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滿滿都是他
滿滿都是他
上午,餘峰出現在譚母的辦公室裏,低着下巴發呆。
譚母看到他這幅樣子也覺得頭疼,問道。
“你倆又咋地了?又出啥事了?”
餘峰抿緊嘴唇,表情很是為難,昨晚的事情讓他難以啓齒。
譚母從抽屜裏掏出兩包煙丢過來,餘峰接過來一看,是和天下,沒敢抽。見狀,譚母自己先抽出一支點燃,又沖着餘峰擺擺手,說道。
“我兒子我知道,小柯那臭脾氣,你能忍到現在已經算不容易的了。有啥事兒你就說,我譚桦雖然護犢子,但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又欺負你了?你說,我給你做主。”
“不是,我……”餘峰深吸口氣,他篤定昨晚譚小柯并不是想要傷害自己,且往日種種浮現腦海,他能回憶起來的竟然都是譚小柯的各種好,低聲道:“不是小柯的錯……老板,我可能得辭職,不能繼續幹了。”
譚母一挑眉毛,說道:“嫌錢兒少?這樣吧,我每個月給你整兩萬,你看行不?”
餘峰忙說道:“不是!不是錢的事兒,主要是……哎!我不敢回去,不敢面對小柯。”
昨晚譚小柯那近乎自殘的行為,是真的把餘峰給吓到了,生怕自己回去譚小柯還要激動,還要瘋了一樣傷害自己……一想到昨晚的畫面,他的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看到餘峰那滿臉欲言又止的表情,譚母磕了磕煙灰,忽然開口道。
“小柯喜歡男人這事兒,我早知道了。”
辦公室瞬間陷入沉寂,煙霧在陽光下是淡藍色的,袅袅升入半空。
餘峰震驚地看着譚母,嘴裏叼着煙,就連半截煙灰掉在手背上都不自知。
譚母繼續語出驚人道:“你這樣兒,跟這事兒有關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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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峰愣愣道:“這……哎!我也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說……哎!”
譚母平靜地說道:“小柯是我兒子,他想啥我這個當媽的能不知道?你并沒有做錯什麽,他……也沒錯。要說有錯,也是我這個當媽的不對,害了他,也給你找麻煩。”
餘峰搖頭道:“沒有,您別這樣說。”
譚母起身走到餘峰面前,給他倒了杯水。
餘峰捧在手心,怔怔地看着水面上映出他複雜的眼神來。
譚母又說道:“你倆分開一段時間也好,小柯就不說了,你今年也三十多了,總要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不能就這麽耗着你。你想留在長春,還是去其他地方?”
餘峰輕聲道:“長春吧……我家人都擱這兒呢。”
而且譚小柯也在這裏,如果今後他有什麽事,自己也方便照顧一下。
譚母想了想,說道:“那你就先在我的廠裏幹吧,本來你也是跟廠裏簽的合同。”
餘峰已經無所謂了,點頭道:“謝謝您,我幹啥都行,聽您的安排。”
譚母笑笑,又說道:“餘峰,這幾年小柯辛苦你照顧了。”
餘峰連連擺手,緊張得臉都紅了,心中越發慚愧,感覺自己十分失職,不僅沒有照顧好譚小柯,沒有讓對方舒心,昨晚還害得對方如此痛苦……簡直越想越難受。
