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蘇塔

第11章 ☆、【011】

陽臺外，夜風很冷。城市上方的星空出現了一塊巨大的漏洞，代碼正在源源不斷地從中掉下，同時，整座城市的運作也變得不協調起來，時而車流相撞，時而人與人互相穿過。

兩人沉默地站了一會兒，蘇塔指着那破洞，問：“你們想把它補起來？”

林零看着蘇塔的眼睛，緩緩點了點頭。

蘇塔道：“我們的祖先女娲也補過天，雖然最後補好了，但那只是個神話罷了。”

林零伸手撫摸蘇塔的臉，聲音很柔和：“信我，蘇塔，只要我們想，城市可以撐到輪回結束，在世界分解重構的瞬間，我還有機會把你從代碼中篩選出來……”

“可是你已經試了十一次，不是嗎？”蘇塔後退一步，那語氣中帶了一點尖銳：“林零，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每輪回七個月，這麽算下來，你已經在這裏耗費了大約七年的光陰了，無限的等待與重複失落，你難道不覺得痛苦嗎？我已經死了，并且無法獲得新生，你不是早就明白了麽，為什麽還要一直這樣徘徊下去？為了一個虛拟的人？”

“你并不是虛拟的，你只是以代碼的形式活在這個世界……”林零緩緩道：“一想到這些，我就放不下……”

蘇塔搖搖頭，一字一句道：“林零，你這麽聰明，難道不明白我說這些話的意思？”

冷風中，林零沉默了很久，久到蘇塔以為他們将要這樣僵持但天亮。但林零最終還是說話了，他慢慢擡起頭，直視蘇塔的雙眼，聲音低且顫：“對不起，蘇塔。在這個世界裏，你感到疲憊和痛苦了麽？”

蘇塔的眼神下意識地躲閃，随後又直直看着林零，冷淡道：“是的。我不想一次次失憶又重新記起，也不想每天吃藥，骨頭痛到想撞牆，更不想永遠呆在這七個月的時光裏。所以對我來說，在這裏活着是一種無法解脫的折磨，對你也一樣。以你的能力，這七年用來研究代碼，說不定已經做出了巨大突破，你在浪費自己的才華。而且，祖母也需要人照顧……回到現實中去吧，林零，不要執着于虛幻的世界了，這并沒有意義，只會使人徒增苦痛。”

“你是真的這樣想嗎，蘇塔？”林零的目光黯淡，仿佛天地都往他身上壓了下來。

“嗯。結束程序吧。把我清空，讓那群人斷了念想，也讓我們解脫。就這樣。”蘇塔不再停留，扭頭向房間走去。

“蘇塔！”林零跟上，一把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握着，眼眶染了細細的血絲，像一只困獸。

“你是不想耽誤我在現實的生活才這麽說的對嗎？對嗎？我沒事的，只要你還活着，就算只活在七個月的時間裏，我也甘願在這裏守着你，十年，二十年，到老到死，都沒有關系……”

蘇塔想将手抽開，卻動不了。他躲開林零的目光，頭微微低下去，再擡起來時，臉上帶着嘲諷的笑。

“林零，你未免也太自私了吧？你自己倒是甘願在這裏陪我玩，可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每一次我發現周圍的世界是一個騙局的時候、每一次我因為骨癌死去的時候，我心裏的煎熬，你能體會到嗎？你能替我承受嗎？”

蘇塔紅着眼睛，嘴唇有些顫抖：“林零，你自己倒是輕松了，你什麽都了解，什麽都看在眼裏，在這個世界裏蒙騙了我七年……”

“對不起，對不起，蘇塔……”林零伸手想要擁抱他，卻被他推開了。

蘇塔抽回手，轉身離開陽臺。

“蘇塔。”

林零在他身後低低地呢喃了一聲，又像嘆息。

蘇塔腳下微頓，旋即加快腳步，眼睛酸澀得厲害。

結束吧……

結束吧。

蘇塔關上房門，無骨地靠着它，全身都泛着疼。他對着黑暗輕聲道：“……我愛着你呀，林零。”

