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這……這怎麽能這也不管那也不顧的?”諸葛承滿臉地不解,“如果這些都不在乎了,還要義理倫常作什麽?”
“我們是人,所以要在乎那些,于是也只能求一個人道。”諸葛亮朝着開着門外看了一眼,雖然那扇門外現在已是茫茫然一片漆黑,“可是天不一樣,天要下雨,難道只有男子濕而女子幹?天要刮風,難道只有長者寒而幼者暖?天要人死,難道只有尊者去而卑者留?”
“但是……但是……總不能連敵我內外也不想了吧?”
“那是我們自己給自己定下的東西,我在蜀漢,他在曹魏,于是我們就成了敵人。我們自己看自己都覺得自己有理,我要我的大義匡扶正統,他要他的終結亂世就行。可若真要深究何謂正統,我是不是應該去找個禹帝後人才算真的正統?而他要終結亂世,好好輔佐他的主公明明也可以,又為什麽非要謀奪人家的天下呢?”
“到頭來,我們不過是各自給自己定下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心安理得地成為敵人。可在老天眼裏,這不就是兩個人各自帶了一堆人殺來殺去嗎,到底在天的眼裏,誰是那個邪惡的敵,誰又是正義的我?誰是該護的內,誰又是該排的外呢?”
諸葛承張着嘴直愣愣地看着自家的祖宗,這和他想象的根本不一樣。他以為的諸葛武侯從來都是義無反顧的,他在同他的那位宿敵對抗的時候既不會猶豫也不會自疑,他的正确和正義是被這百多年來的天下和天下人反複證明的。世人誰不稱武侯忠貞仁義,經世之才,澤被後人,而他姓司馬的狼子野心,篡權奪位,得國不正,以使中原氣機大亂,終引得外虜南下,生靈塗炭。
在諸葛承的眼裏,司馬是不配和他家祖宗相提并論的,可為何獨獨到了武侯嘴裏,既不講大義也不論名分,他們僅僅成了兩個争鬥的凡人。
“承兒……不明白……”諸葛承紅着眼睛滿臉不甘地望着諸葛亮。
“不明白好啊……一直不明白……才好啊……”諸葛亮伸出手仔細地為諸葛承打理衣襟,語氣如同慈父在叮囑懵懂的幼子,“可惜這裏是鬼谷,入了鬼谷,終究是要出去背人命的。”
“對了,鬼谷——”諸葛承從見了諸葛亮起就太激動了,這會才想起來剛剛的事。“剛剛外面的老者說鬼谷能帶我們入道,承兒是來學祖宗的道的嗎?”
“諸葛家傳學問到你這代斷了?”諸葛亮不解地問。
“沒啊,都好好的,承兒都認真學了。”諸葛承可不敢拿這個開玩笑。
“那你跟我學什麽,我會的你都會了。”
“那鬼谷能教我什麽?”諸葛承一聽不是諸葛亮教他整個人老大的不高興。
“能教得多了,合你緣的也有,我只是和那位先師招呼了一下說先來見見自家孩子,否則你入道碑林見到的不該是我。”諸葛亮終于整完了諸葛承的衣衫,這會又替他攏了攏鬓邊的碎發,“走吧,別讓老人家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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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承依依不舍地拜別諸葛亮,在草廬的大門關上前,諸葛承回身看見了諸葛亮看着他的眼神,那一眼裏有着太多諸葛承讀不懂的感情,會讓諸葛承覺得僅僅只是對視就會想有流淚的沖動。當時的他覺得那是因為自己性子軟弱,孺慕長輩,長大了後才明白是他的身體比他更早懂得了諸葛亮說的話。
在大門關上之後,諸葛承依舊在原地站了很久,等到他終于決定轉身時,發現身後的路邊不知何時蹲着一個老人。這老者一身農民的打扮,頭上帶着個竹編的鬥笠,腳上的草鞋上還沾着新泥,他伸着頭似是對着路邊的一塊石頭看得津津有味。
若是在真正的野外,諸葛承大概是不會真的在意這樣一個人的,可他知道這裏是鬼谷,那些他看見的名字裏的确有農民,卻沒有不用在意的農民。所以諸葛承走到那名老者身邊默默地一同蹲下,他順着對方的視線望去,然後看見大石頭下有一堆螞蟻正在打架。
老者沒有開口,諸葛承也有足夠的耐性,于是他就真的開始沉浸在螞蟻們的戰争裏。別說,一旦認真觀察,就會發現雖然只是一群螞蟻,打起仗來卻也有模有樣的。螞蟻裏有明顯長得更威武雄壯的“将”,也有數量龐大的“兵”,有幾處站場是将對将兵對兵的正面交攻,也有一名将帶着一隊兵突襲敵方後路的奇襲作戰。
而且螞蟻打架也是真的狠,短短的時間內,整個戰場之內就倒伏了一片,被斷肢者有之,被分屍者亦有之。可就算如此,依然不能阻止剩下的螞蟻們前赴後繼,螞蟻們一堆堆地撞在一起,生者從死者之上踐踏而過,然後成為下一個倒斃其上的死者。到了最後,諸葛承看着一地的死屍莫明地生出一種不忍心的感覺來。
“都看見了?”老者終于開口了,低沉的嗓音裏帶着歲月的滄桑。
“嗯。”
“你怎麽看?”
“它們何必呢。”
“怎麽說?”
“我看它們之所以打起來,是為了這石頭下那半截青蟲。可你看它們已經死了一地,勝負尚還未分,而那半截青蟲卻還在那裏。就算是贏了又如何,半截青蟲能供養出這死傷一地的螞蟻嗎?所以我說,它們何必呢。”
“那你想它們如何?”
“一開始就不該打起來,半截青蟲分一分各自拿走就好,天下青蟲又不是只這一條。”
“那如果我把這堆螞蟻叫做蜀,這堆螞蟻叫做魏,它們還該不該打起來?”
諸葛承一臉震驚地看着老者,嘴唇顫抖卻始終說不出話來。
“怎麽,我不過就給螞蟻們取個名字,你就不會回答了?”老者轉過頭直面諸葛承,眼神平和而理性。
“這……這不一樣!!”諸葛承急着想要否認,語氣卻結結巴巴的。
“哪裏不一樣?”
“它們……都只是螞蟻而已。”
“我們不也都只是人而已嗎?”
老者看着還在發呆的諸葛承,站起身揮了揮手,那顆石頭自己蠕動起來,它像是只孵化的蛋一樣慢慢變大然後拉長接着長出四肢。很快,石頭徹底變成了一只高大的白色老虎了,老者拍了拍老虎的背脊,那只老虎像只小貓咪一樣走到諸葛承面前開始拿額頭蹭他。
接着天空中傳來一聲鷹嘯,一只黑鐵的巨鳥慢慢振動翅膀朝着老者的位置降落,然而老者只是伸出一根食指橫在半空,巨鳥又是清嘯一聲後一邊降落一邊變形縮小,等到它落到他們倆的位置時已經變成了一只小巧的麻雀,而這只小麻雀輕輕巧巧地落在了老者的食指之上。
“接着?”
老者将食指橫到了諸葛承面前,諸葛承也學着老者的樣子伸出一根食指,小麻雀一個跳躍停到了諸葛承的食指上,眨巴着小小的眼睛望着諸葛承。
“看明白了?”老者又是一揮手,石虎、麻雀乃至螞蟻都消失不見,原地只剩他和諸葛承面對面站着。
“多謝老師傳道。”諸葛承雙手并合認認真真地對着老者行了一個禮,“請問老師名諱。”
“既然入了我門下,那就稱我一聲钜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