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寧淅在看他
第21章 寧淅在看他
觀衆席較為昏暗,鐘磬音壓制着心中的訝異、控制自己的表情,勉強借着舞臺反映的淡淡白光去分辨寧淅的眼神和表情。
表情自然是沒什麽表情的,至于眼神……鐘磬音來來回回确定了好幾次才敢肯定,寧淅真的在看着自己。
這樣的目光遠比貼的最近的強補光燈光還要灼熱,燒得鐘磬音後背出了汗,燒得他臉上脹着通紅,還好舞臺妝夠厚,全部悶在了面皮裏。
鐘磬音在觀衆席裏看過寧淅很多次,很多很多次,而這樣作為演員站在舞臺中間,被臺下的寧淅注視,還是第一次。
盡管比起溫柔和欣賞,寧淅的眼神用“嚴厲的審視”來形容更為合适——鐘磬音非常确定,自己應該是有演出失誤卻沒有察覺的地方被寧淅發現了,因為寧淅還瞪了他狠狠的一眼,用手指指了他一下。
可鐘磬音沒有感到惶恐,他無法描述自己過于驚喜的感覺,就好像天文望遠鏡裏看到的星星長出了眼睛,隔着數萬年的光影與他對視了。
表演結束後,寧淅露出微笑,起身鼓掌,看着鐘磬音的方向。
鐘磬音卻知道,此時此刻寧淅的眼神和笑容,再也不是給自己的了。
——鐘磬音的正前方,站着林翊君。
他微微調整自己的位置,試圖從林翊君身後露出頭來,試圖擠進寧淅的視線裏,哪怕只有一點點,可是寧淅已經走出觀衆席,走到臺下來了。
寧淅同唐想譚玲玲兩位老師說了話、同林翊君說了話、同導演編劇舞臺負責人說了話,根本沒有注意到一排又一排的人群後面,站着一個鐘磬音。
但鐘磬音一直看着寧淅,他看到寧淅轉過了身,答應了電視臺記者一起合個影的請求,語氣少見的好。
沒有關系。鐘磬音想。沒有關系。
他在向寧淅走着,只要在向前走,無論走得多慢都沒有關系。
電臺記者拍完照片後單獨叫了幾位老師采訪,按資排輩,林翊君自然要等在唐想老師的後面,他拉了拉寧淅的袖子,關切地問:“吃藥了?”
“輸液了,好多了。”寧淅不以為意,又看了林翊君一眼,開玩笑說:“你怎麽不往我那邊扔花?我還等着接呢。”
首場演出結束的花就和新娘的手捧花一樣能算個好彩頭,林翊君知道寧淅是不講這些的,眼下只是心情不知怎麽好過了頭,又或者是吃多了藥在和自己亂鬧,也就配合地笑着回他:“好好好我的寧少爺,我錯了成不成,我後臺還有好幾個花籃呢,你回去挑一挑,看上哪個就把哪個拿走。”
“不要。我又不是來問你要飯的,接到了花是得了彩,你送我算什麽事。”
“就你事多!”林翊君拍了寧淅一下,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扯了兩句別的話題,記者便喊林翊君去采訪了。
鐘磬音在後面站着,一直看着寧淅和林翊君聊天,又看着林翊君在采訪時寧淅抱臂在一旁靜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裏想着什麽,一時覺得胸腔裏空蕩蕩,一時又覺得被填得滿極了,滿得呼吸都是沉甸甸的。
而且鐘磬音剛剛聽到林翊君提了兩次,說寧淅生病了,寧淅還說自己輸了液,應該是病得很嚴重才對。鐘磬音抿着唇,看着站在燈光下、因為光源太熱索性脫掉了外套的寧淅,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磬音,發什麽呆呢,快去卸妝換衣服啊,一會兒老師們都下來了要用化妝間了,難不成還讓老師們等你啊?”韋捷已經卸好了妝,劉海鬓角都濕着,上來推鐘磬音往後臺走。
鐘磬音回了魂,說着知道了,順着韋捷的推搡轉過身,走了兩步就又想回頭去看、想去看舞臺上的寧淅。
這種感覺與和寧淅共演時不同,鐘磬音也說不清道不明,他忍了幾下,沒有忍住,還是回過了頭去。
——而寧淅也在回頭看他。
鐘磬音一瞬間沒辦法呼吸了。
是在看大嗓門的韋捷嗎?是在看後臺的布景嗎?是在看、在看其他人嗎——
“寧……”鐘磬音開口想要叫寧淅一聲,卻被韋捷說着“快走啊怎麽又不走了”推了一個踉跄,穩住身形時,寧淅的視線便已經收束回去,頭也轉回去了。
“真的……要了我的命吧寧老師……”鐘磬音捂住自己的臉,浮粉蹭了滿滿一手心,韋捷在身邊哇哇亂叫着,鐘磬音卻一點也聽不進去了。
寧淅在看他是嗎?