“……餘先生,咱也不整那些虛的了,我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想請你幫個忙。你再回去一趟,收拾行李,順便讓小柯再見你最後一面,行不?從此山高路遠,人海茫茫,你們以後想再見面,估計也難了。這次就當是全了他的心願,給他一點念想,別讓他遺憾,行不。”
餘峰的喉結上下滾動着,有一團東西堵在了喉間,上不去也下不來,哽得他難受。
“小柯那孩子,脾氣是不好,毛病一大堆。但那孩子心眼兒實在,對人沒什麽壞心思。你知道我是怎麽看得出來,他喜歡你不?小柯有個壞毛病,誰對他好,他在乎誰,才會對那個人張牙舞爪,換成是個陌生人,他可乖着呢,就算是受了欺負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只敢事後找親近的人撒氣。他敢跟我叫板,也對你呼來喚去,我知道,這樣是不好,顯得很不尊重人,讓人心裏很不舒服……但他就是這樣去喜歡一個人的。”
餘峰的眼圈有些濕了,他忽然想起很多曾經和譚小柯一起相處的情景來。
秘書帶餘峰去了新崗位報道,譚母辦理的是汽車配件廠,餘峰去了流水線做工,先從最基礎的配件組裝學起,如果做得好後面還可以學技術,升到管理層。廠裏包吃住,提供員工宿舍。餘峰也算是個“關系戶”,竟然分到了一個朝陽的單人宿舍,家具齊全,甚至連被褥都、洗漱用品準備好了。秘書遞過來一個旅行包,說道。
“這是你之前的行李,譚總親自給你取回來的。譚總待你真好,你可得認真幹活啊。”
餘峰感激道:“謝謝、謝謝……”
秘書點點頭,又吩咐了幾句工作事項,便離開了。
餘峰獨自坐在單人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那明媚的冬日陽光,忽然想起許多過往來。
他想起自己剛搬過來時,譚小柯成天跟他過不去,卻從來沒有克扣過他的工資;後來兩人磨合好了,譚小柯得了什麽好東西,總會留給他一份;譚小柯雖然有些任性,偶爾講話蠻橫不好聽,可實際上的關心卻一點都沒少……
他還想起,今年國慶假期回家時,兩人一起在田埂上看夕陽;在長影世紀城時兩人一起吃烤腸、在道具車前搞怪合影、在雪地裏打滾;在上海,兩人一起在細雨中漫步、在那家咖啡館裏坐了一下午;在颠簸的飛機上,譚小柯緊緊摟着自己的樣子。
他又想起,小柯站在講臺上時意氣風發的樣子,整個人都金光閃閃;小柯發呆時整個人呈放空狀,只有濃密的睫毛偶爾會震顫幾下;小柯笑時眼睛總會彎起來,嘴角上翹,很可愛。
餘峰咽了口唾沫,眼神變得自嘲……他拼命地想回憶起譚小柯一些可惡的事情,好讓自己不再想起對方,然而,留存在他心中的,竟然全都是最美好的回憶。
譚小柯跟個沒事人似的乘坐公交車去學校上班,無視同事、學生們那詫異的目光,徑直來到學校大禮堂。再有半個多月就是新年聯歡會了,最近他得緊盯彩排事宜。
時間尚早,參加彩排的學生們還在上課,大禮堂內空無一人,譚小柯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了,怔怔地盯着空曠的舞臺發呆。
幾縷陽光透過天窗,照在舞臺的紅木地板上,散發出柔和而古老的木質香味來。
今天的陽光非常好,是近幾日來難得的好天氣……餘峰正在做什麽?是不是正在院子裏掃雪,喂雞,然後裹緊軍大衣,懷裏摟着兩只貓咪在涼亭裏喝一壺工夫茶?
哦……
譚小柯揉揉眼睛,猛然想起,昨晚餘峰就離開了。
舞臺後傳來腳步聲,一個男生抱着吉他走上前來,看到臺下的譚小柯時,兩人皆是一愣。
譚小柯回過神來,驚訝道:“……是你?咋就你一人兒呢?”
