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客廳裏,付雅舒坐在餐桌前泣不成聲。
穆昔将已經問過的問題整理好,交給林書琰。
今晚應時安按照約定時間過來,付雅舒本該在應時安到達之後出門與林書琰見面。
付雅舒接待了應時安,順便朝屋內叫小北,小北沒立刻出來。
付雅舒忙着給小北準備晚餐,沒太在意,十分鐘後應時安認為不對勁,才去小北的房間,發現他房間的窗戶開着,人根本就不在。
小北家在二樓,說高不算高,說矮也不太矮,但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跳下去不算大問題。
“我們看過窗臺了,上面留下了清晰的手印,小北是自己跳窗離開。”
“不會的,”付雅舒不願相信,“小北平時最聽話,他怎麽可能做這種會讓我擔心的事情?一定是有壞人趁我不注意進家門,偷偷劫走了他!”
穆昔無奈,“可房間內沒有打鬥痕跡,新鮮的手印也只有那兩枚,都是小北的。”
“歹徒用了迷藥,他迷暈了小北,然後帶他走,”付雅舒一口咬定,“小北絕對不可能做這種事,這沒有理由,我今晚還要做他最愛吃的清炖鯉魚。”
“清炖鯉魚?”
穆昔好歹觀察過小北三天,這三天裏,小北每天在菜市場等付雅舒買菜,看的最多的就是鹵味、副食品,都是些重口味的,他喜歡吃清炖的鯉魚?
穆昔忍着不适問道:“咱們還是先想想小北會去哪裏。”
“小北不會自己走!”付雅舒吼道,“到底要我說幾遍你才能聽明白?!他不會做這種事!他很聽話!”
林書琰說:“你冷靜冷靜,着急沒法解決問題,按照你說的,小北是被人劫走,對方的目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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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一定是為了錢!”
林書琰很無奈。
付雅舒是老師,工資水平一般,但從她家裏的情況來看,日子十分拮據,也就在核桃仁上不會小氣。付雅舒除了要養孩子,還要抽出時間照顧父母,她爸媽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為了給三個兒子娶上媳婦花光積蓄,現在三個兒子都不願撫養他們,只能付雅舒去幫襯。
就付雅舒家的條件看,實在沒必要綁架小北要贖金,而且這還是“入室綁架”。
林書琰不知該如何說明這一點,才能不傷付雅舒的心。
這時,穆昔冷若冰霜道:“你家很有錢?”
林書琰:“……”
穆昔問:“他帶走小北,能從你這裏拿到多少錢?他又是如何知道你有多少錢?說句不好聽的,你家真有錢能被綁匪騙?”
付雅舒:“……”
她家确實沒錢。
“現在是你兒子失蹤,如果你不想找到他,就盡管嘴硬,如果找不到小北,你要承擔全部責任。還有,請你記住,小北是你的兒子,你願意掌控他,我們除了勸說沒法做什麽,但我們不是你兒子,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穆昔兇巴巴的幾句實話,終于讓付雅舒低頭了。
“我也不知道他會去哪裏,他的同學……他沒什麽關系好的同學。”
林書琰無法相信,“他在學校就沒有聊得來的朋友?”
付雅舒蹙眉道:“在學校就要學習,我怎麽能允許他和其他同學亂聊?這既耽誤了他自己,也耽誤了別人。”
她平靜地敘述,對穆昔和林書琰的震驚視若無睹。
林書琰心頭苦澀。
他的經歷與小北相似,父母對他要求嚴格,不論做何事,都要求他做到最好。他們經常說,林書琰是林家最後的希望,他們要林書琰撐起家族,發揚光大。
從小到大,這些話都壓在他心上。
他不能參加學校的任何活動,包括每周一早上的升國旗儀式。
父母會要求他學習各種禮儀,會擠占在學校的時間,他經常遲到早退。
同學們都認為他難以接觸,他沒有能說心裏話的朋友。
讀警校是他唯一一次為自己争取,還是聯合老師偷偷改了志願,等郵差送來錄取通知書時,父母才知道。
他能理解小北的辛苦,也能理解父母的苦心,可當他看到小北離家出走,付雅舒仍然毫無悔意時,林書琰無法繼續理解他們了。
他們真的會後悔嗎?恐怕不會。
林書琰忍不住替小北說話,“培養一個人,遠不止是要他努力學習那麽簡單,各方各面都要兼顧到。他喜歡踢足球沒有任何問題,适當的運動可以鍛煉身體,減少生病的次數,不也能節省時間?現在都提倡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他在班級連朋友都沒有……”
“這些事,上了大學再去做就好,”付雅舒不以為意,“現在不好好學習,等到高考落榜,什麽都來不及。”
林書琰問:“小北喜歡嗎?”
