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這個冬天,兵荒馬亂。
氣象部門早早發布了寒潮預警,他對紀雲橋千小心萬小心地照顧着,很少讓他出門,結果還是感冒了。
感冒誘發哮喘,病情來勢洶洶,在家用藥緩解不了,只好送到醫院住院。
護士推開門進來,林清霄坐在病床對面的沙發上,他舉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對她小聲說,“麻煩小點聲,他睡着了。”
養正醫院的工作人員态度很好,她微微颔首,放輕了動作。見她熟練地換藥,動作間沒吵醒熟睡的紀雲橋。
林清霄松了一口氣,昨天整晚紀雲橋時不時的咳嗽,到了淩晨才睡下。
手上的留置針附近皮膚泛着青,整個人沉在被子裏,瘦小得仿佛根本看不見被子起伏的弧度。
林清霄恨不得生病的是自己。
護士走後,他掖了掖被角,不留一絲縫隙,随後俯下身體,蜻蜓點水般的一個吻落在紀雲橋的額頭,用氣聲說道:“安安,快好起來吧,別讓哥哥擔心了。”
因為紀雲橋的嗓子,最近不能吃太堅硬的東西,所以林清霄給他削蘋果,榨成汁,再給他喝。
“安安,看。”林清霄把一長串、沒削斷的蘋果皮拎起來。
紀雲橋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說:“哥哥,我可以試試麽?”
“不可以。”他冷酷的拒絕,把削好的蘋果扔進榨汁機裏。
“啊?為什麽?”紀雲橋的眉毛都垂下來,可憐兮兮地問。
“太危險了,會割到你的手,特別疼!”林清霄呲牙咧嘴地吓唬他:“還會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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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雲橋被他的話吓到了,随後皺起小臉,擔心地說:“那安安不吃蘋果了,哥哥會流血的。”
林清霄被他的話暖到,感慨自己給自己養了個小棉襖,多貼心!
“哥哥是大人,所以沒關系。”
紀雲橋繼續問:“大人就不會流血麽?”
“……呃”
好像小孩到了一個年齡段,問題就會特別多。因為對這個世界的好奇,他們會有千奇百怪、沒有邏輯的問題,每一個都讓人難以回答。
他還沒斟酌好語言,病房裏放着當擺設的電視機,那裏傳出的播報抓住了林清霄的耳朵。
“……據傳,林氏集團長子林文峰與其夫人秦苑的15年婚姻走到盡頭,豪門婚姻裏的巨額財産會如何分割……”
離婚?
林清霄腦子嗡的一聲。
是真的麽?
上一次見到父母的時候還是爺爺的壽宴上,兩人之間的氣氛沉默壓抑,或許更早以前就有了端倪。
他只是沒想到,看起來比用感情來維系的婚姻更可靠的利益聯姻,原來也會猝不及防的分崩離析。
而他,作為兒子,是通過電視新聞知道的。
從生下來開始,從沒得到過父母的愛,後來十多年裏他漸漸學會了不再期待,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
強迫自己變得無欲無求,可這一刻,他突然感覺到被當作垃圾一樣抛下的感受。
是平平無奇、不需要重視、毫無關系的——包袱。
“哥哥!”
旁邊傳來驚呼聲,這讓林清霄短暫地回過神來。
他轉頭,看到紀雲橋驚恐的小臉,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是自己被刀割破的手掌,正汩汩流着鮮紅的血。
他猛然清醒過來,抽出一沓紙,按在出血的地方,把手藏到紀雲橋看不到的身後。
紀雲橋被吓哭了,雙手揉着眼睛,嘴裏喃喃道:“哥哥騙人,哥哥騙人!”
明明大人也會流血。
林清霄心疼地把他摟過來,輕聲哄到:“對不起,對不起,吓到安安了,哥哥不好。”
可能是因為擔心林清霄,紀雲橋很快平靜下來,紅紅的眼睛帶着單純與赤誠看向他,可憐地問:“哥哥疼不疼?”