男生站在臺上顯得有些局促,臉上有種被抓包後的表情,結巴道。
“我、我想借用一下舞臺,練習一下,找找感覺……校外人不能用麽?那我先走了。”
這個男生正是那支地下樂隊的主唱,譚小柯心情不佳,沒有細想五人樂隊為何只來了他一個人,只是站起身來,擺了擺手,說道。
“沒事兒,反正這會兒也沒人,你随便用。”
男生感激地笑笑,忽然又說道:“譚老師!你的臉……”
譚小柯的臉色難看得吓人,眼窩深深凹陷進去,臉頰紅腫,嘴角烏青,嘴唇破了甚至還帶着幹涸的血跡,他渾身上下泛着一股死氣,仿佛剛被從土裏挖出來的一樣。
譚小柯擡手擋了一下臉,用無所謂的語氣說道。
“……沒事,你練習吧,我先走了。”
“哎,譚老師,你等一下!”男生跳下舞臺,拉住譚小柯,說道:“我幫你稍微遮一下……等下學生們都過來彩排了,看到你這樣兒……不太好。”
譚小柯抿了下嘴唇,沒說話,點頭答應了。
兩人并排坐在舞臺邊上,陽光落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
譚小柯長得嫩,盡管他比眼前的男孩年長十歲,可兩人并排坐着就像同齡人一樣。
男生拿着遮瑕膏和粉底液,細致地給譚小柯上妝,并不住地誇贊道。
“譚老師的底子可真好,你要是不說沒人拿你當三十歲的人……好啦,你自己看看?”
譚小柯拿起小鏡子一看,男孩的化妝技術十分高超,盡管他的臉頰還有些浮腫,傷口卻基本上看不到了。譚小柯沖着男孩感激地笑了一下,說道。
“謝謝你啊,你的化妝技術真不錯。”
男孩謙虛道:“我就是化妝師,在影樓打工的,唱歌只是我的業餘愛好。”
譚小柯随口問道:“你咋不繼續念書了呢?”
男孩笑笑,無奈道:“家裏沒錢,我腦子也笨,讀不進去,幹脆就辍學出來掙錢兒了。”
“……抱歉。”譚小柯拍拍男孩的肩膀,又說道:“追求夢想,自由自在,能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這也很好。很多人終其一生都碌碌無為,就這麽渾渾噩噩地過去了。”
“嗯!”男孩很樂觀,笑着說道:“我就是愛唱歌,我也想當大明星,我一定會成功的!”
譚小柯忽然想到什麽,問道:“對了,劉峰呢?他好久不來看你們排練了。”
聽到這話,男孩嘆了口氣,眼神裏流露出些許擔憂來,說道。
“劉哥工作方面出了點問題,最近很忙,暫時顧不上我們。”
聞言,譚小柯倒是松了口氣,如果劉鋒真的要被召回北京,那他倒是不必再擔心繼續被對方糾纏了。只是苦了眼前這位男孩,就指望劉鋒帶自己出道呢,于是譚小柯又說道。
“沒事兒,你接着訓練,好好練,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就算他那兒不成,我也算有點門路,我們傳媒學院跟省臺、市臺都有合作呢,如果有機會我推薦你們去登臺表演。”
“謝謝!”男孩抱了一下譚小柯,開心道:“譚老師,你真好!”
彩排開始後,譚小柯看了一會,見沒什麽問題便離開了。他回到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熱,又被副院長一個電話給叫了過去。
副院長打量他許久,說道:“譚老師,你咋還會變臉呢?”
“咋了?”譚小柯摸摸臉頰,疑惑道:“我是東北人,不是四川的。”
副院長噗嗤一聲笑了,語氣裏帶着關切,問道。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攤上啥事兒了?我聽老師們說,你今早臉上帶着傷來的。”
“哦……”譚小柯哪好意思說實話,扯謊道:“沒事兒,就是昨天摔了一跤。”
副院長又說道:“有事兒你就說,嗷!咱傳媒上下是一家,可不能讓外人兒給欺負了。你這是……化妝了?也好,省得讓學生們看見了擔心你。”
譚小柯笑了起來,忽然感覺到這位副院長還挺可愛的,又說道。
“真沒事兒!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見他不肯說實話,副院長也不好再勉強,便安慰道。
“那行,往後注意這點兒,啥也沒身體健康重要……這樣吧,我批你兩天假,好好休息兩天……可別說領導不關心你們嗷!我還是很體貼的。”
“真的?”譚小柯喜上眉梢,轉身就跑,說道:“您別反悔啊!往後也多體貼我點兒嗷!”
“滾犢子!還學會蹬鼻子上臉了……”
副院長笑着丢過來一包紙巾,譚小柯靈活地躲了過去,一溜煙跑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