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陳老師
第28章 陳老師
可笑的是,鐘磬音一邊用眼神躲着寧淅,一邊身體又很誠實地找各種理由往寧淅的身邊湊,帶着一種情感最為細膩的話劇都描寫不出來的複雜與糾結,将人性的近鄉情怯演繹得淋漓盡致。
寧淅認為自己是明白鐘磬音的意思的,哪怕鐘磬音沒有說。
但是寧淅又害怕着,他怕鐘磬音會突然想通了、想開了、破罐子破摔了,真的跑來和自己表白。因為歸根究底,寧淅并不懂自己是什麽意思。
對于鐘磬音的感情好似心上蒙着一層遮羞布,寧淅很想一把扯下去,仔細問問自己的心,又怕真的展開了答案,發現不是想要的結果。
寧淅認為自己有必要掐頭去尾、隐瞞部分真相地和林翊君談一談。
暑期也正是話劇團忙碌的時候,林翊君除去基礎演出外還要跟着謝雙睿滿世界亂跑應酬,寧淅始終沒有抓到能與他單獨聊天的機會,最後只得将林翊君堵在了話劇團的大門口。
“怎麽了啊寧淅,最近我看你心神不定的,總想着找時間和你聊聊,但是總沒時間。”林翊君拉着寧淅往劇團的院子裏走了幾步,“不過我馬上就要走,能長話短說嗎?”
“我也想和你聊聊。”寧淅跟着林翊君走進院裏,嘆了口氣,“短不了,你先走吧。”
“我天哪這是什麽大事!能微信裏說嗎?”林翊君擔憂地看着寧淅,舉起自己的手機,寧淅搖頭,拍了拍林翊君的肩膀,還是叫他先走了。
林翊君離開的時候擔心得一步三回頭,眉毛蹙出了祥林嫂的感覺,寧淅看着滑稽,強對着林翊君笑了笑,擺了下手,腳下卻有些挪不動步了。
勤懇工作了快十年的重山話劇團臺柱子寧淅寧老師,平生第一次想翹一下午的班。
寧淅猶豫着轉了身,遲疑地擡起腿來,一步一步往外面走,随時做好自己會反悔、下一秒就回去排練的準備——
“大爺您是我的親大爺!我們這單位真不能随便進,您別為難我了成嗎?我就一小保安,你找誰給他打個電話行不行?”
“哎喲小夥子,我真就看他一眼,說不了兩句話用不上五分鐘!我這也有自己的事兒呢,我大老遠地從平市跑到這來,難道還能就為了騙你一回?”
“大爺您聽聽您自己說得這話吧,多像個騙我的人吶……”
不等寧淅改換主意轉身回劇團,門口的争執聲先傳了過來。
寧淅不可置信地看向大門口,看着與記憶中已經相差甚大、但依舊一眼可以辨認出來的熟悉身影——
“陳老師?!”
重山話劇團旁邊開着一家茶餐廳,是劇團茶餘飯後內部小聚的首選,寧淅推開門走進去,熟識的服務員便笑着喊了他一聲:“寧老師。”
跟在寧淅身後的陳老師“嚯”了一聲。
寧淅被陳老師這一聲感嘆弄得有點不好意思,跟着服務員去到最裏面的隔間,随口點了幾樣不占地方的點心,又叫了一壺茶水,等着服務員上完了菜,才抿着唇,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陳老師。”
“不錯,‘寧老師’沒把我給忘了。”已經接近花甲的老班主任笑着掃了寧淅一眼,猶自帶着高中時的壓迫感,寧淅明明沒做錯什麽事,又覺得自己事事都錯了需要坦白,不由得就心虛着低下頭去。
“退休了、享福了,報了個團出來玩,這不,來大首都看看,下午有個半天自由活動,過來看看你小子混得怎麽樣。”
“您也不提前和我說……”
“我提前說,你回我什麽?我給你發了多少消息、打了多少電話,苦口婆心叫你回家裏、回學校看看,你主意正,從來沒聽過,編一百個花樣兒搪塞敷衍。”陳老師給自己倒了一壺茶,寧淅趕忙起身要接茶壺,陳老師“哎”了一聲拒絕了,反而給寧淅也倒了半杯,“上英語課偷喝可樂噴前座一身的混小子,現在可也學會坐下來安安靜靜地喝茶了。”
寧淅臉上紅了紅,老老實實端坐在陳老師對面,彙報工作一樣将自己近年來取得的成績都說了一遍,陳老師一邊喝茶一邊聽着,間或吃上一塊點心,等寧淅斷斷續續地說完了,點頭贊道:“有出息了,小時候的願望如願以償了,現在有什麽感想?”
