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45、三個幸運
45、三個幸運
按摩椅這種東西, 其實姜茶家裏有,但是小時候的姜茶對按摩椅不感冒,直到當了打工人才意識到按摩椅的好。
海都市商場裏的按摩椅永遠不會空座, 姜茶隔壁的椅子剛空, 又坐進來一個。
于是姜茶有幸聽了一場父子吵架。
她旁邊的這位是爸爸。
“你今年28了,三十而立,三十而立,你還在成天搞那個不着調的什麽啊,音樂!”
“你趕緊的,不要搞了, 找份正經工作,實在不行,來我這上班……”
姜茶聽懂了, 看來是任性的富二代。
“然後趕緊找個對象定下來, 別惦記着你那個初戀了, 人家看得上你?”
姜茶嘆為觀止,第一次聽到父親這麽貶低兒子的。
因為打電話的人就在隔壁, 姜茶能隐約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
是個嗓音年輕的男人,說話跟唱歌一樣好聽,不急不慢得像一串樂符連在一起。
好像是說了什麽忤逆父親意思的話,導致旁邊打電話的父親氣得差點從按摩椅上跳起來。
“不結婚?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知道你現在這種行為放在過去叫以色侍人!”
姜茶震驚, 感覺自己吃到了一口大瓜。
“你那個初戀就是從國外回來,也瞧不上你,你和人家的文化水平,思想層次在一個水平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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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 你還管起我和你媽的事情了,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我現在到海都市了, 我有事要和你談,喂喂……混賬,敢挂我電話!”
“啪——”
這是什麽聲音?姜茶睜開眼睛,是手機屏幕摔碎的聲音。
原來是暴躁的老父親一怒之下把手機給摔了。
恰逢姜茶的按摩椅時長結束,緩緩地由躺位變成了坐位,姜茶看到了那位老父親的真容。
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略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渾身寫滿了我很有錢四個字。
“咳。”沈老爹尴尬地咳嗽一聲:“不好意思,能借個手機嗎?”
姜茶借了手機。
沈老爹大約是不好意思,還手機的時候又為自己解釋幾句:“養個兒子不如叉燒,二十八了還沒個正經工作,叫他回來他又不願意,氣死我了!”
姜茶尴尬地微笑,又聽得對方問:“你是哪裏人?”
“哦,我江蘇的。”
“是嗎?我也是,你江蘇哪邊?”
“姑蘇。”
“啊。”沈老爹遺憾地說:“我金陵的。”
“你做什麽工作?”沈老爹問。
似乎長輩們總喜歡問這樣的問題。
“醫生。”
沈老爹肅然起敬:“醫生,好工作啊。”
長輩眼裏三大好工作:醫生,老師,公務員。
沈老爹不知想到了什麽,似要抒盡心中郁悶之氣:“我那兒子喜歡的,也是個醫生。”
于是,從沈老爹的講述中,姜茶得知,沈老爹有個不肖子,是個搞音樂的,大約跟什麽樂隊主唱差不多。
沈老爹在談到自己失敗的婚姻時,瞬間背影佝偻,道:“難道真因為我和他媽的事情,對他影響這麽大?”
“我又不是阻止他追求真愛,可他想想,人家出國十來年,現在是國外精英,能瞧上他?”
姜茶只能說幾句場面話,類似于“愛情講究緣分”。
沈老爹眼睛一亮,問她:“姑娘,你有對象不?”
