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僞裝
第9章 僞裝
滕時再睜眼時,天已經亮了,明晃晃的陽光照得他眯了一下眼睛,感覺身上懶洋洋的,有種力竭之後的虛脫感。
昨晚雖說是進了醫院,但在救護車上就輸上了葡萄糖,沒多久人就緩了過來,被送回了滕家莊園。
“二少爺。”
在一旁的家庭小護士見他醒了,立刻幫他調高床鋪的後背位置,給他遞上一杯水。
滕時接過來,看着晃動的水面,腦海裏浮現出的卻是奚斐然閃着淚光的眼睛。
做了一晚上的夢都是關于這個小屁孩的,剛才醒來的一瞬間,他竟然下意識以為床邊的是奚斐然。
不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那孩子經歷了那麽多,肯定比自己還筋疲力竭,昏睡個三天三夜都有可能。
“阿槿呢?”滕時喝了一口水。
“祁少爺昨天照顧您到半夜,後來被大少爺趕走了。”小護士接過滕時遞回來的水杯,微微羞紅了臉,“醫生說您沒有大礙,注意按時吃飯就好了。”
滕時點了點頭,摸出手機給祁南槿發了個短信說自己沒事了,然後掀開被子。
“二少爺,您去哪?”小護士急忙跟上。
滕時披上一件毛衣開衫,扭頭看向小護士:“你辛苦一夜了吧,別累着,趕緊回去休息吧。”
滕二少總有讓人如沐春風的能力,那雙含情眼就算是看着桌椅板凳都仿佛溫柔似水,小護士瞬間從耳朵紅到脖子根,說話都結巴了:“照……照顧二少一點都不累的。”
滕時淡淡笑了:“那就辛苦你,帶我去看看奚斐然。”
滕時別墅主體是歐式風格,滕時的卧室在二層,穿過靜物畫的走廊,前方是兩間分別開在走廊兩側的客房。
Advertisement
小護士帶着滕時走向右邊一扇,門口等待侍從恭順地把門打開。
巨大的歐式大床足夠躺下兩個成年人,而現在正中的被子下正勾勒出小小的輪廓。
奚斐然蜷縮在床上熟睡着,人看起來只有小小一只。
正坐在床頭做記錄的醫生看到滕時進來了,立刻起身想要叫“二少爺”,卻被滕時擡手的動作制止住了。
“奚少爺身上除了有些淤青和擦傷之外沒什麽大礙,傷口已經包紮好了,小孩子恢複能力強,一兩周就能調養好。”醫生用氣音小聲說。
“只是精神上的刺激還需要長時間的調養,心理醫生已經就位了,等他醒了之後就可以開始治療。”
滕時點了點頭,看向床上的奚斐然。
男孩身上的髒污已經被洗幹淨,換上了一套嶄新的兒童睡衣,藍色的,帶着大象圖案。
他胖乎乎的小手抓着枕頭邊緣,長長的睫毛帶着微卷的弧度,臉上的嬰兒肥還沒退,看上去似乎比同齡的孩子發育得還要慢一些,透露出稚嫩的天真。
手機震動了一下,滕時低頭一看,是手下的消息,說是已經在着手尋找合适的收養家庭,目前符合條件的有三十多家,還在做進一步的篩選。
滕時眼底的情緒有些複雜,收起手機走到和床邊坐下。
為什麽我會在去往江臨的飛機上,夢到以你的視角發生的事情呢。
奚斐然安靜地睡着,仿佛一個精致的小娃娃。
滕時下意識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奚斐然的稚嫩的臉,卻在即将觸碰到的時候如夢初醒。
自己竟然試圖通過觀察一個小孩子,尋找玄學發生的原因。
他把手收了回來。
穿越回自己少年的身體裏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到了極點,再多一份不合理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更何況,這個孩子馬上就要被送走了,還是不要多生事端建立起什麽羁絆了。
“……”奚斐然忽的嘀咕了一句什麽,然後翻了個身。
“他在說夢話?”滕時問醫生。
醫生點頭:“說了半天了。”
滕時忽的有點好奇,彎腰湊近奚斐然,想聽聽他在說什麽。
奚斐然口齒不清:“空格……這裏用if條件……code要改……”
滕時:“……”
為什麽會在夢裏編程啊?
