現代化肥依托複雜的化學反應,對工業能力要求極高,在楚朝是別想了,但出于對宿主的責任心,系統還是盡心盡力地結合掃描到的世界信息,給他搞出來了一種簡易的氨肥制造方法。
簡單來說,就是利用煤炭煉焦制造氨氣,然後将硫酸鹽形成的礦物直接幹餾,得到濃硫酸後,将煤炭煉制出來的氨氣和稀硫酸接觸,最後形成硫酸铵,曬幹之後産物即可用來充當氨肥。
這一大串化合物是什麽楚煜鳶根本沒聽明白,如今照本宣科倒是有幾分神言神語的意味,起碼底下的朝臣是聽得目瞪口呆。
看向皇帝的眼神不知不覺帶上了敬畏。
一個生長在深宮中,從未踏出宮門的皇子,突然得了這般如同天書的知識,那不是神人傳法是什麽?!
楚煜鳶令蘇姜将幾張圖紙送到了底下,各位人模人樣的大人仿佛等待喂食的鵝,紛紛伸長了脖子想要知道上面寫了什麽。
沐文曜作為首輔,自然是第一個看得人,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接過來,展開一看,上面一張圖是一種形似土窯的結構,長條拱形的窯洞上豎着一排排煙囪,看着和一般的窯洞不太一樣。
翻開下一頁,乃是一怪模怪樣的石頭,看着像是道士煉丹用的青礬。最後一頁則是密密麻麻的操作步驟。
楚煜鳶細細說道:“令官窯的工匠按照圖紙做出煉制氨氣的窯洞,再令工匠于天下尋找青礬,按照此法煉制,最後的産物用于農田之中。按照神人指示,若不出意料,此物可令糧食産量翻倍。”
“什麽?!”
“這,這如何可能!”
“每畝田地便是提升一石糧食也是上天保留,這如何能翻倍?”
“陛下莫不是被神人騙了?!”
“神人如何欺人!你莫要不知所謂。”
……
殿上再次熱鬧了起來,衆位大人吵吵嚷嚷,不敢相信,但又懷着微妙的期待。若是此物當真由此妙用,那負責推廣此物的官員,不說是天下百姓人人銘記,便是後世史書,也要記上一筆!讀書之人,誰不曾想過青史留名?
沐文曜此時不緊不慢地折了圖紙,随手遞給旁邊的吏部尚書,一開始陰沉焦慮之色已經消失不見。
若是說小皇帝在說這所謂的“氨肥”時,他內心還十分惶恐,生怕天子真的得了上天眷顧,然而皇帝這糧食翻倍的話語一出,倒是把他的心安了大半。
自古糧食增産本就是大難題,若是提升一分兩分尚且有幾分可信,然而小皇帝張口就是一倍,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沐文曜狀似擔憂道:“若當真能增産一倍,自然是我楚朝之福。可如此提升之法,焉知沒有後患?衆位大人應當聽說過戎族那邊有一名為‘狼卒’的戰士,身強力壯,便是十餘歲的少年,也可獨戰一成年勇士不落下風,此狼卒便是以藥物損害人體強行煉制而成。而如今諸位大人聽聞這‘氨肥’之法,莫非就沒有疑慮嗎?”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