付雅舒反問:“重要嗎?縱容他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豈不是更了不得?”
多年來,付雅舒早有自己的一套理論,這套理論在她心中是堅不可摧的。
林書琰本就不擅與人辯論,在作為老師的付雅舒面前更是沒法辯駁。
穆昔示意林書琰不要與她争論。
林書琰心裏不太舒服,但穆昔都不願再争,他也不再說什麽。
林書琰剛坐下,就聽穆昔說:“付老師,理論是理論,結果是結果,現在的結果就是,你的兒子很有可能自己離家出走了。我知道你不在乎他的心理健康,但離家出走會不會影響到他的學習,會不會浪費時間?你的高壓政策還能持續多久?讀完初中?讀完高中?付老師,廢話不用說太多,找到你的兒子,解決你們二人之間的矛盾最重要,你認為呢?”
付雅舒不作聲。
應時安此時還是家庭教師的角色,不便多說。
他一直看着穆昔,眼中挂着淺淺笑意。
穆昔給小北所有同學都打了一遍電話,所有人都說沒見過小北。
他們只好兵分幾路去找,小北是跳窗離開的,天色又沒完全黑,很快有人提供線索說看到小北獨自從二樓跳下來,然後離開小區。
這下付雅舒徹底啞火,老實了。
穆昔沒想放過她,“付老師,咱還按照綁架的方向查嗎?”
語氣極為欠揍。
付雅舒:“……”
穆昔:“我也覺得小北是乖孩子,不能自己走。”
故作感慨。
付雅舒:“……”
穆昔:“我沒別的意思啊,我充分尊重您的想法。”
臉皮奇厚。
林書琰相信,如果此時此刻付雅舒不需要他們幫忙找小北,現在估計已經和穆昔打起來了,可惜她不能。
又學到一招:陰陽怪氣技能get。
小區其他人聽說小北失蹤,都很關心。
小北是他們小區裏出了名的乖孩子,知名度極高,認識小北的人比認識看門大爺的人都多,誰都沒想到小北竟然會離家出走。
大媽們:她家沒用的老公出走,小北都不會走。
大爺們:小北都離家出走了?嘿嘿,以後能少挨罵了。
但更多的人還是關心小北。
“小舒啊,小北這孩子已經很好很聽話了,你管的太嚴也不好,孩子大了,有逆反心理。”
“要說咱們小區,誰家孩子能比小北還乖?我兒子要有小北一半聽話,我都燒高香了!”
“唉,我昨天還看見小北哭着說想去踢足球……”
“前幾天我還看到小北一個人在小區裏玩土,他都多大了?有這種行為已經不正常了!”
一兩個人指責付雅舒,她還能搬出自己的理論反駁,可所有人都來指責她,她就算有十張嘴都反駁不過來,此時此刻的付雅舒只想找地縫鑽進去,不願面對奇恥大辱。
她實在待不下去了,“警察同志,我們走吧,得趕緊找到小北。”
大爺大媽們哪有這麽容易放過付雅舒?
“這次把小北找回來,小舒你要求不要太高了,有的時候我看到這孩子都心疼!”
