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急病
第5章 急病
當當當——
遠處教堂頂端的鐘樓裏準時傳來傍晚六點的敲鐘聲。
滕時的心髒随着鐘聲劇烈緊縮,腦海中過電一樣想到了一種更可怕的可能性。
凱斯之所以有底氣做出這種事,會不會是已經提前得到了滕家的默許?
比起一心求穩不願冒進的奚家,虎狼似的蔣家明顯更契合滕仲雲的步調。
所以滕仲雲之所以投資處于低谷的凱斯,并不是未蔔先知,而是他知道凱斯會得到恒玉的技術一躍而起。
又或者,這件事根本就是滕仲雲授意的,凱斯只是一個工具,真正因為恒玉的技術而得到巨大利益本來就是滕家!
滕時的心髒仿佛被凍住,莫大的寒意席卷全身,他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以36歲的心态回看一切,所有的邏輯都順了,殘酷的真相就像是退潮的海岸一樣浮現了出來。
但是證據呢?
他不能僅憑自己對“蔣家人都是瘋子”的了解,就做出這樣可怕的判斷和推測。
滕時快步走到桌邊掀開電腦,飛快地敲擊起來。
也沒準只是自己的臆想,也許真就那麽巧,奚家不幸遇到了極端的搶劫者呢。
他不知道自己具體在找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找到還是不想找到。
他只需要一個證據,一個證明自己猜錯或者猜對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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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的,飛快滑動的界面停住了,滕時的瞳孔猛然收緊。
新聞配圖中,恒玉集團的老總奚沛恒戴着一枚黑色尖晶石的戒指。
那是一枚很低調的戒指,但是又足夠獨特,其特有的富有設計感的手工定制底托足夠讓見過一次的人一眼認出來。
滕時的心跳仿佛在這一瞬間停了,他見過這枚戒指,上輩子,在蔣洲成家中的陳列櫃裏。
那枚戒指被擺在一個非常顯眼的位置,用鉑金的底座托着,如同一個盛滿驕傲的戰利品。
***
新出鍋的糖醋排骨香味撲鼻,旁邊配着熬了幾個小時的金黃色雞湯,還有最新鮮的清炒蔬菜。
侍從歡快地推着餐車沿着走廊走來,忽的聽到滕時的房間裏傳來一聲巨響。
侍從驚得一哆嗦,然後魂飛魄散,車子一推就沖了過去:“二少爺!”
***
隔壁別墅的書房裏,桌上的文件已經摞了厚厚的一摞。
滕禹捏了捏自己高挺的鼻梁。
看了一晚上,文件上的字已經開始變成了爬動游走的小螞蟻,再看下去他的眼睛就要瞎了。
可是明天還要開董事會。
滕禹揚起頭半靠在椅背上,只覺得渾身上下湧起一股莫大的疲憊。
他閉上眼睛,想過一遍明天需要處理的事情,腦海中卻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了一個人。
少年被捏住臉頰按在床上,烏黑的頭發看上很柔軟,眼眸裏面像是有碎星河在晃動,用惶恐的、不知所措的、仿佛受驚的小動物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
滕禹眉頭不自主地皺緊,似乎在煩躁又似乎不是。
下一刻他霍然睜眼起身,像是再也坐不下去了,按下了桌子上的通訊按鈕。
通訊器裏立刻傳來侍從的回應:“大少?”
“我去健身,幫我準備衣服。”
滕禹拉開椅子走出去,卻忽然聽到外面一陣騷動,緊接着大門被急促敲響:“大少!二少爺他……”
這是終于熬不住了,遣人來求自己放他出來?
滕禹心裏一動,打開門,冷硬的臉上卻依舊面無表情:“不放,接着反省。”
“不是的大少!”侍從急道,“二少爺出事了!”
