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像話嗎
第6章 像話嗎
——看着“偶像”在自己面前耍酒瘋,這種喜歡應該也會狠狠破滅了吧?
寧淅一邊穿着衣服一邊想着,這樣發展對自己說挺好的,兩個人能夠當做普普通通的同事來相處、挺好的,對兩個人來說都挺好的。
鐘磬音看着寧淅換好了衣服,自己也簡單收拾了一下,在寧淅好像有那麽點疑惑的目光裏将自己的行李箱推了出來:“打擾寧老師兩天,我今晚回自己那邊去住了。”
“嗯。”寧淅應了一聲,他還在頭痛眼熱,不怎麽想說話思考,先打開門走了出去。
負責人給鐘磬音安排的房間在下面幾層,兩個人一起坐電梯下樓,難得一路無話,只在鐘磬音樓層到達時,回過頭來對寧淅說了一聲:“寧老師,那我先走了。”
“好。”寧淅簡短且冷淡地回答了他。
這一次的演出林翊君那一組最費力,一開始鐘磬音還不知道是為什麽沒有給同樣咖位、甚至還稍高一些的寧淅多排場子,到了第五天,寧淅和謝雙睿兩人又飛回白市時,他才恍悟,寧淅原來還有幾場其他地區的商演。
一來一回一折騰,加上小鎮的店子四處煙熏火燎,寧淅的嗓子和腸胃便受不了了,最開始兩天還能靠藥物勉強維持,到了第三天疼到連口水都無法吞咽,也吃不進什麽東西,整個人登時憔悴下來。
林翊君繞在寧淅身前身後長籲短嘆,嘴裏罵着寧淅嬌氣矯情,手裏還在給寧淅調着營養米糊。
鐘磬音一邊壓腿一邊看着一旁要死不活的寧淅,耳邊突然傳來陰恻恻的一道女聲:“身嬌體弱霸總攻,嘴硬心軟人妻受,好配。”
鐘磬音“啧”了一聲回過頭去:“你是真不怕死。”
茜茜咯咯笑了兩聲,一邊的韋捷探着頭湊過來:“說什麽呢說什麽呢,快給我也聽聽。”
茜茜低聲重複了一遍自己剛才的話,又指了指林翊君和寧淅的方向,韋捷看過去一眼,也跟着發出鐘磬音的感嘆:“茜姐你是真不怕死。”
“哎,你們都不懂,寧老師和林老師關系好得很,我們拿林老師什麽事跟寧老師開玩笑的時候,他從來都不生氣的。”茜茜擺了擺手,走回了自己的隊伍,鐘磬音也轉回頭,改從鏡子裏觀察罵罵咧咧的林翊君和一臉虛弱的寧淅。
要細細來說,寧淅和林翊君還是正經的競争關系:兩個人年齡相仿、同批入的劇團、飾演的角色類型也差不多。在進到重山之前鐘磬音就聽說過,有一年評選本來要推寧淅,是個十拿九穩的含金量很高的獎,但是林翊君硬是把名額搶了,結果慘然落選,到頭來誰也沒拿到。
那時候鐘磬音還以為林翊君和寧淅争搶起來勢同水火,平日大衆面前看着的那些和氣,不過是一團表面工夫罷了。
然而事實上,真正接觸過了、看得多了才知曉,寧淅和林翊君要好得不得了。兩個人大學就同寝室,十幾年的知音,寧淅是打心裏認同林翊君的戲——寧淅這個人有點實力又眼高于頂,謝雙睿曾說過,寧淅來重山面試那天,身為團長、業界大拿的自己激動得一宿沒睡覺。
事後回憶起來,謝雙睿一臉正直地描述說,那感覺跟秀女進宮第一晚就被皇帝翻了牌子似的——國內的劇團寧淅只認可重山,而在重山裏,能讓寧淅真心欣賞的,老一代只有唐想、譚玲玲兩位老師,青年段唯有林翊君一人。
鐘磬音想,大概寧淅對待林翊君,就和自己對待寧淅一個感覺。
鐘磬音透過鏡子,看見寧淅很虛弱地扯着嘴角,對林翊君露出了一個堪稱溫柔抱赧的微笑。
——可是林翊君和寧淅之間屬于雙向奔赴、頂峰相見,鐘磬音沒有天分,努力找不準方向,只能算作一根為寧淅努力揮舞的小小熒光棒,如果不能在夜裏彙入同樣閃爍着光芒的洋流,甚至換不來寧淅多看一眼。
上一周寧淅被架回賓館,林翊君自己都神志不清,還在撐着拜托鐘磬音照顧寧淅一下。鐘磬音當晚留在寧淅的房間本就是為此,自然答應下來。
寧淅一看就是喝蒙了,根本不知道也不在意自己身邊的人是誰,鬧着要洗澡、要洗臉、要喝熱水,喝了熱水之後又突然要吐,鐘磬音躲避不及,也慌了神不知道該怎麽辦,就這麽被寧淅吐了一身。
實則寧淅沒吐出什麽東西來,一看就是只喝了酒,飯沒顧得吃上一口。鐘磬音手忙腳亂地把自己收拾幹淨,才沖了個澡出來,寧淅又開始鬧着要洗澡、洗臉、喝熱水。
當晚折騰得七葷八素,鐘磬音什麽都沒來得及想,如今想過來,寧淅簡直堪比陪員外喝酒游園、酩酊而歸的王美娘,鐘磬音就是那賣油郎秦鐘,只不過戲本終歸是戲本,寧淅不會在醒來後對鐘磬音贈銀二十紋,更不會拿捏着嬌憨的語氣問他:“你還來麽?你還來麽?”
