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入戲與入局
第30章 入戲與入局
林翊君看了看寧淅,也點頭附和:“是,謝團,我也覺得現在的孩子越來越不好帶了,不是說有自己的想法不服管教什麽的,是總覺得自己厲害、有人捧、心浮氣躁的。尤其是現在網絡媒體發達,什麽微博啊抖音啊幾萬個人關注了,就真以為自己有那麽多的粉絲捧着、是個角色了。”
寧淅與林翊君對視一眼,微微點了下頭,林翊君繼續說道:“我看就該放他們出去,不好的挨挨罵,好的呢,聽聽誇,我知道您是顧忌着整個重山的顏面,但是就算他們演砸了,還有各位老師頂着,也不代表咱們團就被打臉了、不代表天塌下來、話劇事業後繼無人了。”
謝雙睿沉默片晌,擡起頭來:“各位老師覺得呢?”
金秋九月,重山話劇團突然舉辦了一場內部選拔。
選拔僅針對入團不超過三年、沒有擔過主演役的年輕演員,選出了五場經典老劇,由幾位重量級老師把關,年輕演員則負責一一出演其中的幾個高光片段,最優者将安排在冬季作為該劇的主角,面對觀衆進行公開演出。
一時間劇團內熱火朝天,場面熱鬧得倒不像在秋天,好像蟬鳴聒噪的夏日又回來了,随時随地能聽見小演員們關于此事叽裏呱啦的讨論。
鐘磬音和韋捷、茜茜自然也在此列。
鐘磬音毅然決然選擇了寧淅上半年表演的那部劇,寧淅是有些不甚贊同的,因為那是一部偏主演單人高光的劇,遠沒有群像劇簡單易演,然而最終寧淅也沒多說什麽,還把自己标注過重點的老臺本送給了鐘磬音,說可以随時找他指導。
鐘磬音幾乎是雙手顫抖地接過了寧淅的劇本,連夜複印了一份,把原件收進塑封夾、套上防塵袋、供在了書架最明顯的位置。
寧淅許諾時說得大方,鐘磬音卻是不敢真的随時打擾他的,倒是敢偷偷跑去找錄了不少寧淅排練視頻的林翊君,把視頻都要了過來,私下裏時時刻刻翻來覆去地看。
萬沒想到林翊君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大嘴巴,轉頭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寧淅。
寧淅表面上是一貫的風淡雲輕,還找到了鐘磬音,把自己留存的其他前輩飾演該角色的錄像都交給了他,鐘磬音也表面上恭恭敬敬地道謝接過了,實則內心山崩地裂,恨不得背過寧淅的面就扣個地縫,把自己大頭朝下給埋進裏面去。
最終,鐘磬音通過考核, 拿到了主演這部劇的機會。
真正的、屬于自己的主演劇本握在手裏,事先那些緊張、期待、糾結、痛苦反而統統消失不見了。鐘磬音捏着手裏厚厚的一沓紙,驀然只感覺塵埃落地,心中無比的平靜。
不僅是他終于拿到了第一部可以排進A角甚至擔任男主演的戲,而且對于鐘磬音來說意義非凡的一點,這是寧淅演過的戲。
鐘磬音會站在寧淅站過的舞臺,撫摸寧淅彈過的鋼琴,吐露寧淅說過的臺詞,彳亍寧淅走過的路徑。
他們在不同的時空、以不同的面貌,觸碰同樣的年代、同樣的靈魂,獻上各自的演繹。
鐘磬音感到血液中開始澎湃遲來的激動,為了自己,為了寧淅,也為了在無數個深夜研讀劇本、與作者對話、與角色對話之後,所看到的那個世界。
主角看到的世界,和配角終究是不同的。
配角永遠是局外人、是旁觀者、是随時可以抽身的、不需要交代來處歸途的人;主角是不同的,劇本裏的這個男人将永生永世困鎖于作者帶給他的時間,痛苦于作者賦予他的矛盾,流作者讓他流的淚、唱作者要他唱的歌、聽作者為他編寫的童謠,錐心刺骨、抑郁而終。
想到這一切,鐘磬音感到萬分的震撼。
上午最後一場帶妝走臺,排練接近尾聲的時候,鐘磬音看到了站在臺下的寧淅。
然而鐘磬音又是那樣的認真,全情地浸入自己角色的泥潭,看着寧淅的時候,仿佛僅僅是看着另外一個時空前來探望的、刺探他悲涼的一生的無關緊要又尖利刻薄的影評人。
排練結束之後,負責人拉着鐘磬音誇了幾句,臺下的同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地鼓掌,鐘磬音這才悵然擡頭,于雜亂的劉海之間模糊地看清了寧淅的身影。
寧淅對他微微笑着,也在為他鼓着掌。
鐘磬音感到有什麽情緒從自己的胃裏發芽,沖破肺腑,刺痛了鼻腔和喉嚨,又從眼眶裏溢了出來。
“哎!我們男一號怎麽還出不來戲了呢!快來快來,趕緊安慰一下,別哭了別哭了啊。”茜茜趕忙迎上前去,亂抽出幾張紙往鐘磬音臉上塞,鐘磬音彎着腰低下頭,整張臉埋在自己冰涼的手掌裏,竟然真的抽噎着哭出了聲音。
紅着鼻尖和眼角坐在寧淅身邊時,鐘磬音尴尬得頭發絲都不知道該往哪裏飄,只能拼命通過抱着保溫杯多喝熱水的動作來掩飾。
寧淅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就跟圍觀了鐘磬音當衆情緒失控嚎啕大哭不是什麽值得放在心上的事兒一樣,手裏拿着一根筆,将鐘磬音的臺本放在自己的腿上,細細地講解着剛才觀看時發現的可以改進的地方。
鐘磬音努力讓自己認真地聽着,他剛哭完,嗓子裏還黏黏糊糊的,鼻腔音也很重,控制不住要去清嗓,寧淅時常被他打斷也不生氣,等着鐘磬音咳完了,才繼續為他講解。
這樣的寧淅溫柔得要人命,要鐘磬音的人命。
鐘磬音覺得自己可以不要命了,他看着寧淅低垂的眼睛,大着膽子去問:“寧老師,你以前也這樣給林老師講劇本嗎?”
