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納妾再鄭重,也沒有正經娶妻那麽多儀式。姜寧坐着小轎,被人攙進房中,林如海挑開她頭上的蓋頭,就算兩人結為了夫妾。
屋內自然也沒有親戚女眷說笑湊趣兒,只有丫鬟嬷嬷們上來連聲道喜。
名分已定,姜寧便不用再着意和林如海保持距離了。
她看着林如海暗紅的袍角,起身福禮:“老爺。”
林如海見過姜寧不施脂粉,鬓發淩亂逃命到林家的狼狽,也看過她穿錦衣戴珠翠,仿若畫中仙子。
今日她的衣飾并不比年節時華麗多少,細看甚至還略減了兩支簪釵,可他看着她,總覺得和平常不同了。
是哪裏不同?
林如海伸手扶住姜寧。
手指和掌心相貼,姜寧擡頭看林如海。
這張臉不管看幾次,都會讓她感嘆世間難得,就是不知道……他身材怎麽樣?
林如海也在看姜寧。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形如花瓣,平添幾分妩媚,眼神卻清澈直白,似乎不攙雜念。
他知道哪裏不同了。
她不必再對她客氣守禮了。
她在笑……對他笑。
Advertisement
林如海喉結滾動,手微微用力,扶姜寧坐回去:“姜妹妹……”
姜寧忙說:“不敢再當老爺這樣稱呼。”
她作勢要站起來,被林如海止住:“原該如此。”
姜寧便安穩坐着,不再推辭第二遍。
看他兩人說完了,大管家娘子林平家的才上前幾步,笑道:“請老爺先去待客罷。”
林如海這才松手,又止住姜寧想起身送他的動作,叮囑道:“我盡快回來,你餓了只管先用飯,悶了就在院子裏走走,有什麽地方不合心意,告訴我就是。”
姜寧一一答應着,端坐看林如海走出卧房,到堂屋又吩咐人好生伺候她,才出去了。
姜妹妹,她品着這三個字。
只要林如海一直不忘、不改這個稱呼,她在林家的地位就算穩了。
林平家的送走林如海,折回來笑問姜寧:“姨娘是想先用飯,還是各處走走看看?”
景文侯府最有權勢的兩個管家,林平和林安,都是數代服侍林家的忠仆,當年他們的祖宗跟随過做軍師的林侯爺水裏來火裏去,因而有幸得了主子恩賜,都改姓為林,和主子同姓。
林平和林安都比林如海大十歲左右,年輕時做過林如海父親的小厮。林如海長到十歲前,他們已由林老太太做主,娶了林老太太貼身的兩個大丫頭。又家裏家外歷練了幾年,在賈敏進門之前,他們和各自的媳婦已經是景文侯府內外一二把手了。
而林平家的和林安家的,恰好和原身母親是同一批丫鬟。
原身母親去世前,三人的來往從沒斷過,以往原身見了她們,都叫她們的本姓“張姨母”和“柳姨母”。原身從前做的那些針線,也有一半是給她們和她們孩子的,親近可見一斑。
只是姜寧逃來林家的第一日,就被林老太太定下做林如海的妾,林平家的和林安家的有再多疼惜也不好表現出來了。
——畢竟還得顧着些正房太太吶。
但明面上不親近了,不代表私下裏不會行方便。
桃嬷嬷和歲雪能打聽出這麽多消息,也是她兩位有意寬縱。
是以林如海出去姜寧都沒送,這時卻站起來扶住林平家的,笑道:“今天辛苦姨母……嬷嬷陪着我,都不能到外頭一起樂一樂,不如讓人上飯,我和嬷嬷吃兩杯?”
林平家的難掩慈愛地看着姜寧:“今日過去,姨娘的身份就和以往不同了。今兒還是姨娘的好日子,我伺候姨娘用飯罷。”
姜寧卻拉着林平媳婦的手來到八仙桌旁,硬要她坐下:“既是我的好日子,少不得請嬷嬷聽我的。再說了,過年時連老太太都讓嬷嬷坐呢,我請嬷嬷坐,想來也不違禮。”
林平媳婦只好坐了,看姜寧給她倒酒,忙攔住:“這可不敢了。”
姜寧也不再勉強,自己坐下:“嬷嬷就當陪我罷。”
林平家的忙叫上菜,看姜寧不反對,又請桃嬷嬷一起坐了,還要拉抱月和歲雪。兩人十分不敢,才罷了。
桌上擺了八涼八熱十六道菜,另外三四樣酒,幾乎都是姜寧愛吃的。
林平家的笑道:“這是老太太特地吩咐了,讓按姨娘的口味做的。”
于是姜寧又先起來,遙謝了林老太太,才坐下動筷。
酒菜雖好,林平家的也不敢多喝,淺飲了兩杯便只吃菜,一面看姜寧用飯用得極香,臉上坦蕩自若,一點沒有新“嫁”的拘謹,也似乎不為今晚洞房感到羞澀不安。
寧兒——姨娘——是對老爺沒心思?這是好是壞?
林平家的琢磨了一頓飯功夫,吃完飯領姜寧看屋子時,悄聲問:“今晚該會的……老太太有沒有教姑……姨娘?”
