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淩晨五點二十五分,天光未明,姜寧給林老太太請安。
林老太太還和昨晚一樣和氣,沒因她成了“預備妾”有什麽變化。
五點四十,姜寧吃完一碗糖蒸酥酪,才放下碗,丫頭們便報“太太來了”。
姜寧站起身,整了整衣襟。
一分鐘後,門簾掀起,賈敏進來了。
姜寧躬身福禮,沒出聲。賈敏向林老太太行禮:“給母親請安。”
“起來,都起來。”林老太太笑呵呵地,“來,敏兒,寧丫頭,你們也三年沒見了罷?快來見見。”
兩人直起身,看向對方,各自向前行了兩步。
賈敏一眼就看了出來,姜寧要進林家門的事已經定了。
姜寧面前的賈敏也與原身記憶裏的賈敏對上了號。
三年沒見,賈敏氣色養好了許多,更能顯出容貌明麗端方,氣度清雅脫俗。
姜寧還額外注意到了賈敏身後,有一個打扮得低調,卻明顯與衆丫鬟不同的嬌豔女子,便是賈敏的通房孟氏,也是原身見過的。
孟氏一雙鳳眼本在打量她,見她掃過來,便将眼神收了回去。
原身認為孟氏的性子潑辣爽利,姜寧回憶。看來,她這位未來同事可能不太好相處。
姜寧和賈敏走近了,林老太太笑道:“你兩個以前就好,以後也別那麽客套了,我看,就姐妹相稱罷?”
Advertisement
從前原身随母親來景文侯府時,賈敏叫原身“姜妹妹”以顯親熱,原身敬稱賈敏為“太太”。
現在,按理說,如果姜寧只是暫住林家,将來要嫁與他人,那麽林老太太為了提一提她的身份,當她是親戚家的女孩兒,她也該叫賈敏“嫂子”而不是“姐姐”。
更別說她已經是預備妾了,就更該堅持叫“太太”,不必改稱呼。
想想《紅樓夢》裏,唯一一個叫了正室夫人“姐姐”的妾——尤二姐的下場吧。
她不知道賈敏對妾的态度是不是和王熙鳳一樣,但她知道,這聲“姐姐”叫出去,賈敏受了,雖然代表她在林家的地位又能上一個臺階,可也意味着她又在賈敏心裏紮了一根刺。
盡管她本身的存在已經是很大一根“刺”了,可刺大刺小,刺多刺少,也是有區別的。
再和氣大方的人也有底線,何況賈敏絕非沒脾氣的木頭小姐。
姜寧忙轉向林老太太:“老太太,只怕姜寧當不起。”
林老太太笑容不改:“怎麽當不起?我說你當得起,你就當得起。”
姜寧再推拒就是砸林老太太的面子了。
看賈敏面上還是端莊無瑕的笑,她在“姐姐”“賈姐姐”和“敏姐姐”三個選項裏猶豫了一秒鐘,俯身張口:“敏姐姐。”
“賈姐姐”……不太好聽。直接叫“姐姐”,挑釁意味又太重了。
再說,現在她還不是林家的人,也沒必要太上趕着。
賈敏扶住她,卻把“姜妹妹”的“姜”字去了,直接叫她:“多年不見,妹妹竟出落得這般好了。家裏人少,妹妹來了,有妹妹陪着,老太太這也熱鬧些。”
面前的少女有意淡妝素飾,可那天然生成的風流妩媚、濃淡相宜,豈是不妝飾便能掩住的。
怪不得老太太見了她就要納她進門。
怪不得……大哥辦出那等糊塗事。
賈敏攜着姜寧的手來至林老太太床邊,笑中含了歉意:“都是家兄糊塗,委屈了妹妹,幸而妹妹無事,不然我也沒臉見妹妹了。”
這話表面是對姜寧說,實則是說給林老太太聽的。
姜寧便只作勢要回答。
果然在她說出話前,林老太太先開口,笑說:“這事與你有什麽幹系?他雖是你的親大哥,他是賈家的老爺,你是林家的媳婦,他胡作非為,你又不知道。”
她指了指床邊兩把椅子:“你們也別傻站着了,坐罷。”
姜寧在一旁聽得吃驚。
她知道林老太太恨賈赦,可賈赦到底做過什麽事,這麽多年了,林老太太還能這般不留情面,當着賈敏的面就說他“胡作非為”?還敲打賈敏注意身份,或者說,注意和自己娘家的距離?