***
一直緊鎖了好幾天的雙開大門此時已經完全敞開了。
裏面傳來諸如“二少爺您沒事吧?”“還能堅持住嗎?”“已經叫了家庭醫生了”之類的擔憂聲。
滕禹沖出傳送梯,第一眼看到的是裏三層外三層的侍從,當中的人被牢牢圍在裏面。
聽到他腳步聲衆人瞬間“刷拉”一下,如同潮水般向後散去,在半秒不到之內讓出了一條道。
滕禹大步沖過去。
滕時光着腳側靠在床邊蜷縮着,雙手環抱在上腹的位置,冷汗幾乎浸透全身,聽到滕禹來,勉強擡起一雙水汽朦胧的桃花眼看過去。
滕禹心髒都停跳了,上前扶住他:“你怎麽了!”
滕時額角的頭發都被浸濕了,虛弱地粘在蒼白如紙的臉上,身子晃了一下就徹底失去了支撐,軟倒在滕禹的胸口,顫抖地擠出一個:“疼……”
然而下一秒,他的聲音忽的像是噎在了喉嚨裏,雙手死死按住胃部蜷起身體,膝蓋幾乎抵到了胸口上,喉嚨裏生生被逼出了一聲顫抖的低吟:“呃……”
“大少,可能是胃痙攣!我爸犯病的時候就這樣,一陣陣的疼。”
“多半是二少這幾天一直沒吃飯,忽然一下子恢複飲食,腸胃受不了!”
他話音未落,滕禹已經抱起滕時往外狂奔了出去,邊沖邊吼道:“醫生呢!”
“醫生說出去了一趟,正在趕回來,十分鐘到!”
“誰允許他擅自離開的!”滕禹一聲暴吼震耳欲聾,“給我打電話過去,五分鐘不到,我讓他這輩子都當不了醫生!”
整個莊園都被驚動了,仿佛平靜的水面被投下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然後毫無預兆的就沸滕了起來。
下人們慌張地催促醫生、叫人、給遠在外地的滕老爺打電話。
莊園裏的醫務室在莊園的最東頭,是一棟獨立的小建築,當初出于衛生考慮,和主別墅之間沒有安裝傳送梯軌道,只能步行過去。
滕禹抱着滕時往對樓沖,這是第一次讨厭自己住在這麽大的莊園裏。
懷裏的人好像已經沒了動靜,滕禹的頭皮一陣陣發麻,大吼着晃動懷裏的人:“滕時!”
滕時捂着胃軟軟地靠在他胸口,意識似有似無,長長的睫毛低垂着,上面晶瑩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疼出來的生理眼淚。
滕禹感覺自己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一個瓷做的娃娃,再稍微用點力就會把他碰碎似的。
他應該是很讨厭這個弟弟,滕時的光環太強,因為過分優秀,從小就給他帶來了不少的危機感,可是細細想想,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讨厭過滕時。
那麽柔軟的、可愛的、像是小動物一樣的弟弟……實在是很難讓人讨厭起來。
他至今還記得自己十歲左右的時候,半夜聽到有人敲門,打開門只看到小小的滕時抱着小狗玩偶站在他門口,仰着頭用小奶音叫他“哥哥”,然後把小狗玩偶笨拙地塞到他手裏。
“狗狗陪哥哥睡。”
滕禹記得當時自己愣了一下,然後冷冰冰地把小狗玩具甩回滕時懷裏:“我不要你的破狗。”
是看到自己沒有母親陪着自己睡,同情自己的嗎?