“是啊,我記得他三四歲的時候就天天在家背唐詩,孩子小,愛玩是正常的,可不能一直逼着他學習。”
雖然大家都羨慕付雅舒有一個聽話乖巧的好兒子,嘴上總是讓自家孩子向他學習,但他們也知道,小北聽話乖巧的背後付出了什麽。
每次他們在小區內看到小北,小北都是在回家的路上,到家後休息不到五分鐘就要去學習,即便是過年也不例外。
小區裏其他小朋友都喜歡在放學後瘋玩,只有小北從不出現。
小北從前還算活潑,這幾年性格越來越內向,還經常感冒發燒。
憑良心說,他們羨慕小北的成績,但都不想自家孩子真和小北一樣。
這也是他們第一次在付雅舒面前說實話。
付雅舒從前聽到的都是贊美,如今聽到這些刺耳的話,頭好半天沒能擡起來。
大家也不是真要數落打擊付雅舒,說了幾句便張羅着一起去幫忙找人了。
穆昔也聯系安良軍,請派出所協助。
一時間,所有人都忙碌起來。
付雅舒心中五味雜陳。
這些鄰居沒必要害她,相反,他們還在幫助她。
難道她從前的所作所為,真的過分了?
可一個學生,不把學習搞好,讓他去做什麽……
人多力量大,小北離開時天色又早,所有信息彙集到一起,穆昔只能得出一個結論——他是自己離開小區,并躲在同學家的。
付雅舒很勉強地記起一個似乎與小北關系不錯的同學,剛剛穆昔已經聯系過他。
付雅舒擔憂道:“他都說小北不在了,咱們還去嗎?會不會太耽誤時間。”
穆昔說:“剛剛是他本人接的電話,不是家長接的,不作數。你如果擔心,可以先去其他地方找,我去一趟他家。”
付雅舒現在哪裏還敢對穆昔說“不”字?她連忙表态,“我相信你,我和你一起去。”
唯一與小北算得上是朋友的同學叫雙澤洋,住在鋼廠的家屬樓裏。
鋼廠已經倒閉兩年,家屬樓更是二十年前建的,誇張一點兒說,破敗的大樓看起來已經搖搖欲墜。
雙澤洋家在頂樓,穆昔找到他家,開門的是他的父親雙大偉。
雙大偉曾是鋼廠工人,鋼廠倒閉前兩年就被迫下崗,此後一直沒有正式工作,靠打零工為生。
他從前在廠子裏市做體力活的,生得人高馬大,眉目間滿是兇氣,“小北?來過,已經走了!你們來晚了!”
付雅舒一聽這話,哪裏還顧得上害怕雙大偉,沖上前說道:“澤洋爸爸,小北是什麽時候走的,你還記得嗎?”
“有十分鐘了,”雙大偉不滿道,“付老師,聽說你每天都逼着小北寫很多題目,連足球都不讓他踢?足球是我家澤洋的,你該不會是對澤洋有意見吧?”
在所有家長中,雙大偉絕對算是難纏的家長。
雙大偉對于付雅舒,就相當于付雅舒對穆昔,後者總有顧慮,前者卻能憑借胡攪蠻纏走天下。
現在看到付雅舒像小孩子一樣被訓斥,穆昔心中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果然是一報還一報啊!
她希望這次付雅舒能得到教訓,以後別再為難小北。
付雅舒說了好些軟話,才成功安撫雙大偉。
穆昔見二人說的差不多了,問道:“澤洋在嗎?我想和他談談。”
“不行!”雙大偉拒絕得比曾經的付雅舒還果斷,“澤洋已經睡了!”
穆昔看向樓道的窗戶,太陽還未完全下山,有陽光漏進來。
“這個時間?”
雙大偉道:“我家就樂意早睡,你管?!”
他“砰”的一聲甩上屋門。
應時安一直安靜地跟在穆昔身後,直到現在付雅舒都認為他是一個熱心腸的家庭教師。
他小聲提醒穆昔,“不對勁。”
穆昔道:“我知道。”
付雅舒卻沒有多想,她催促道:“咱們趕緊往回走,說不定能追上小北,小北這孩子真是的,真想去踢足球,倒是和我說啊!”