寧淅掀了掀眼皮,神色中不再是鐘磬音見慣了的那種不耐煩,而是沾了一點不解的迷茫似的,輕聲回答:“我們現在也經常讨論劇本。”
說完,寧淅又看着鐘磬音泛着紅色的眼睛說:“你有什麽想法也可以和我一起讨論,不要只是聽,該表達的要表達出來。”
寧淅說得認真,鐘磬音想到數月之前還是自己在勸寧淅有事情不要憋在心裏、要多表達,不由自主有點想笑。
于是鐘磬音彎了彎嘴角,一雙桃花眼緊盯着寧淅的眼睛。
觀衆席除了他們再沒有別人,其他工作人員都在前排忙活着,寧淅的眼裏落着星星點點的燈光,落着鐘磬音隐約的影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鐘磬音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許許多多的情感,無論寧淅作何感想、無論寧淅如何回複,自己都有點忍不住了。
“是,寧老師,我是有要表達的事情。”
鐘磬音看着寧淅的眼睛,終于敗下陣來,惶恐地感到緊張和不安,躲了開去:“和……和劇本無關,是和你有關系的事。寧老師,你晚上會看我的演出嗎?”
寧淅靜了片刻,說:“會。”
鐘磬音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不敢再去看寧淅,搓了搓手又問:“那……那晚上慶功宴,你一起吃嗎?”
說完就像怕寧淅會拒絕,鐘磬音飛快地加了一句:“吃完飯我送你回去,我有事想單獨和你說。”
寧淅看着鐘磬音的側臉,繼而去看鐘磬音交握在一起的手,和因為不安一直在搓動着的大拇指。
最後寧淅回答:“好。”
晚上的演出定在了重山話劇團常駐的大劇院的其中一間小劇場,寥寥不過百人的場次,仍舊空置大半,來得人也多是為了重山的名頭或者票價便宜,寧淅當場現買的票,竟然還能坐在前三排中間的位置。
寧淅想,恐怕今天專門為了看鐘磬音而來的人,只有自己一個。
想着想着,寧淅不禁稍稍笑了出來,又覺得這可不是什麽好笑的事情,用手背貼上自己的臉,把笑意壓下了。
後臺裏忙碌着,寧淅戳在一邊難免總被問好,他直了直身體,走到鐘磬音身邊,說道:“磬音,我直接去觀衆席等着了,一會兒加油,提前祝你演出圓滿成功。”
“啊,謝謝寧老師!”鐘磬音原本正在往自己頭發上噴着發膠,聞言轉過身放下了手,猶豫了一下,從兜裏掏出手機來遞給寧淅,“那個,寧老師,幫我拿着手機行嗎?”
他好像有點為難似的,壓低了聲音,臉上露出可憐巴巴的懇切神色,滿眼祈求地望着寧淅:“之前我腦子一熱,把和你一起拍的那張照片塞進手機殼裏了,殼子透明的……現在想想,放在後臺讓別人看見了有點不妥,寧老師,你能幫我保管嗎?”
寧淅眨了下眼,接過鐘磬音手裏的手機,翻了一面。
如鐘磬音所言,透明的殼子裏塞着半年多前寧淅和鐘磬音一起拍的合影,那天鐘磬音不知怎麽就突然出現在寧淅家附近的超市裏,不知怎麽就要騙寧淅自己在過生日,不知怎麽拿捏着自己的角色剛被刷下去、心情不好的樣子,哄得寧淅同意和他一起拍了這張照片。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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