滕時厭惡地關門,卻在門縫合上的一瞬看到了小滕時臉上落寞又委屈的表情。
鬼使神差的,他把門留了一個縫。
果然,那被他丢回去的小狗玩偶又歪歪扭扭地從門縫塞了進來,門後的小奶音怯生生的:“他很乖的。”
滕禹最終還是收下了那只小狗玩偶。
那天晚上,他罕見的沒有做噩夢,睡得無比安穩。
“堅持一下。”
滕禹低頭對懷裏的人說。
他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是什麽心情,萬般滋味在心裏滾過一輪後,最後他發現,自己好像是在心疼。
而與此同時,滕時就不那麽自在了。
即便是低垂着眼睛,滕時也能感受到滕禹灼熱的視線幾乎要把他燒化了。
盯着我幹嘛?滕時心想。
看路啊哥,別把我摔了。
這麽多年和他哥相處,滕時早就知道他哥吃軟不吃硬,能讓自己從那間房裏出來的最快方法就是裝病。
裝病他可很有自信,畢竟上輩子是真槍實幹地疼過,胃痙攣之類的幾乎是家常便飯,該有的反應他幾乎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
如果不是滕禹一直盯着他,他還能裝得更自然些。
嘶……好冷!
身上的“冷汗”被小風一吹忽的有點冷,滕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中暗道早知道不往身上噴那麽多水了。
然而下一秒,他就感覺到自己立刻被抱緊了許多。
滕禹的大手蓋住了他的胃部,那似乎完全是本能的動作,溫熱的溫度順着掌心傳下來:“馬上就到了。”
滕時忽的有點不自在。
或許是上輩子後期鬧得太僵了,他似乎沒發現過,以前他哥好像對他還挺關心似的?
連番電話轟炸之下,魂飛魄散的醫生哪裏還敢耽擱,一路帶着火花火急火燎地驅車趕回來了,一推開醫務室的門,就看到滕時正捂着胃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滕,一副要随時過去的樣子。
滕禹抓着醫生的領子把人揪了進去,可憐的醫生被吓得腿都在哆嗦,趕緊給滕時打止痛針。
可就在針頭即将紮到滕時胳膊的時候,卻忽地聽到滕時氣若游絲地說了句什麽。
“出去……”
“怎麽了?需要什麽?”滕禹立刻走到床頭彎下腰。
滕時揚起濕漉漉的眸子看向門口,顫聲道:“出去!……”
滕禹看向身後,只見門口擠滿了人,有管家有下人,都在目不轉睛地用或好奇或擔憂的眼神盯着裏面的情況。
青少年的男孩,最是愛面子的。
滕禹心下了然,對外面吼道:“都出去!”
門口的衆人應聲而散,他回過頭來,卻看見滕時正在看着他:“你也出去……”
滕禹哽了一下,然而滕時濕漉漉的眸子執拗地盯着他,冷汗順着下巴往下掉,似乎哪怕屋裏有除了醫生以外的任何人他都不接受治療,疼的身子都在發顫。
“好,我出去。”滕禹受不了他這樣,轉身離開,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憋屈,關上門的時候臉都是黑的。
為什麽不讓我陪着?連我也防?滕禹想。
我是你哥哥,哥哥有什麽不能看的。
你小時候我都給你換過尿不濕。
可随後他又忽然想到,滕時防自己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這麽多年,他們之間的關系一直不好,自己好像從小就沒怎麽給過滕時笑臉。
滕禹靠在牆邊,神色複雜,半晌,從懷中摸出一根煙。正要點上,卻又想起滕時在房裏,于是又放了回去。
他在走廊裏足足等了半小時,房間裏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哪裏聘來的醫生,又不靠譜又不懂事,連出來跟自己彙報滕時的情況都不懂,果然還是應該盡早換掉。
滕禹煩躁地在門口來回踱步,又等了好久,還是不見動靜。
直到牆上的電子時鐘又過去了半個小時,滕禹終于按捺不住,走到門口抓住門把手,卻忽地聽到裏面傳來細小的嗚嗚聲。
滕禹心裏忽的竄起一股強烈的不安,猛的推門而入!
房間裏,側面的窗戶半開着,風呼呼的刮進來,掀起白色的窗簾。
醫生被繃帶綁在病床上,嘴裏塞滿了紗布,一臉的崩潰。
而病床上的人,早就沒有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