“做夢的內容不一定是最受刺激的經歷,反而更容易是日常生活中發生的事情。”醫生解釋。
“有的學生做夢可能在背課文,有的白領做夢會夢到做預算,總而言之,平時生活裏最多接觸的東西,做夢時就最可能夢到,”醫生哭笑不得,“所以我猜測可能他平時在家裏就經常學這方面的知識。”
“這麽小就學這些?”滕時心說自己七八歲的時候好像都沒開發這項技能。
醫生苦笑:“誰知道呢。”
現在也無從考證了。
不過這個孩子經歷的太多,即便是夢到稀奇古怪的知識,也總比醒來想起之前發生的一切好。
希望收養他的家庭不要被吓到吧。
滕時讓醫生和侍從都出去,給奚斐然一個安靜的環境休息。
然後他自己也從屋裏出來,關上了門,正打算回去梳理梳理自己的“夢境”筆記,卻忽的見侍從趕來叫他,說是老爺找。
滕時的身子微微一頓,淡淡說了聲:“好。”
“請問您去哪裏?”
傳送電梯裏傳來AI溫柔的詢問聲,滕時說了句:“去一號別墅,主書房。”
可以橫向縱向移動的電梯便自動升起前往了目的地。
這個時代的AI還沒有2070年那麽智能,只比普通電腦高級一點點。
滕時靠在傳送梯邊,輕輕呼出一口氣。
二十年,世界的各個方面都足以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就比如70年代的女性已經可以像挑商品一樣挑選精-子庫裏的精-子受孕,用最優良的基因孕育出最優秀的下一代。
并且,随着女性可支配收入的提升,和教育水平的提高,不結婚生孩子已經成為主流。
可惜自己母親沒趕上這種好時候。
如果人的基因可以被篩查,自己的母親絕對不會選擇滕仲雲。
這個男人缺乏最基本的同理心,狠辣、狡詐、殘忍,卻又極度聰明,能把所有的陰暗面隐藏得天衣無縫,讓別人看不出一點端倪。
當初滕時的母親被他蒙蔽,以為他只是一個溫柔成熟的企業家,直到被他利用殆盡才看清他的真面目——他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
小時候的滕時只敏感地不喜歡與父親親近,下意識害怕他,長大之後他才意識到滕仲雲那是反社會人格。
那種冰冷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即便是再溫柔的笑容都掩蓋不了他對于任何人都沒有感情的事實。
幾分鐘後,滕時站在了滕仲雲的房前。
他敲了兩下,推門走進了進去。
撲面而來的是濃稠深厚的雪茄味道,書房的整體色調是暗棕色,最引人注目的是東側的牆。
牆上的架子上擺放的不是書,而是各式各樣的槍。
步/槍、手/槍、沖/鋒/槍還有獵/槍,簡直像是警察局裏的違禁品展示櫃,卻又在價格和品質上翻出十幾倍。
那是滕仲雲收藏中的冰山一角,滕時知道,在那面牆後,是幾十平米的武器庫。
滕仲雲不信任任何人,只有殺傷性武器能帶給他安全感。
小時候滕時很怕進這間書房,現在卻早就沒什麽感覺了。
他走到距離桌子一米多的距離外站定:“您出差回來了。”
紫檀書桌的另一面,皮質轉椅背對着門口沖着窗外,煙霧從椅子後幽幽散開,聽到聲音,椅子緩緩轉過來。
陽光從背後的落地大窗投射到房間裏,屋子裏的燈很暗,男人的臉被光照亮一瞬,又沒入陰影中,只有手中的雪茄亮着一點紅色的火光。
那火光向旁邊的沙發一點:“坐。”
“不坐了,我站着。”滕時淡淡道。
這樣微妙的反抗似乎讓男人覺得很有意思,啪的一聲,桌上智能燈開了。
滕時看到了自己的父親——此時滕仲雲的頭發還沒有全部花白,鷹隼一樣的眸子卻已經和二十年後相差無幾,只是眼尾的皺紋更少,是正值壯年的模樣。
“還在因為你母親的事情生氣?”滕仲雲磕了磕手中的雪茄,“都過去半年了。”
滕時沒說話,下颌的線條微微緊繃了起來。
滕仲雲仔細端詳着他的樣子:“你這脾氣,倒是跟你母親很像。”
“您叫我來是為了從我身上看母親影子的嗎?”滕時冷冷說,“那您不如去她的墓碑前看她的遺像。”
這話說得已經很大逆不道了,但是滕仲雲卻并沒有生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所以這就是你竊聽我通訊設備的理由嗎,為了給你母親出氣?”