“想……讓以後的人也都記住我。”寧淅握着手裏的茶杯,聲音小了下去,“我想以後如果有人研究話劇,我的名字會成為他們跳不過去的一個坎。”
“寫進教科書裏,以後當考點。”陳老師開着玩笑又點了頭,看向寧淅,“寧淅啊,這些年不見,你是真的變了很多。當然了,同學們變得也都不少,像你這樣跟轉了個性換了個人似的也不是沒有,老師最放心你,也最擔心你。”
“謝謝陳老師。”
“現在你也是受人尊敬獨當一面的‘寧老師’了,想想自己現在的成就,那些吃過的苦、受過的累啊,也就別計較了。”陳老師喝了一口茶,垂眼看了看寧淅捧着杯子的手指,“寧淅啊,還沒結婚呢?”
“您這不是和我開玩笑,我……怎麽結婚。”寧淅跟着陳老師的視線搓了搓自己無名指最後一個關節,陳老師倒是哈哈一笑:“結婚又不是領證,你買個戒指辦個酒席,還能把你拉去槍斃了?”
寧淅被逗得笑了笑,陳老師又說:“真擺席了可別偷偷摸摸背着我啊。”
“一定,頭一個就請您。”
“和你一起擺席的那個人,今天有沒有空拉出來在我面前溜溜?”
陳老師的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寧淅噎了噎,咬了下嘴唇,眼前忽地飄過鐘磬音的影子,臉上短暫地熱起來一下。
“我……還沒有,陳老師。”
陳老師看着寧淅,一直看到寧淅低下了頭,才嘆了口氣:“你今天沒問我別的事,我還以為你都放下了。要不怎麽說早戀害人呢,不過話說回來哈,青春期激素加劇分泌,有些情緒波動是難以避免的,但是寧淅啊……”
“是放下了,陳老師。”寧淅忍不住出聲打斷了陳老師的話,想了想,輕聲說道:“有個別的人,我……我不知道該不該喜歡他。”
寧淅好似怕陳老師問出什麽話來打斷自己一般,快速地說着:“他和我說過喜歡……喜歡同性,我也知道他喜歡我,但是他比我小很多,小六歲還要多,我們一直就是同事關系,勉強算有個共同愛好,也沒有實質的接觸和了解,他也……沒對我有多好、有多特殊。我拿不準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他,說不上對他是什麽感覺。”
陳老師聽着寧淅一股腦倒豆子似的說完了,呵呵笑了兩聲:“你這是讓我這地理老師不遠萬裏給你解決心理問題來了啊?”
寧淅感到不好意思,小聲對陳老師說:“抱歉……”
“不過寧淅啊,等你想明白自己喜不喜歡他,其實就晚了。”陳老師伸長手臂,雖說多年未見,卻還是動作慈愛地點了點寧淅的心口,“你看着是成熟了,三十出頭的人了,你覺得你對感情的态度也成熟了嗎?”
“陳老師,我……”
“把一切都想明白、分析透了再去做,那一套不适合你,你從十幾歲開始就蒙在鼓裏,蒙了小二十年,鼓都落灰了,現在有人過來,給你把灰吹散了,還非得等他把鼓敲出響來,你才能聽見動靜嗎?”
陳老師收回手,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熱茶,吹了吹表層的熱氣:“寧淅啊,如果你是想有個人給你提建議,老師我可是革命情誼、初戀婚姻,沒經歷過什麽愛愛恨恨的,但是要我這個老頭子來說說和你師娘的事兒——初戀,那不就該是懵懵懂懂、什麽也不明白的嗎?”
寧淅挺想為自己分辨一句,比如就算和鐘磬音……确定了關系,自己也早就不是什麽初戀了,鐘磬音也不是。
但寧淅又找不到有說服力的話語來反駁,只能默默認下陳老師的結論,又轉開話題說了些細碎的瑣事,最後将陳老師送回了賓館,還在陳老師促狹且熱情的提議下,給陳老師的襯衫上簽了個名。
不過寧淅想,至少陳老師說他的感情就像蒙在鼓裏,這一點是很對的。
因着早年受到的那些傷害,寧淅把自己的心和喜歡全包裹起來了,不僅鐘磬音觸碰不到,寧淅自己都難以觀測,非得有個契機作為尖刀,把所有的外皮剔除下去,才能聽得見藏在心底的聲音。
他尚且無法對鐘磬音坦然,因此開始擔驚受怕起來,怕自己一不小心表現出來的樣子會給鐘磬音看到過多希望,又怕以鐘磬音的性格會不管不顧地跑過來對寧淅一頓自我剖白。
畢竟鐘磬音是個做過在第一次見面,就把寧淅堵在公廁門口大聲說喜歡的人。
在寧淅看清自己之前,他自私且窩囊地希望,他可以等一等。
【作者有話說】
小鐘:在寧老師心上進行一個安塞腰鼓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