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別停
第31章 別停
“那……我給你揉揉?”
黑暗中的滕時背對着奚斐然,沒有回答。
事實上他确實非常痛,而且越來越痛,那一小片藥在胃液中化開,其中的成分不知怎麽刺激到了脆弱了胃壁,就像是有刀子在胃裏割似的。
這小家夥是在向我示好嗎?
滕時痛得意識昏沉,他回答那聲“嗯”只是為了讓奚斐然知道自己在難受,不要打擾自己的意思。
他比奚斐然大八歲,而事實上靈魂卻已經有了三十好幾,在他眼裏,奚斐然就是一個孩子。
一個成年人是不需要一個孩子的回報的。
他為奚斐然做出的一切,不過都是舉手之勞而已,他不希望奚斐然覺得欠他的,也不需要他小心翼翼地示好和補償。
滕時艱難地低聲開口:“其實你不用……”
然而話音未落,一只小手已經未經允許就擅自從他的胳膊下面伸了過來。
“你松開點,我幫你按着就行。”奚斐然柔軟的手指一路鑽到滕時按着胃的手下,輕輕頂了頂他的手心,示意滕時擡手。
掌心下一片濕冷,滕時胃部的襯衫已經被冷汗打濕了。
奚斐然記得自己看到滕時回家的時候,外衣下面穿的是襯衫和羊毛背心,後來因為房間裏有暖氣脫了背心,只穿了件單薄的白色襯衫。
那腹部白襯衫摸起來皺皺的,似乎還被用力的攥過。
從他的角度借着月光看過去,能看到滕時鬓角的頭發都被冷汗浸透,俊美的臉上透出高燒蒸出來的緋紅,眉心緊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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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疼嗎?
奚斐然心底不知名的情緒翻湧,停頓了片刻,見滕時沒有反應,直接用掌根在滕時冰涼的胃部微微用力下壓,打圈揉按起來。
“嗯……”胃部忽然加重的力度讓滕時毫無防備,一聲顫抖的悶哼從鼻腔裏溢出來,一把抓住了奚斐然的手腕。
“一開始的時候重一點按,之後會好受很多,”奚斐然在他身後輕聲說,細聽幾乎有些安撫的哄人語氣,“以前我媽媽胃疼的時候,我爸爸就是這麽給她揉的。”
滕時蜷起雙腿,胃痛讓他的呼吸裏的都帶了顫抖,抓着奚斐然的手下力道很大,幾乎讓奚斐然感覺到了疼痛。
奚斐然這才意識到,平時滕時一直情緒淡然成熟,對他的各種行為都很縱容,但其實滕時也有疏離堅硬的一面。
越是在這種脆弱的時候,本能越是壓過了理智,透出了藏在深處的堅冰似的執拗來。
“越忍着越疼,”奚斐然說,“你要是想舒服,就讓我幫你揉揉。”
寂靜的夜裏,安靜得只剩下滕時顫抖的呼吸聲,清瘦的肩膀随着隐忍的喘息起伏,許久,終于松開了奚斐然,修長的手指虛弱地從他的手背上滑了下去。
奚斐然松了口氣,繼續揉按起來。
滕時上輩子難受的時候都是自己挺過來的。
一路上獨自一人走到頂峰,在任何人面前他都是無所不能的“滕總”,一個決策就能讓商界天翻地覆,一句話就能攪弄風雲。
身體上的脆弱他從不讓任何人看到,就像是沉入深海中的輪船,被深深掩沒在泥沙中,除非地動山搖,絕不會輕易顯露出來。
更何況是面對着一個孩子……
滕時感覺自己的冷汗把枕頭都打濕了,胃裏就像是被放進了很多鋒利的冰刀,一只大手在用力地捏着胃袋,裏面的冰刀随着被擠壓着在胃上戳刺切割。
小孩子都急于證明自己,總有一種給比自己年長的人展示“看吧,我很厲害”的心理,于是滕時心想,罷了,那就這樣吧,随他去吧。
可那溫熱的小手按在胃上,力度适中地揉着,竟然真的似乎對疼痛有些許的緩解。
“你的身體是紙糊的嗎?怎麽說發燒就發燒?”奚斐然小聲問,揉着他的胃,手下的動作很有分寸。
還不是因為你這個小混蛋半夜搶我被子。滕時忍過一陣絞痛,虛弱地睜開眼睛向後瞟了他一眼,又閉上了。
奚斐然從來沒有見過滕時這樣的眼神,好像帶着點埋怨的脾氣,一時間竟然覺得有點好笑,總感覺病痛中的滕時好像更真實一些。
不過他幹嘛這麽看我?
奚斐然想了想,忽然就聯想到了昨天夜裏,心中咯噔一下,手下的動作下意識停了:“我睡覺不老實,難道是……因為我你才着涼的?”