姜寧直覺把“林老太太讓她做妾”和“賈赦”聯系了起來。
……她幹賈赦的八輩祖宗!
賈敏的笑容淡了淡,又很快平複心情,只應:“是。”便和姜寧推讓了一會,分位次坐了。
林老太太清早精神最好,賈敏一向是清早請安時彙報家事、請示主意,今日也不例外。
“雖然天冷,碧月齋也叫他們趕着收拾了,年前就能好,老太太年後随時能用。”
“這是我選定的家具擺設,老太太看還添減些什麽?”賈敏又站起來,把冊子遞給林老太太看。
姜寧是真心覺得賈敏不容易。
如果和丈夫沒感情,她也能做到這份上,但賈敏和林如海顯然是有感情的。
不過,她也不會用現代價值觀要求自己,寧肯得罪林老太太,失去庇護,也堅決不做妾。
她長了一張惹人觊觎的臉,在現代社會還免不了遭受騷擾,在道德崩壞的末世,她還沒有異能,人心險惡她品嘗得太多,手上也有不少人命。
在末世,就要用末世的生存法則,在古代,也要遵循古代的規則。
她惜命,想要安穩生活。
而且,若她把桃嬷嬷、歲雪和謝寒連累死了,恐怕原身都得氣活過來,給她兩耳刮子。
姜寧坐在次座,只顧低頭,非必要不說話,一面分析林老太太和賈敏話中透露出來的信息,一面用餘光觀察孟“姑娘”。
哪怕是林老太太讓她叫賈敏“姐姐”的時候,她也沒在賈敏身上感受到任何惡意,或許是賈敏掩飾得好,可這也說明賈敏不會輕易對她做什麽。但在這位孟姑娘眼中,姜寧看到了敵意。
孟氏是賈敏的陪嫁丫鬟,一般來說,不是應該和賈敏的利益一致嗎?
賈敏和林老太太商議好了碧月齋的布置,又說了幾句年事。
林老太太擺手:“這些你自己定罷,不用回我了。哪日請親戚們來告訴我,我讓寧丫頭也見見人。”
賈敏身子一僵:“……是。”
孟绮霜的目光直直射·向了姜寧。
姜寧:……
林老太太想讓她見人,其實沒什麽問題,不然,總不能過年時把她藏起來?但特地和賈敏提一嘴,是不是太給她招仇恨了。
林老太太把所有人的神色盡收眼底,嘆道:“晴煙就留下寧丫頭一個,是她忠心,才有如今的林家。往年晴煙本分,不肯見親戚們,現下只剩寧丫頭了,咱們再把她藏着掖着,還算有良心嗎?”
在林老太太說出“晴煙”二字時,姜寧便已經拜下了。
等林老太太言畢,賈敏也屈膝拜倒,唯有一個“是”字可應。
姜寧開始放空大腦,避免尴尬上頭。
這些話幾分真,幾分假,誰知道呢。
林老太太下床,蹒跚幾步,親自攙扶起賈敏:“我就知道,你最識大體,這個家交給你,我放心。”
拂雲和抱月把姜寧扶了起來。
林老太太笑道:“寧丫頭,我吃的沒滋味的東西,你別饞我,今兒不和你吃飯了,你先去罷。”
姜寧一點沒猶豫,利索地行禮告辭。
這兩位還要說什麽她也管不着。關鍵是說了這麽久話,她真的餓了,還渴!