鐘磬音想得心煩意亂,但眼睛就是離不開鏡子裏已經在閉目養神的寧淅。
他又想起高二時,父親第一次帶自己去看話劇。
也是這樣的免費演出,而且并不是全本,相當不像話的挑了幾出戲的幾場,随随便便排在了一起。
父親是沖着老演員唐想老師去的,就連散場後都一直在興致高昂喋喋不休地介紹着唐老師輝煌的生平。
然而鐘磬音看着手中的節目單,只記住了和唐老師搭戲的寧淅。
随着演出進程過半,元旦節日也漸漸靠近,劇團終于迎來了第一次全員休息。
謝雙睿興致勃勃提議大家一起進植物園參觀游玩,林翊君笑罵他有病并且帶頭抗議,宣布自己要在賓館躺平一天絕不出門半步。
期間寧淅已經來回飛了兩次,總算不用再折騰,身體好像也習慣了勐侖的氣候,反倒欣然同意了謝雙睿的有病提議。
一團人就這樣分成了幾撥自由活動,宅賓館的宅賓館、壓馬路的壓馬路、逛園子的逛園子。
鐘磬音幾乎是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加入了隔天早起七點鐘集合的參觀植物園的隊伍。
勐侖的植物園隸屬中科院旗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有畫家團隊前來寫生,占地面積極為廣大,游客卻沒有那麽多。
話劇團幾十個人最終只來了小貓七八只,夜裏的潮濕還沒退,天氣冷得不行。寧淅裹在蓋住半個小腿的長款羽絨服裏打哈欠,排隊在寫着天津小籠包招牌的早餐店買包得很是正宗的杭州小籠包。
鐘磬音就沒寧淅那樣悠閑惬意,勐侖晝夜溫差大,他懶得中午時候背着沉重的衣服,故而只穿了一身有點厚度的運動衫,此刻凍得瑟瑟發抖,靠在早餐店的爐子邊取暖。
謝雙睿很是亢奮,伸着頭想要和每一個人交談,巴不得自己長了三個腦袋七張嘴,有些老演員樂呵呵地跟他搭了話,寧淅沒那麽賣給謝雙睿面子,眼皮都沒擡一下。
謝雙睿早就習慣了,還在和寧淅說話:“小寧老師啊,你總像那天那樣是真不行,領導讓你坐旁邊啥意思你又不是不懂,哪能喝酒喝一半人沒了的?還得翊君打電話叫你回來?”
寧淅的包子好了,他沒回話,拿着包子往飯館裏面走,謝雙睿也跟了上去,繼續絮叨着:“好家夥,你知道那是誰嗎?吃個飯桌子上的人少了,這像話嗎?”
“他們灌了我一斤多白酒,還不許我喝多了出去吐兩口?”寧淅掀着眼皮看了謝雙睿一眼,他說話聲音不大,巧的是這時間其他人都沉默着,一下子就讓這句話落進了鐘磬音的耳朵裏。
鐘磬音往謝雙睿和寧淅的方向看了一眼,端起自己的馄饨,不動聲色地坐到了離他們倆比較近的位置。
“你以前不是還算好說話的,現在怎麽……唉,你老是這樣,我都不知道怎麽給你牽線搭橋,說來說去咱們這行別人叫一聲老師,不還就是戲子,可能能多比旁人吃個十幾年青春飯,但你要飛黃騰達,就算不巴結,說兩句軟話好話、陪個笑臉不成?難道你要人達官貴人來,哦,人家有頭有臉的人物,讓人家用熱臉來貼你的冷屁股?”
謝雙睿說得苦口婆心,臉上也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寧淅吃了個包子,不鹹不淡地說:“不用他們來貼我,我也沒那麽想往上爬,我只要日子湊湊合合過得下去,還有戲能演就行了。有這機會不如多帶帶翊君,他現在這點成績實在委屈。”
寧淅說完,謝雙睿又欲張口,寧淅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微微笑了一下,薄薄的眼皮促狹地垂下去,眼珠瞥向謝雙睿,話裏開始有了幾分陰陽怪氣的意思:“再者說了,有五年前那檔子事擺着,這群人難道不該都對我避之唯恐不及才對?”
“唉……小寧你這就……”謝雙睿明顯被噎到,不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