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第1章 重生
2070年,冬。
夜已經很深了,寬闊的八車道馬路上沒有什麽車子。
事實上,自從名為“飛車”的小型民用飛行器的發明并普及後,轎車的使用率已經被大大降低了。
地面冷白色燈帶延着路面延伸向遠方,與空中縱橫交錯的飛行指示線交相輝映,如同一張由各色光線織成的、光怪陸離的巨網。
這個時間連大街上兢兢業業的清掃機器人都歸了位,只偶爾有零星幾輛飛車沿着飛行線劃過夜空,裏面載着剛從夜店蹦得未盡興的小年輕,奔赴下一場狂歡。
嘀嗚!嘀嗚!嘀嗚!——
忽的,濃稠幽靜的夜色被猝然撕破,急促尖銳的鳴笛聲由遠及近。
三架罕見型號的高端飛車以不管不顧的速度疾馳而來,帶着一輛救護飛車呼嘯着沖過長安天街。
它們完全無視空中交通規則,熾熱的尾部動力器将推進功能開到極致,滾燙的熱浪将地面機器人剛收攏起來的落葉轟然掀飛。
轟!——
“快!追上去!”
緊随其後的是烏鴉群一樣的記者飛車。
刺目的閃光燈急追救護車的紅藍光而去,二三十輛飛車疊加在一起的推進器轟鳴聲,震得地面都在顫。
“這裏是環球新聞為您帶來的突發新聞!TR科技公司創始人、騰氏集團二公子滕時突發疾病!”
“就在剛剛,滕時在時光之刃號游輪舉辦的宴會中途飲酒後出現劇烈不适反應,正在被緊急送往市第一醫院!”
Advertisement
“星光新聞将持續關注滕時的情況!……”
“This is CRA NEWS! We are following tonight breaking news the founder of TR Inc,Mr Teng Shi has been sent to the nearest hospital……”
寂靜的城市夜晚就像是被忽然投入赤紅烙鐵的冷水鍋,從平靜到沸騰只用了短短一瞬。
“老大!網上已經炸了!”
星光新聞的小記者在飛車左右搖擺的狂飙速度中抓緊扶手,另一只手按着右側太陽穴上的圓形光點上。
“不就是個突發疾病嗎?至于的嗎!這個點兒大家都不睡覺的嗎?”
太陽穴上連接的AI閃爍着,正在他腦海中輪番滾動所有忽然湧現在互聯網上的、有關滕時的詞條。
熱度在轉瞬之間就上升到了令人瞠目的程度,評論數和點贊數還在以每秒上千條的速度增長。
前面開車的同伴在車窗灌進來的狂風中回頭:“你也不看看突發疾病的是誰,那可是滕時!你們瞧瞧前面那兩輛護送他的飛車,G700!”
小記者的視線越過擋風玻璃,前方的兩輛黑色飛車整體呈流線型,磨砂黑漆外殼在夜幕中仿佛蝙蝠的翅膀,推進器的排量大到讓火焰都發出了藍色的光。
“這型號我只在新聞裏見過!”同伴将油門踩到底,興奮得仿佛看到肉的狼,“虧得我們動作快趕上了!你可抓緊了,不能讓別的臺搶了先!”
小記者心髒狂跳,他知道任何有關滕時的新聞都會引發全社會極度熱烈的關注。
這位年輕總裁不僅僅是滕氏集團的接班人,更是TR集團創始人,一個改變時代的天才。
如果不是滕時,現在的人們還在用汽車那種原始的交通工具,在每天的早晚高峰時堵在路上,花幾個小時的時間通勤。
是滕時把曾被專家稱為不可能的飛行器變為現實,協助H國搭建出來了世界首批高空交通網,改變了所有人的生活。
高智商、俊美、擁有巨大財富、出身豪門、先驅者……這個人身上的光環足以讓他獲得這個時代最高的熱度。
但這次只是生病而已,小記者看向後視鏡裏瘋狂的飛車群,同行們如狼似虎的狀态未免也太過頭了些……
“你還不知道吧,小菜鳥。”前方的同伴從後視鏡裏看着他,眼睛裏迸射出激動緊張,又隐隐有些擔憂的的光,“臺裏得到的消息,滕時可能不是普通的生病,是中毒!”