沈老爹似乎覺得兒子的心結在于想找一個醫生女朋友。
顧方池出了地鐵口,給女朋友打電話又不通,心裏慌極了。
他想姜姜不是會故意不接電話的性格,又想自己遲到一個小時實在過分,是他他也生氣。
顧方池跟着人流來到商場負二層,一眼瞧見了站在那邊和沈老爹說話的女朋友。
顧方池走近了,聽見沈老爹說什麽“我兒子”“醫生”“有對象嗎”,明白了,這是替他兒子來挖自己牆角了。
顧方池默默站了過去。
而姜茶一擡頭,就瞧見了不知何時來到,委屈地瞧着自己的男朋友。
他往人後面一站,投射下來的陰影像山一樣把人完全攏住。
他沒敢說話,怕本來就遲到的自己打擾女朋友和別人的交談。
可他的存在感太強了,沈老爹背後發冷汗,一轉頭,瞧見個一米九多像山峰往那一杵的男人,正目光幽幽地盯着他。
“顧方池,你到了!”姜茶走過去,無比自然地拉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一邊。
她說:“這位叔叔的手機壞了,剛才我把手機借給他聯系家裏人,可能沒聽到你的電話。”
原來女朋友沒生氣。
顧方池松了口氣,又有些愧疚,他非常誠懇地總結錯誤:“抱歉,這次是我沒估算好時間,下次一定不會再犯。”
和真誠的人相處總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姜茶是不太在意這事的,但同樣為顧方池真誠的語言感受到被珍重的愉快。
“沒事。”姜茶說:“工作上的事情本就充滿了突發性,再說了,之後你多半要等我。”
“也有可能突然泡湯哦。”姜茶提前給他打預防針。
“我的榮幸。”顧方池說。
沈老爹早在姜茶拉走顧方池的時候就默默走開了,他發覺自己鬧了個大烏龍,哎,他就說,優秀的人不會單着的。
就像兒子念着的那個學醫的初戀,必然早就結婚了。
人家那麽優秀,外國人也不傻,求學路上必然有志同道合的人,事業愛情雙豐收,兒子充其量只是人家一個說不定連名字都要想一會兒的初中同學。
沈老爹愁得頭發都快沒了,那個不肖子竟然還氣他:“我沒想過她會回來,我樂意一廂情願。”
就是說,打死不回頭呗。
但愛情總是如此,愛情是一面充滿魔力的鏡子,攬鏡自照的時候,覺得鏡子裏的人陌生又熟悉。
顧方池上完小學後,就不會因為外人的誇獎而沾沾自喜了。
結果,當他和女朋友站在一樓賣鏡框的專櫃,女朋友拿了一副鏡框在他臉上比劃,說:“感覺你戴這個很合适。”
顧方池皺着眉頭看向鏡中的自己,綴有金鏈的鑲玫瑰鏡框讓他看上去不像個好人。
但他欣然停住腳步,身體誠實地問了一句:“真的嗎?”
姜茶點頭:“你車上那副眼鏡有些笨重,這個輕巧些,就是……”
顧方池有些輕微的眼鏡度數,日常不戴眼鏡,但開車的時候會戴,所以車上放着一副框架眼鏡。
姜茶伸手摸鏡框順着他耳後墜下來的鏈子,遺憾地說:“就是有些累贅。”
可她看着他的眼睛不是這麽說的,她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明顯很喜歡。
售貨員一心想賣東西,推銷說:“這是時下的流行款,明星同款,可拆卸的,您不喜歡這幾條流蘇,可以拆的。”
姜茶笑笑說:“我們先看看。”
樓上的餐廳一家都沒有叫到他們的號,所以姜茶便和顧方池随處逛逛。
姜茶原是想給自己找一副太陽鏡,偶然瞧見模型臺上這副男士鏡框,便覺得很适合顧方池。
顧方池麽,原是不喜歡這種細框眼鏡,可他的審美跟着女朋友走,女朋友誇了他幾句,他瞬間迷了心智。
他不動聲色地把臉上鏡框摘下來,遞給售貨員:“麻煩包起來吧。”
他既違背本心,又誠實地回女朋友道:“不累贅。”
顧方池結了賬,然後把這當作女朋友送的禮物,去朋友面前晃(秀)了一圈。
這是後話且不談。
現在顧律師和女朋友逛到了化妝品櫃臺。
姜茶想買一些保濕水,卻被新出的口紅色號吸引住腳步。
熱情的售貨員誇她氣色極好,還給她拿來帶燈的小鏡子讓她慢慢試。
“好看極了!”
“您膚色白,橘色調的口紅很适合您!”
“這支适合一些隆重的場合,這支很日常,這支很适合和男朋友出去玩……”
售貨員把姜茶誇得天花亂墜,這讓顧方池起了些許危機感。
不對勁,好像有人搶了他的臺詞,他應該說些什麽。
可是顧方池根本不懂口紅,他看了又看女朋友的嘴唇,滿腦袋都是“想親”兩個字,他也看不出來剛才售貨員給女朋友拿來試色的口紅和上次女朋友塗的那支胡蘿蔔有什麽區別。
女朋友問他:“你覺得這個顏色好看嗎?”
顧方池認真地看了許久,說:“好看,好像比上一支紅一點(?)……”
梁承教過他,如果女朋友問你xxx好不好看,不能只回答“好看”,要發表一些自己的看法,以表示沒有敷衍她。
“對呀,這支是正紅色,所以會紅一點。”
顧方池松了口氣,看來自己是說對了。
化妝品店的香味泡得顧方池頭暈,不過顧方池還是很喜歡看女朋友試色,尤其是女朋友每試一個顏色就來讓他發表一下感想。
雖然顧方池不懂,但他覺得很有參與感。
顧律師順便記住了女朋友常逛的幾家化妝品店,并知道了ABC做護膚品專線,DEF這幾家做彩妝,GHI這幾家做啥啥不行。
還知道了女朋友的膚質是幹皮,膚色是暖一白,平時不愛化妝,但偶爾塗個口紅提氣色。
從一樓再上去,顧律師覺得呼入胸腔的空氣瞬間清新了不少。
顧律師有個問題想問女朋友:“姜姜,吃飯的時候吃到口紅怎麽辦?”