他一直揉着還好,忽然停了滕時頓時覺得胃裏一陣劇烈的擰絞,牙關一下子咬緊了。
奚斐然正內疚得幾乎有些手足無措,忽然聽到被子動的聲音——滕時艱難地翻過身來正對着他,摸了兩下才找到他的手,拉住,不由分說地按進了自己上腹裏:“別停……”
奚斐然:“……”
滕時整個人就像個火爐,唯獨胃部冰涼。
自己的手被他重重地怼進去按在那柔軟的腹部,幾乎能隔着單薄的皮膚肌肉,感受到胃部輕微的抽動,以及因為高燒而加快的心跳。
夜色中,少年的容顏絕美,纖長的睫毛低垂着,疼痛讓他好看的眉眼中間微微皺出了淺淡的細紋,卻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奚斐然只覺得一股熱氣直竄上脖頸,好像是羞臊,卻又不知道為什麽羞臊。
漆黑的夜色掩蓋了他的通紅的臉色,他幾乎倉皇的強自鎮定,僵硬地繼續揉按起來。
過了許久,讓滕時緊繃的身體終于微微放松了,在混沌中,他似乎又回到了觥籌交錯的酒會上……
他在各種風雲人物之間端着酒杯游刃有餘,幾個億的項目在談笑中确定意向,然後一個人回到家裏,扯掉領帶卸掉渾身的僞裝,在AI冰冷而機械的拟人關心聲中,把自己摔進柔軟的大床裏,用力按住因為酒精而絞痛的胃。
“珍妮……”滕時精疲力竭,“我現在體溫是多少……”
奚斐然愣了一下:“你叫誰?”
滕時混亂的思緒被奚斐然的聲音從虛空中的一下子拽落回了房間裏,這才意識到自己叫順了嘴。
奚斐然好像有點結巴,在黑暗中盯着他:“你……你有女朋友?”
滕時哭笑不得地輕輕搖了搖頭。
反正奚斐然還小,反正自己病着可以說胡話,他幹脆破罐子破摔,也不掩飾了:“是我的AI……”
“AI?”奚斐然一聽就知道他燒糊塗了,現在的人工智能笨得和什麽一樣,哪有可以随便叫一下就側體溫的AI。
不過滕時糊塗起來還挺有意思的,奚斐然好奇他的腦子裏都幻想出了什麽東西,于是順着他的話問:“AI怎麽能測體溫?是機器人嗎?你一叫她,她就拿着體溫計過來?”
“不是,是嵌入大腦裏的……”滕時虛弱地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在這裏,有個圓形貼片……”
奚斐然的眼睛驚奇地睜大,曾經他父親曾經寫過一片文章,暢想未來的世界的科技會發展成什麽樣子。
父親說,以後或許AI就是以這種形式出現的,它們通過電磁波鏈接人腦,人類只需要在後腦勺的位置嵌入一枚芯片,可以實現和人機的連接,完成人布置的任何指令。
奚斐然追問:“那你的AI還可以做什麽?需要移動終端操控嗎?圓形貼片是電磁波接收器嗎?需不需要芯片植入?……”
滕時在疼痛中一個個回答着他的問題,恍惚之間思緒又穿越了漫長的時空,回到了那個被科技與智能主宰的時代。
……
“我們生活在一個幸運的時代,因為這個時代有兩大發明,讓我們可以潇灑地和過去的舊生活徹底揮手告別。第一是飛車,第二是人工智腦……”
“飛車讓我們可以在眨眼間穿越千裏,告別地面低速的漫長旅行;人工智腦實現人類新的解放,機器人能做的事情,再也不需要人來做!”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兩個名字被人們吶喊着,在漫長的歲月中,經常同時出現在新聞的頭條上。
其中一個是滕時自己的名字,而另一個……
和抛頭露面的滕時不同,那個發明AI人工智腦的天才是個隐士,他從不在任何公開場合露面,也從不接受任何采訪,甚至不參加任何領獎。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AI人工智腦是他的作品,世界上第一個成功的AI源程序的代碼裏有他的簽名,所有AI人工智腦的最深處,都留有他的印記。
他稱呼自己為,S。
……
“那如果需要維修呢?芯片需要取出來嗎?”奚斐然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微微發亮。
滕時看着他,忽然淺淺的笑了一下。
或許這一世,奚斐然也有成為AI發明者,改變世界的潛質呢,又或許,他能比S博士還要厲害。
直到這一刻,滕時才明白了他上一世都不怎麽明白的事情,為什麽有的人會那麽想要孩子。
無關傳宗接代,那種看着一個空白的小生命在你的引領下可以擁有無限可能,真的很讓人期待又着迷。
趙阿姨的事情讓他下定決心要自己帶奚斐然,不再交給別人,原本心裏還有點踟蹰,現在卻發現,帶孩子這件事,好像并不那麽讓人困擾。
“明天再繼續吧……”滕時揉了一下奚斐然的腦袋,高燒似乎已經漸漸褪了下去,頭已經不太痛了,只是胃裏的難受還沒散去,“我困了……”
“哦。”奚斐然有些意猶未盡,卻還是乖乖地安靜了下來,收回按在滕時胃上的手,幫他好蓋上被子,“你睡吧。”
那只小手從胃部撤走的一瞬間,熟悉的擰絞再次從胃底翻湧而起,滕時一個沒忍住,痛地“呃”了一聲按住了上腹。
奚斐然吓得趕緊撲過去:“還疼?”
下一秒,被子被掀起,奚斐然感覺自己被人一裹就抱在了懷裏,頭随即貼在了一個炙熱的胸口上。
“繼續按着,”滕時挾持着小白團子,低啞磁性中帶着虛弱的嗓音在奚斐然頭頂響起,拉住奚斐然的小手放在了自己胃上,“在我睡着之前,不許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