——寧淅回頭看他了,是嗎?
晚上劇團的主創要先去陪幾位文化局的大人物以及贊助商們聚餐聊天,寧淅等着林翊君結束采訪,想抓緊機會再說幾句話。
可惜他這樣的人物是不會被這樣晾在一邊的,很快就有贊助商來握手搭讪,寧淅覺得煩,稍微退了幾步,正好有記者過來說打擾了,問能不能也采訪寧淅兩句,寧淅立刻答應,自己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林翊君的采訪沒持續太久,寧淅這邊也就是簡單回答了幾個問題,兩個人說有些事情,林翊君拉着寧淅去了幕布後面,笑道:“行啊你,願意和記者唠唠嗑了。”
“不想和那些人說話,借着記者躲一躲。”寧淅将手裏寫了許多字的節目單遞給林翊君,“我的感想,給你。”
“哈哈,謝謝寧老師的五千字觀後感~”林翊君接過了,先随便翻了翻,擡眼問寧淅:“說實話,你覺得怎麽樣?”
“實話?四不像吧。”寧淅笑了一聲,“話劇不像話劇,舞劇不像舞劇,歌劇不像歌劇。說是新式話劇了,混合的元素可也太多。要說創新,非要編排古人的事情,要說仿古,非要和現代科技結合。沒有個統一的主線,各個模塊分得太散,要不是你和唐老師譚老師挑着,我估計我看完第一幕就要走人了。”
“唉,一針見血。”林翊君嘆了口氣,“不過你也是太嚴格了,怎麽說呢,這東西還是得摸索,等以後路子對了……”
“帶着腳鏈子跳舞,沉都沉死了,路子還能對?”寧淅冷笑,朝着幕布外和幾位主演老師皮笑肉不笑地談話的大人物揚了揚下巴,“有這麽幾個四六不懂的玩意壓在上位,肚子裏沒一口墨水還天天裝腔作勢附庸風雅,除非橫空出世一個拿得到絕對話語權的劇本天才,不然審美水平只會越來越俗、越來越媚。”
“得了,你別叫他們聽到了,現在這種叫‘迎合市場需求’呢。”林翊君拉了寧淅一把,拍拍寧淅的肩膀,“我知道‘那件事’你一直有氣,但是咱們也是真的惹不起……都快六年了,該放下就放下了吧。”
寧淅低下頭,應了一聲:“我知道。”
他扯過嘴角對着林翊君笑了笑:“你安心,去忙你的吧,我回去了。”
“唉,我看你今天挺高興的,倒有點剛入團的那個樣子了,本來以為是你突然轉性了、對這劇沒這麽挑刺、還挺滿意的。”林翊君笑着,與寧淅擁抱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背,“得了,你也從後臺走吧,別一會兒在前面被他們纏上了。”
寧淅嗯了一聲,也拍了拍林翊君,跟着走進了後臺。
寧淅走出大劇院,天色已經黑透了。
他站在門口,身邊還有不怕冷的穿着西裝的禮賓服務生過來接待,寧淅擺手讓服務生回去,自己站在臺階上,仰着頭看着天發呆。
呼吸間微涼的溫度倒有點像勐侖的冬季,可惜天空就要比勐侖污濁很多,肉眼可見的星星不過寥寥幾顆罷了。
寧淅胡亂地想起四個多月之前,在西雙版納的夜裏,在元旦前夕的露臺,鐘磬音穿着有點幼稚滑稽的睡衣,靠在寧淅的身邊,被不知是香煙還是呼吸間的熱氣圍繞着,白霧自兩個人之間彌漫,鐘磬音在講他大學時的情史,而寧淅感到了一點點的羨慕。
大概是對曾經切實的擁有過“戀愛”感覺的人的羨慕。畢竟戀愛和單戀是完全不同的。
寧淅想,下大暴雨不想送傘并非什麽大事;太晚了不去接也是人之常情;被父母反對假裝分手更是可以理解的,說白了,哪有父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兒子和別人家的兒子談戀愛呢?瞞了一輩子不去說的都大有人在。
如果是自己和鐘磬音戀愛,肯定不會因為這樣細枝末節的、微不足道的理由就鬧分手的。還是大學的孩子太年輕了、太任性了、太以自我為中心了、被嬌縱得慣了。
寧淅眨了眨眼睛,又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在大學、在高中就戀愛了呢?和某個偶爾想起他的臉、他的名字都覺得晦氣的家夥……也會是這樣提出很多要求、不懂退讓、需要對方時時刻刻的示愛來滿足自己的嗎?
他的心中再次浮現起那個名字,不禁打了個寒顫,一股惡心的感覺從胃部深處襲來。寧淅快速地低下頭去,走下了臺階。
【作者有話說】
寧老師is watching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