姜茶說:“沒關系啊,這些登記過産權的品牌口紅還是很安全的。”
沒毒就好。
顧方池認真地說:“那要再買一點嗎?會不會有點少?”
他看女朋友就買了兩支口紅,實在是少了些。
“差不多了,這是慢消耗品。”姜茶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有一家泰國菜快到我們了!”
他們今晚拿了六家店的號,其中有三家店是沒指望在今天閉店前吃上了,另三家店是姜茶的重點關注對象。
“去吃嗎?”姜茶問。
“好。”顧方池不太挑。
顧方池很喜歡看姜茶點菜,她生動活潑地像一幅畫。
她問:“吃這個芒果糯米飯吧?我好想吃。”
她說:“讓我看看點評上有什麽推薦。”
結果她又被其他店吸引了:“這家烤肉看上去好好吃。”
“這家甜品店距離我們只有五百米!我們吃完去吃甜品吧!”
“你想吃這個冬蔭功海鮮湯嗎?”
“這個蝦球看上去也不錯……”
“顧方池,你吃得完嗎?”
她明明是自己想吃,卻要問自己還吃不吃得下。
顧方池的眼睛裏盛滿笑意:“吃得完。”
上菜的時候,顧方池突然感受到來自女朋友的凝視,他不明所以地擡起頭,而女朋友不好意思地問他:“顧方池,我可以拍個照嗎?”
顧方池懂了,手機先吃。
于是他任勞任怨地在女朋友拍照時搬起那些礙事的盤子,好讓女朋友拍出“精美大片”。
“好了。”姜茶收好手機,開始吃菜,她第一口吃粉藍白三色芒果糯米飯,并把它評為今晚最佳。
顧方池跟着她吃了一口,軟糯的糯米中有芒果的香味,而甜味似乎來自牛奶和西米,并不是簡單的工業糖精。
不過女朋友不太喜歡那份冬蔭功海鮮湯,所以這份湯最後都進了顧方池的肚子。
他們走出這家泰國餐廳的時候,緊挨着的那家餐廳仍然排滿長隊,就是姜茶和顧方池原先準備吃的那家。
姜茶好奇,跑去問了下還有多少桌,前臺微笑着告訴她:“親愛的,我們今天的號已經結束了。”
姜茶跑回來,和顧方池心有餘悸地說:“還好我們沒等。”
她的臉上絲毫不見沒有吃上的遺憾或是不悅,對她而言,吃到自然快樂,排不到號也可以換家餐廳。
她朝自己撲過來,像一只輕盈的鳥兒,充滿生機和活力地挽住自己的手:“走吧走吧,我們抓緊時間去吃甜品。”
所以顧方池覺得,他最幸運的是,在有生之年遇到姜茶。
有的人,遇見就是一種幸運。
所以顧方池想要的,不只是遇見。
……
姜茶和顧方池,彼此都是生活節奏很快的人,但是遇到一起後,卻像發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就像現在,他們慢吞吞地走在亮起路燈的街頭,像所有的情侶那樣,牽着手走過十字路口。
直到走過三條街後,姜茶突然意識到不對勁:“诶?我甜品店呢?”
姜茶打開地圖,顧方池打開指南針,兩個人對着錯綜複雜的路線研究了好一會兒,在目标小紅點附近轉了又轉,終于在一個小巷口找到了姜茶想吃的甜品店。
上天作證,姜茶和顧方池都算不得路癡,實在是這電子地圖偶爾智能,時常智障。
姜茶為終于吃到她想吃的甜品而開心,而顧方池為女朋友的開心而開心。
姜茶不知道她的眼睛因為快樂眯成了胖月牙。
顧方池心想,看來姜姜真的很喜歡甜食。
甜食總讓人心情愉悅,更何況她工作那麽累。
顧方池突然說:“要不然,下次去吃江南菜。”
姜茶用來挖冰沙的勺子停在半空中:“啊?”
過了一會兒,姜茶說:“也行。”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身為一個合格的男(女)朋友,适當地遷就一下對方是必要的。
姜茶終于想起來問他剛才遲到的事情,不過她本意不是追責,只是随口一問,就像是問明天的天氣如何那樣。
“對了,你加班是因為醫院的糾紛案嗎?”
“不全是。”顧方池說:“在醫院這裏的工作算是兼職,最近主要是處理一件經濟案件。”
“還是上次的那件嗎?”