“什麽!?”
“喝了一杯酒之後立刻發作,怕是有人想要滕時的命。”
燕寧市中心醫院門口早就圍滿了人,院長正站在最前面擦着額頭上的冷汗,本來就沒剩幾根的頭發被他撥得左搖右擺。
從接到滕時中毒的消息的那一刻,整個醫院就像是被澆了一鍋熱油一樣炸了起來。
救護車出動,最好的急救醫生、護士,各個科室的領導全部就位嚴陣以待守在門口。
“這可是滕時。”院長最後囑咐所有人,“一定不能出半點差錯!”
“看見救護車了!”
救護車的紅藍光在三輛高端飛車的開道下呼嘯而至,在醫院門口猛然停下。
黑色飛車中的安保人員以閃電般的速度下來,拉開救護車門。
“閑雜人等讓開!病人生命體征下降!馬上準備急救!”
擔架被火速推下來,在奔跑的人群簇擁下送進醫院。
飛車推進器的轟鳴,治療儀器的尖銳的滴滴聲響,以及嘈雜緊張的人聲和閃光燈快門響,仿佛雜糅成一首混亂又荒謬的曲目。
小記者沖下車,被擠到前方,在白大褂飄揚的空隙中,他到了擔架上的人。
正要播報的嘴忽然就卡了殼,小記者愣怔地睜大眼睛,大腦全空了。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滕時真人。
滕時微側着頭躺在擔架上,三十多歲的年紀卻看不出一點歲月感,看上去就像是二十多。
雙眼皮的弧度恰到好處地演展開,眉眼之間非常好看,眼尾不過分上挑顯得攻擊性太強,卻又不過分平和,好像每一個細節都正好在最完美的位置上,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但此時那眉眼卻因為痛苦而緊蹙着,高挺的鼻梁被呼吸罩蓋住,虛弱的喘息之間呼吸罩被籠上忽明忽暗的白汽。
淋漓的冷汗浸透了他白玉似的脖頸,他修長的雙手交疊着死死按在胃部,因為過分用力甚至崩出了青色的筋絡,昂貴的西裝和襯衫都被攥得變了形。
有那麽一瞬間,小記者竟從那極度的痛苦中,看到了某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快播啊!愣什麽呢!”同伴舉着攝像機沖他嘶吼。
紅藍光交替,照亮了滕時被冷汗浸透的睫毛下漆黑的瞳孔。
時空仿佛在這一刻無限拉長,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慢動作——
滕時的視線忽的向這邊看過來,小記者呼吸一停,有那麽一瞬間他還以為滕時和他對視上了,但其實并沒有,那雙漂亮深邃的眸子不知看向何處。
小記者忽的心髒像是被狠狠揪緊,竟有種說不清的感覺,那雙眸子太濃黑太深邃,卻也太平淡了。
好像滕時真的很疼很疼,卻并不是很在意的似的。
仿佛已經沒有什麽能激起他心裏的波瀾,再往深處,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忽然,與滕時身體相連的人工智能醫療設備毫無預兆地爆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幾乎是同時滕時猛地掐住上腹蜷縮起來,渾身仿佛被拉緊的弓弦,小記者甚至聽到了一聲痛到極致被逼出的低吟,緊接着他的身子劇烈顫抖,一口血毫無預兆地噴了出來,染紅了整個呼吸面罩!
“警告!警告!病人心跳驟停!”