她昨晚六點吃了半碗飯,到現在十二個小時了,只吃了一碗酥酪,別的還什麽都沒進肚!
林老太太和賈敏一齊看着姜寧行雲流水地出去了,才都收回目光。
“寧丫頭是個省心、懂事、安分的,沒有那麽多歪心思。”
林老太太攜賈敏坐下:“敏兒,和你說句貼心貼肺的話:我再擡舉她,她也萬萬越不過你,海哥兒也不是見色忘義、寵妾滅妻的。我只怕有人小瞧了她。咱們家裏的下人,這幾代進得多,出的少,也難保有人從中作梗,暗地裏算計,讓你們夫妻、妻妾生嫌隙。索性我做這個壞人,先把她擡起來,想拿她使壞的,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孟绮霜呼吸一滞。
林老太太的視線輕輕從她臉上移開。
“既要擡舉寧丫頭,她的分例……”
林老太太說什麽,賈敏全然答應下來。
……
姜寧吃了一碗燕窩,半碗銀耳,三個小包子,六個小煎餃,一個卷酥。桌上四盤面點四盤小菜,被她吃了一半。
現在,廣大民衆還無法便捷搜尋信息,廚藝、菜譜還是靠師徒傳承,高門之家的飯菜味道确實更好。
抱月笑道:“姑娘可真是好胃口。”
姜寧笑道:“心一安穩,胃口就開了,似乎是比從前能吃了。”
再說這些碟子盤子碗都小小的,盛燕窩的碗只有四(英寸)寸多點,也就十厘米,小餃子小包子也都不大,種類多,總量其實不算多。
抱月又忙說:“能吃能喝是福氣,姑娘別多想。”
姜寧吃完了,抱月等也去吃飯,換了桃嬷嬷和歲雪來。
桃嬷嬷趁機說:“寒哥兒讓我告訴姑娘小心,昨晚有人想算計姑娘。”
她把謝寒的話一字不差說給姜寧,問:“姑娘看,這事是不是——”她沒明說,但意指賈敏。
姜寧思索了一會:“是與不是都沒什麽。是,咱們也不能做什麽,不是,也不可能真親如姐妹。今日老太太十分擡舉我,便是誰還有壞心,也要收着一段時間。往後再看。”
她雖然懷疑是孟氏自作主張,可孟氏和賈敏,就像王熙鳳和平兒,林黛玉和紫鵑,薛寶釵和莺兒,真的能分那麽清楚嗎?
姜寧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等抱月吃完飯,她要來了紙筆、針線和一些料子。
她現在唯一的“工作”就是哄林老太太高興。原身年年給林老太太做鞋襪抹額荷包,她不知道能不能做出一樣水平的東西。如果差得太多,那第二計劃就是替林老太太抄佛經祈福,還能順便練字。
原身的字寫得清秀端正,還算好模仿。恰好她在末世前有十幾年書法功底,抄經還比做針線容易多了。
今日雪停了,太陽出來後,将窗外的雪照得發亮。
姜寧坐在窗前,拿着針線琢磨了一個小時,稍微繡了幾針。
原身的身體記憶讓她做出來的東西還能看得過去,但和原身精細做的還有差距。
做得不如以前好,就不能拿出去。
姜寧揉揉脖子,放松眼睛,決定還是抄經練字吧。
她痛快地把針線收回筐裏,和歲雪收拾出條案,自己挑紙、裁紙、鋪紙、磨墨,又挑了一根手感最好的筆。
林家不愧是書香大富之家,一應文房四寶的質量都挑不出錯。
落筆寫下第一個字,姜寧忽然找回了在末世裏久違的安定、靜好的心情。
可她還沒來得及多體會一二,抱月匆匆來回:“老太太問姑娘做什麽呢,請姑娘過去。”
姜寧只好放下筆,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墨點,心想要不以後直接去林老太太屋裏抄?這樣刷好感更有效率。
抱月幫她放下袖子,又低聲說:“老爺方才回來了,也在老太太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