他揉揉紀雲橋的頭發,把手遞到他面前,笑着說:“安安給哥哥吹吹就不疼了。”
紀雲橋很聽話,抱着他的手吹了好長時間。
他看着紀雲橋認真地張開嘴,然後深吸一口氣,再無比慎重地把氣吹到他手掌上。
然後包裹着手掌的紙巾邊緣就會飛起來,像下了場雪。
雪最幹淨,能覆蓋世間一切污糟。
所有不甘的,不願的,妄想的,癡戀的,在一場大雪過後,都沉寂在廣袤天地間。
林清霄估計紀雲橋撅起的嘴都吹酸了,收回手,安慰他說:“謝謝安安,哥哥不疼了。”
紀雲橋抱住他手臂,依靠在他身上,臉蹭着他的肩膀,發誓說:“我再也不吃蘋果了。”
林清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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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裏的天好似蓋了一層灰布,映着人間一切都灰蒙蒙的。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一場大雪。
在聽到新聞的後兩天,他的父母和他坦白,說兩人已經準備和平分開。
林清霄沉默着接受了。
像他們這種家庭,離婚後的財産分割是一個龐大的工程。
這兩天,他父母雙方的律師經常過來找他,讓他簽署各種財産繼承協議。
在臘月三十那天,律師把最後一份協議遞到他面前,手指已經形成肌肉記憶,他拿過筆,毫不猶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律師收起文件,對他說,他的父母會于近日辦理離婚手續。
在律師走後,他在醫院會客廳裏,呆呆地坐着,大腦放空,其實什麽都沒想。
窗外傳來接連不斷的煙花聲,細聽去,在噼裏啪啦的響聲中間,夾雜着小孩子的歡呼。
他在恍惚中意識到——今天是除夕。
荒唐。
他噗嗤一聲笑了,今天竟然是除夕,在這麽一個日子裏……
他失去了傳統意義上的家,變成孤身一人。
絢爛的煙花透過醫院走廊的窗戶,一朵接着一朵炸成花。林清霄機械地邁着步子,光照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他推開病房門,紀雲橋坐在病床上,半長的頭發垂下來,落在肩膀上手裏捧着本書,是法語原版的《小王子》。
這本書被紀雲橋格外偏愛,連帶着更喜歡學習法語,不像他的拉丁語老師,總是一臉愁容。
“安安,要睡了麽?”他強打起精神問。
紀雲橋看着他,點點頭。
林清霄走過去,拿過他手上的書放到床頭櫃上,扶着他躺下,蓋好被子,又在他額頭上吻了一記,“晚安,好夢。”
就在他轉身要走的那一刻,紀雲橋拉住了他的衣袖,小聲說:“要哥哥陪我睡。”
紀雲橋往旁邊蹭了蹭,給他留出床邊一大塊地方。林清霄游移不定,其實他今天情緒很不好,很怕影響到紀雲橋。
紀雲橋看他不動,拍拍床邊的位置,小聲哀求呼喚:“哥哥……”
林清霄無奈地搖搖頭,根本拒絕不了這樣的他,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紀雲橋靠過來,面對着他,伸手摸他的眼睛和唇角,溫暖的指尖劃過,絲絲熱意仿佛能融化寒冰。
他握住紀雲橋的手,塞進被子裏,笑着說:“幹嘛呢?不是要睡覺?”
紀雲橋看了他一會兒,出聲道:“哥哥為什麽不開心?”
林清霄一怔,他意外紀雲橋能如此敏感地察覺到他的情緒。随後心裏仿佛有股暖流劃過,忍不住問:“安安會一直陪在哥哥身邊麽?”
聽到他的話,紀雲橋想了一會兒,堅定地點點頭。
“那和我拉勾,你知道拉勾後就不能反悔了。”
紀雲橋伸出小拇指,勾住了林清霄的。
窗外天空上又炸起大朵的煙花,無比璀璨。除夕夜的倒計時響起,不遠處的時代廣場上人群摩肩接踵,齊聲喊:“3——2——”
“1!”
雪在那一刻落下來。
林清霄聽到人群興奮的呼喊。
還看見紀雲橋清澈的眼神,他的嘴唇一張一合,透過吵鬧的聲響清晰地傳到林清霄耳朵裏,他無比真誠地告白說:“在哥哥所有開心或者難過的時刻,我都會一直陪着哥哥。”
雪最幹淨。
[你要分清什麽是最重要的。]
父親的話說得沒錯。
那一刻,他有了擱不下也舍不掉的東西,是畢生的牽挂,在雪落下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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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下學期開學當天,以宿舍樓為單位進行簽到。
看着完全不在狀态的林清霄單獨走在前面,秦子翁、鄭卓誠和崔衡面面相觑,都聽說了他父母離婚的消息。
想出聲安慰,可不知怎麽開口。
鄭卓誠和崔衡朝着秦子翁使眼色,意思是你是親戚你先上。
秦子翁指着自己的鼻子,無聲地張大嘴:我?
鄭卓誠和崔衡一起點點頭。
秦子翁心一橫,剛要迎難而上,就見林清霄面前蹿出一位女生。
走廊裏,陽光透過窗欄,照在女生明豔的面龐上。
林清霄像沒看見一樣,繞過她繼續往前走。
女生喊道:“林清霄,等一下。”
林清霄轉頭:“有事麽?”
女生笑了笑說:“上學期,在小劇場我犯了哮喘,是你帶的藥幫了我,我是來感謝你的。”
林清霄想起來了,他只是習慣性地帶着紀雲橋的氣霧劑以備不時之需,本來根本沒想給她用,萬一不管用就會涉及到糾紛,很麻煩。
可她看起來快要窒息了。
就當積德,為了安安,他當時是這麽想的。
林清霄淡淡開口:“你恢複的很好。”
明明發病的時候看起來比安安更嚴重,卻能在兩個月後恢複到正常生活,或許等安安到了這個年紀,抵抗力也會強一點吧。
正常上學,生活,旅行,不用被困在醫院裏。
“我也覺得很神奇。”女生笑了笑,從脖頸裏拎出一塊白玉石平安扣,分享道:“這是我媽媽給我求的,好像真的有用,有時候寄托一下玄學也不錯呢。”
在校園外任何一個地方碰到這種情況,林清霄一定會認為這是詐騙,但……
“方便告訴我在哪裏麽?”
之後,他翹課五天,從西部某個高山上的寺廟求回一枚翡翠平安扣,據主持說是受香火供奉二十年,保平安最好不過。
不過有靈性的東西講究緣分,不是想要就能請走的。
主持說,需要誦經祈福三天三夜,若九百燭火不熄,則可得償所願。
所以林清霄在寺廟裏不眠不休誦經三天三夜。
外面風雪不歇,他一人跪于蒲團之上,只為求一人平安。
儀式完成的那一刻,僵硬疼痛的膝蓋差點讓林清霄站不起來,住持微笑着扶他:“小施主定能得償所願。
林清霄回到港城,把平安扣放在病床的枕頭下面。
或許是應驗了,從那天之後,紀雲橋的病情逐漸好轉。
就像人不能預測未知的命運,彼時處在時間漩渦中的他們,沒想到更大的磨難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