AI機械聲音尖銳地響起,與旁人的驚呼和醫生的嘶吼混成一片——
然後,一切歸為了沉寂的黑暗。
……
花園裏,鮮花盛開。
芍藥和月季散發着迷人的清香,蝴蝶在花叢中上下翻飛着,孩子的歡鬧聲和人造清泉的流淌聲混合在一起,夕陽赤紅的光從天邊灑下來,仿佛霞雲化作的碎屑。
美麗的少婦的白紗裙旋轉出讓人心醉的圓,小男孩牽着她的手大笑着一起旋轉,最後撲進少婦的懷裏:“媽媽!”
“玩了一下午了,該回家了。”少婦微笑着撫摸着他的頭,漂亮的小男孩緊緊抱着她的腰咯咯地笑,“再等等嘛。”
少婦的眼神溫柔似水:“可是不早了。”
她起身向着遠處的莊園走去,小男孩沒跟上去,視線被一只飛走漂亮的藍色蝴蝶吸引。
“阿時,回家啦!”聲音遠遠傳來,“媽媽給你烤了餅幹。”
“等一下嘛!”小男孩随口答。
藍色的蝴蝶撲扇着翅膀,飛得越來越高,小男孩目不轉睛地跟着跑了幾步,直到蝴蝶消失在光裏。
他回過神轉身,卻不見了母親的影子,只剩一條延伸進無盡遠方的路。
“媽媽?……媽媽!”
小男孩發瘋了似的奔跑起來追向母親消失的方向,他腳下的小路随着他的奔跑而破碎,園林花草散做灰飛墜入深淵,夕陽的光驟然褪去只剩一片黑暗,下一刻他一腳踩空!“媽媽!——”
滕時猛的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喘息着。
刺目的陽光從落地窗投射進來,灑在精致貴氣的雕花大床上。
——竟然夢到母親了。
母親去世這麽多年,除了最初的那幾年,之後就再也沒夢到過。
還以為她不會再來自己夢裏了。
滕時閉了閉眼睛,剛醒的混沌還在,他的腦子也還不太清醒,渾身上下都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沒什麽力氣。
“珍妮,幾點了。”滕時微微後仰靠在床頭軟墊上,揉着太陽穴習慣性的叫了一聲。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
——AI出故障了?
滕時迷迷糊糊地掀開被子,打着哈欠下床,腳下有些發飄,他走到窗前在玻璃上點了兩下,試圖喚醒房間的智能屏幕,檢查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
指尖上的冰涼觸感傳過來,仿佛過電似的在滕時心裏輕微地一刺,滕時一激靈,整個人忽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樣清醒過來,瞬間渾身涼透。
——等等,我不是死了嗎。
游輪上的豪華聚會,酒杯中暗紅的酒晃動着星光,疾馳的救護車和生命停止的劇痛……回憶如同潮水般湧來。
滕時按住胃部猛的後退兩步,身後的茶幾被猛然撞倒,桌上的定制玻璃茶具摔落了一地。
嘩啦!——
門外立刻傳來侍從急切的敲門聲:“二少爺!出什麽事了!”
二少爺?叫我?
這是哪裏?
什麽情況!
滕時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震驚地環顧四周,周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天旋地轉地沖入他的眼底,滕時的瞳孔極具收縮,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那雙手太過稚嫩,看竟然上去還沒長開!
“開門。”
外面忽的傳來一聲低沉的男聲,緊接着雙開大門被猛的推開。
身材高大的男人大步走進來,直奔滕時,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擡起他的下巴:“你怎麽了?”
滕時的震驚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哥?”
那是他的大哥,騰禹。
無論是整體面部結構,還是那雙冷淡嚴肅的眼睛,都和記憶中別無二致。
可他大哥比他大五歲,如今已經四十出頭了,但是面前的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左右,眼神裏還沒有那麽讓人心顫的寒意,右臉上也沒有那道可怖的疤痕!
旁邊的落地鏡反射出屋內的景象,少年光着腳踩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寬大的絲綢睡衣松松垮垮地垂着,他單薄的胸口劇烈起伏,擡頭向上,與鏡子裏自己震驚無比的稚嫩容顏對視。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