此話一出,滕時瞬間像是被雷劈了一樣,臉色煞白。
“那麽及時地出現在江臨,阻止凱斯的行動,看來我和凱斯的通話內容你聽得一清二楚。”
滕仲雲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滕時面前,巨大的陰影将滕時籠罩在其中。
滕時想要後退,卻被滕仲雲一把捏住下巴擡起來:“監控和竊聽是什麽時候裝上的?我真不知道你還有這種能力,倒是小瞧你了。”
少年被迫和自己的父親對視,他的睫毛因為恐懼和緊張而輕顫着,眼底卻強硬得沒有分毫游移,仿佛一只憤怒又絕望的小獸。
滕仲雲将少年蒼白柔弱的樣子盡收眼底,心中竟有種莫名的興奮和欣慰。
這個漂亮得過分的兒子長相中大部分都更像他的母親,只有那執拗又深黑的瞳孔,和自己如出一轍,仿佛什麽都不能讓其彎折,這樣的性格讓他很喜歡。
“賣掉我的股票,竊聽我的私人電話,我真不知道你還能幹出什麽。”滕仲雲徐徐道,“至于這麽生氣嗎?”
滕時咬牙:“我母親屍骨未寒,您就急着把那女人領進門,還問我至于嗎!”
滕仲雲笑容更深。
“所以您要懲罰我嗎?”滕時仰起頭。
他的下巴被輕輕一捏已經開始泛紅,滕仲雲試圖從他的眼裏捕捉到同樣的顏色和要哭出來的痕跡,卻失敗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默許凱斯蔣家對付奚家嗎?”滕仲雲饒有興致地反問道。
滕時盯着他,沒出聲。
“奚沛恒的人生順風順水,從小就是尖子生,保研上的國內最好的大學,之後又拿到了s國世界一流大學的物理化學雙學位碩士,再之後又有攻讀了機械學的博士,有無數的發明專利,獲得了無數世界級大獎。”
滕仲雲說:“他是個天才,但這輩子過得太順了,這導致他的性格溫吞,沒有太多的物欲,一心只求穩。”
果然。
滕時心中微動:“您早就想進入推進器行業,所以從底層爬起來,如狼似虎,有強烈欲望的凱斯更容易掌控是嗎?”
“有的時候,”滕仲雲看着他,目光堪稱溫柔,輕輕地說,“我覺得你才是最像我的孩子,甚至超過你大哥。”
滕時猛地掙動了一下,卻沒能掙脫滕仲雲的桎梏。
“但是距離成為我,你還差得很遠。”滕仲雲靠近他的耳朵:“你以為我對凱斯的行為,真的只是默許嗎?”
滕時的呼吸一滞。
“奚沛恒是一個天才,我曾經向他伸出過橄榄枝,邀請他合作,但是他拒絕了我。”滕仲雲笑着,“未來世界會有兩大藍海,AI和新型交通,奚沛恒偏偏是這兩項領域裏最有潛力的領頭羊。如果不能有一個強有力的合作夥伴,那少一個強有力的競争對手,總是好的。”
滕時的手心微微滲出了冷汗。
他剛才的所有慌亂和憤怒的反應都是裝的。
昨天他忽然出現在江臨打亂凱斯的計劃,滕仲雲必然會察覺并做出猜測。
滕仲雲不可能知道他來自未來,所以多半會認為他竊聽了自己的設備。
滕時順水推舟,認了這道指控,也就瞞住了自己來自未來的事實。
竊聽這個事情可大可小。
大的話,正如古代帝王忌諱兒子觊觎皇位一樣,如果這個行為被理解成他試圖謀權篡位,那以滕仲雲的手腕,親生兒子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上輩子滕時的弟弟滕玟,就是這樣被流放的。
但這件事也可以很小。
自己在這個時期因為母親的事情做了不少叛逆的事情,試圖攪黃凱斯的殺戮,也可以被理解為是為了母親出氣的發洩小孩子鬧脾氣罷了。
從進屋開始,滕時都演得游刃有餘,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直到這一刻。
不是默許,是授意。
奚家,是滕仲雲讓蔣家除掉的。
滕仲雲的殘忍再次刷新了他的認知,即便已經三十多歲,看清了滕仲雲許多年,此刻的滕時依舊感覺到了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