“不,新的。”
姜茶也覺得,如果只是讓顧方池來處理一些醫療糾紛,未免大材小用了,她如實地說出心裏想法。
不料顧方池道:“或許意義大于作用。”
“為什麽?”
顧方池說:“醫院裏發生的糾紛其實很少真的鬧上法庭,大部分是私下調解。也有人……”他提起的時候有不屑與厭惡:“因為國情和一些人道主義,只要鬧,醫院都傾向于拿錢息事寧人,便有專業機構專門幫病人和家屬打這樣的醫療官司,借此牟利。”
“醫療的專業性很強,一個完全不懂醫療的律師其實是無法分得清哪些醫療行為存在過錯,所以做這些醫療案件的律師大多都是醫生轉行。”
“病人和家屬是弱勢群體。”顧方池公正地說:“其實你我知道醫院想做些什麽很容易,醫療律師的出現可以幫助他們維權,但現在很多時候,有人要的不是正确的答案,而是……金錢。”
“而且沒有正确的答案。”姜茶輕聲說:“診療是客觀加主觀的結果,病人不會按照教科書生病,醫生也不能按照教科書治病,所以沒有辦法把每一種方法和結果寫進白紙黑字裏。救命時刻,也不能事事周全。”
把流程都走一遍再救人,大約人已經投胎了。
“但其實每一個過程都有風險,都有可以挑的毛病。”姜茶補充說:“即使醫院現在已經有了近乎苛刻的要求,和不斷補充的‘奇葩規定’。”
“捅刀者往往來自內部。”顧方池說:“只有在醫院工作過的人才知道診療過程有沒有問題,也知道該往哪裏找錯處,來打贏這場官司,拿到錢。”
碗裏的芒果雪山在室內空調的暖氣裏逐漸化成冰水,姜茶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勺子,她想問為什麽,又覺得不必問。
這世上不是所有的道理都可以說出來的,有很多事情,只能在成長的過程中慢慢體會。
“那麽。”姜茶最終問:“這一次,醫院會‘冷處理’應逐嗎?”
公立三甲醫院很在乎自己的臉面和名聲,所以最常做的是“冷處理”。
“不會。”顧方池說:“那家人單純是被社交媒體上的聲音忽悠瘸了,以為自己抓住了醫院的錯處,事實上有那份海都市新出臺的文件在,他們想打官司也打不起來。”
姜茶松了口氣:“我覺得,你做的事情還蠻有意義的。”
顧方池開玩笑:“不會覺得我幫着醫院欺負弱勢群體嗎?”畢竟在大衆的觀念裏,他應該算得上是和醫院“為虎作伥”。
姜茶說:“不,我覺得你當醫療律師的原因,是想幫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無論是醫生還是病人。”
“如果真的是醫院有錯誤,你會幫他們;如果醫院沒有錯誤,你會勸他們。”
要不然顧方池為什麽也會去做一些法律援助呢?他其實也可以閉着眼睛賺錢。
或許,這才是顧方池尋找的新的職業的意義。
而姜茶是第一個懂他的人。
因為見過自己亦師亦友的帶教老師遭受醫鬧再也無法拿刀,也見過自己的同學因為高額違約費差點跳樓自殺,顧方池一度對國內的醫療環境失去希望。
所以他才希冀于拿起法律武器去做出些什麽改變。
顧方池這幾年過得有些沉重,因為說不上來法律和醫療哪個行業見到的人性醜惡更多,總之這兩個職業都很容易讓人失去對人性的信任。
顧方池也會懷念剛從學校畢業,一腔熱血想要在臨床上幹出什麽實績的自己。
姜茶問:“所以,我可以問下,你和應逐的恩怨是因為骨科曾經發生的醫療事故嗎?”
“是,也不是。”
這其中涉及派系糾紛,顧方池不願多說。
顧方池不是愛站隊的人,但因種種原因,進醫院開始他就和應逐站在了對立面;顧方池的帶教老師出事,應逐那一方得利,應逐落井下石,私下出言諷刺。
顧方池其實也不太後悔當時動手,畢竟打都打了,是應逐自己找打,也就是應逐後來耿耿于懷,再見面時一直挑釁。
這次應逐自己進入到這樁“無妄之災”,應逐看着西裝革履作為律師身份出現的顧方池,認為他是來看自己笑話。
當時從院長辦公室出來,應逐在無第三人的樓梯間問他:“你應該很得意吧?”
顧方池只是回他:“你現在切身體會了。”
當年應逐大放厥詞,說,能鬧得這樣大,必然是顧方池的老師技術不到家,或者存在其他方面的問題。
總之,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顧方池說:“你現在該知道,蒼蠅也叮無縫的蛋。”
巴掌落在自己的臉上才知道痛。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