姜寧:“……老太太讓桃嬷嬷教我了,又說,讓我聽老爺的就是。”
這事都是母親教女兒,哪有婆婆教兒妾的?林老太太估計也不好張口,只給了她兩本冊子。
林平家松口氣,看姜寧低了一會頭,緩過來還是那副自在模樣,話在嘴邊半天,還是說:“姨娘以後就這樣,挺好。”
姨娘和老爺再好也越不過太太去,用情深了,自己心裏也苦,不如就這樣心大些,自在過日子,還少讓太太忌憚。
姜寧明白林平媳婦的意思,更明白這時候能說出這樣一句話,必然是真心為她好。
她看向花木抽芽、一派欣欣向榮的庭院,也說了句不該說的:“嬷嬷,你放心,爹娘就我一個,我好好活着,才是對得起爹娘這些年的養育之恩。”
想起和晴煙多年情分,林平家的鼻子一酸,連忙低頭:“姨娘是要保重。”
從前老太太最看重晴煙,晴煙還立下了那麽大的功勞,放出去正經做了人家太太,就留下這一個女孩兒投奔了來,還不是老太太幾句話,就得給老爺做妾?
良妾是和尋常姨娘不一樣,老太太又給姨娘添嫁妝,又給擡分例,也給足了體面。可妾就是妾,再體面也得給正房太太低頭問好,生的孩子也叫不了她“娘”。
是有人盼着求着,夢裏都想要這份體面。可到了他們這份上,哪還指望女兒做小掙面子?都想求個恩典,把女兒聘嫁出去,做正頭娘子,有他們在林家,女婿不敢造次,那日子才舒坦。
看姨娘今日這樣風光,他們雖不至于心寒,到底也有幾分心驚。
也不知晴煙在天有靈會怎麽想?
這話再想深就不敬了。
林平家的連忙收住,繼續領姜寧看屋子。
這處新房原名“碧月齋”,林老太太嫌太靜了,不吉利,叫改了“明光院”。
姜寧站在甬路上,仰頭看這匾額倒是寫得極好,結構嚴整,意态潇灑,比她的……咳,好多了。
林平媳婦笑道:“這是老太太讓老爺寫的,說姨娘這裏的字怎好交給相公們寫。”
姜寧忙說:“老太太想得周全。”
一面心想,林如海寫這樣好的字,是不是能和他學幾分?這樣也不怕和他沒話題聊了。
花了半個多小時,把小院裏裏外外看過一遍,姜寧非常滿意。
這所院子雖小,處處齊整。正房三間朝南,是她平日起居的屋子,西邊是卧房,臨窗是一面小炕,炕上能蓋暖閣,另一面是拔步床,衣櫃箱籠裏放着她的嫁妝。堂屋和東邊只用多寶閣隔開,有桌有榻,可以讀書寫字、臨窗做針線,困了便能在臨窗榻上小憩,十分方便。
正房東西各有兩間耳房,東面兩間是桃嬷嬷和丫頭們的住處,西面兩間,一間是淨房連着卧房,另一間是個小茶房,不但有茶爐子,還有一口竈,甚至能做飯炖菜。
西廂房用作庫房——雖然姜寧還沒有那麽多東西需要庫房才能放開。
東廂房,林平媳婦說,是預備給她孩子住的……目前布置成半書房、半待客的格局。
再想到卧房床帳上繡的瓜瓞綿綿,被褥上的百子百福……
姜寧體會到了林老太太确實還是盼孫心切的。
臨院門口,東西廂房向南還各有一間小耳房,每晚有人值夜,粗使的丫頭婆子沒活計時,也可在裏面喝茶歇腳。
林平媳婦沒讓姜寧往臨門的兩間耳房進去,便請她回了正房。
院子裏伺候的人都上來拜見。
姜寧有四個一吊錢丫頭的名額,歲雪占了一個。剩下三個,一個原是林老太太的二等丫頭,叫乘風,和歲雪同歲,今年十四了。餘下兩個是賈敏從小丫頭裏挑上來,經林老太太過眼撥過來的,都是十三歲。她兩個磕了頭,便求姜寧給賜名。
方才林平媳婦指着院中角落說:“太太說等天暖了,在這裏挪一株海棠,那邊再種些薔薇、芍藥,不然太素了。”
姜寧一時想不出好名字,便給兩個丫頭起名白棠、碧薇,也算表一表她的忠心。
林老太太特許桃嬷嬷領一兩的月錢,院中還有四個粗使的小丫頭和四個婆子,共十三個人服侍姜寧。
這兩個多月,乘風一直和抱月一起伺候姜寧,和姜寧已經很熟了,歲雪也把侯府的規矩學得爛熟,今日還有林平媳婦在這,抱月便磕了個頭,告辭要回林老太太身邊去。
姜寧送抱月到門口,給她塞了個荷包——荷包裏是個五兩重的金錠:“我永遠記着姐姐的情分。”
抱月雙眼含淚,扭頭出去了。
姜寧看抱月出了院子,才轉身回房,心中有淡淡的不舍。
可抱月在林老太太身邊是領一兩銀子的體面大丫頭,連林如海、賈敏都要客氣相待,繼續跟着她不是好事。
姜寧稍改了幾處擺設的位置,又整理了一下嫁妝,不覺時間過得飛快。
林平媳婦進來提醒:“姨娘要不要洗個澡,換身衣服?”
姜寧:“……好。”
從淨房出來,林平媳婦替姜寧緊了緊胸·衣後面的帶子,才給她穿上中衣和外衣。
姜寧:……
接着,林平媳婦給她松松挽了個家常慵妝髻,發間只簪上一支挂珠釵,又只輕輕給她掃上眉尾,點上口脂,怕她不解,還低聲說:“老爺方才已經見了姨娘盛裝,一會安歇,這樣便很好了。”
姜寧懂……
歲雪和桃嬷嬷咬耳朵:“這便是‘我見猶憐’了。娘怎不把我生成男的,讓我娶走姨娘。”
桃嬷嬷重重打了她一下:“你這說的什麽渾話!”
林平媳婦啞然失笑。
聽見外面通報:“老爺回來了。”林平媳婦忙請姜寧起身。
“姨娘快去,這第一日可懶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