世界上是否有宿命一說，蘇塔本是堅定不移地不信的，但如今卻開始不确定起來。大概是因為，世上有太多無法改變的事情，無論怎樣走，兜來轉去，卻始終只有一條可以走下去，所有的可能性都最終彙入同一個結果。

而這虛拟世界的唯一結果便是：毀滅。

那晚交談之後，兩人都一整夜都沒合眼，第二天早晨，眼圈布滿血絲，各自坐在沙發一角。

兩人之間仿佛憑空生了一道隔閡，無法互相靠近。

天空的漏洞越來越大，藍天從中央裂開，漏洞外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城市邊緣的建築正在一點點消亡瓦解，現實世界的黑衣人團隊一刻不停地對城市發起進攻，不時會有奇形怪狀的病毒在城市肆意橫行，所到之處都被染上了黑色的代碼，像瘟疫一般擴散。僅僅一個晚上，城市大約四分之一的地區都被感染了。但由于他們身處隔離區，目前的黑衣人的代碼還無法打破林零家的屏障。

房子裏一片平和，房子外卻是兇險萬狀。

昨晚和蘇塔談完之後，林零再也沒有寫代碼與黑衣人進行對抗，整個人像是蒙上了一層灰色，站在陽臺上，手指夾着煙，不抽，一如蘇塔第一次到林零家那晚所看到的，在陽臺上沉思的他。白色煙霧像一縷縷絲線般，将他纏在其中。

呂默看兩人之間的氣氛，也明白他們早就說開了。他想說點什麽，張了張口，又覺得不合适，便只好保持沉默。

“城市的防衛系統有三級，一級為外部屏障，二級為場景人物自我防衛，三級則是自毀。”林零的目光穿過盆栽看向遠處，聲音有些沙啞：“自毀程序開啓後，這個世界的數據，包括‘蘇塔’的存在，都會在十五分鐘內被清零。”

“嗯。”蘇塔坐在沙發上，平淡地應了一聲，“反正我也死過十一次了，比較有經驗。我們那盡快吧，怎麽開啓那個程序？”

林零道：“我将觸發它的機關設置在電視塔的頂層。”

“這麽遠？”蘇塔不禁轉過去看林零，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撞了一下，蘇塔馬上挪開視線。

電視塔坐落在城市的中央位置，雖然現在還沒有被黑色代碼侵占，但一路過去，卻是要冒不少風險。

林零和呂默帶着虛拟顯示屏上了車，蘇塔獨自一人坐在後座，呂默駕駛，林零坐在副駕駛上一言不發，指尖在鍵盤上躍動。

車裏的空氣略顯窒悶。

窗外，街道上只剩下零星的幾個人影了，高樓的玻璃支離破碎，整個城市都被抹上了一層黑色，像在被陰影緩緩蠶食。往上，天空的裂口越來越大，仿佛下一刻就要垮塌。

汽車在馬路上飛馳，一路撞開各種奇形怪狀的病毒和漂浮的代碼，沿着大道奔向城市中心那座平地拔高的電視塔。

黑衣人的團隊似乎有所察覺，在汽車駛過三分之一的距離後，路上的阻擋物驟然增多，巨型隕石、如蝗蟲般密密麻麻的病毒、代碼齊齊湧來。

蘇塔目光瞥見林零的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起落，嘴角微抿。他對林零的小動作最熟悉不過，只有情況十分棘手時才他才會顯出這樣的表情。

有驚無險，汽車卻像一把迎風而斬的刀刃，将洪水般襲來的阻礙生生切開一條路，像混沌天地初開時的地平線。電視塔頂端的尖角，就在城市群的廢墟中若隐若現。

一路颠簸，蘇塔的心情卻愈發平靜。

近了，越來越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應該就要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