“他說過,”穆昔微笑,“你沒答應。”
付雅舒:“……如果他和我好好溝通,我一定會答應。”
家長們似乎統一練習過話術,找的借口都一模一樣。
穆昔保持笑容,“我們還是把話說得幹脆明白一些,以前的事情不必再提,就說以後,每周一和周三,能讓小北去踢足球嗎?”
争對錯沒意義,要給小北争取些實際的東西。
付雅舒露出穆昔是獅子大開口的表情。
竟然不和她讨論過去只談未來?她以前可不是這樣和人家吵架的!
新型吵架怎麽吵,她不懂。
付雅舒勉強道:“如果一天只踢一個小時的話,或許可以。”
“上學放學要讓他自己回家。”
“這怎麽行!路上遇到危險怎麽辦?偷偷和其他男生跑去玩了誰負責?!”
穆昔保持微笑。
付雅舒:“……可以,讓他自己走。”
穆昔說:“你最好能不當他的班主任,這樣對你們二人都好。”
付雅舒:“這就太過分了!!”
穆昔道:“找小北這件事……”
“……,行!都答應你!”
穆昔笑道:“那就太好了,付老師是老師,要遵守承諾。”
付雅舒很憋屈,從出生到現在,從未有過的憋屈!
她想吵的架,穆昔都不吵!
她想講的道理,穆昔也不想聽!
……她以後要雇穆昔去吵架!!
林書琰又學到一招。
說的也是,總是争論過去的事有何用?只會讓付雅舒越來越想證明她是對的。現在這種結果最好,雖然付雅舒随時都可以反悔,但好歹是口頭上答應了。
林書琰覺得自信滿滿談條件的穆昔真是帥爆了!
當年但凡有人幫他和父母說說話,他現在都能多幾個朋友。
林書琰忍不住想過去和穆昔說幾句話,剛要動,應時安便側身看過來。
應時安面帶淺笑,但眸光深邃。
很深,深到十八層地獄,有惡鬼在嗷嗚嗷嗚地亂爬。
林書琰:“……”
應隊長果然還是讨厭他!嗚嗚嗚。
穆昔提出的一切條件,付雅舒都答應,謹慎起見,穆昔還讓林書琰看着付雅舒寫保證書。
付雅舒做老師這麽多年,只讓學生們寫過保證書,她還是第一次寫這種東西。
雖然不想寫,但穆昔的一句話,讓她沒法拒絕。
“保證書沒有任何法律效應,你随時都可以反悔,只要你不怕被小北看到。”
身為老師要以身作則,付雅舒明白這個道理。
現在付雅舒只想讓小北快點兒回家。
支走付雅舒,穆昔的表情嚴肅起來,“應隊,雙大偉說謊了,只是不知道是否和小北有關。咱們這一路走過來沒看到小北,鋼廠家屬區走進來便要十分鐘,如果小北真的是在十分鐘前走的,我們應該會碰到。”
現在沒看到人,只能說明小北還沒有離開。
應時安道:“還有一點,剛剛小區裏的人說,看到小北在玩土,小區裏那些玩具,可能是小北放的。”
穆昔說:“我也是這樣想的,可小北是從哪裏搞到玩具的?”
小北家裏不富裕,又沒朋友,付雅舒為了小北也幾乎沒有社交,這些玩具可都不是普通玩具。
應時安看向雙澤洋家的大門。
具體情況,恐怕還要問問雙澤洋,可惜雙大偉似乎心中有鬼,不同意他們見面。
二人下樓後,應時安給支隊打去電話,讓他們去查雙大偉的信息。
等待結果時,穆昔看到一對父女從單元樓裏走出來。
這對父女的長相很眼熟,穆昔曾經見過。
她皺着眉看了一會兒,想起來了,他們曾經出現在菜市場,她記得那會兒付雅舒還和攤販讨論對方。後來應時安找來英語材料,去找小北,穆昔想多去聽聽八卦,就沒再關注了。
穆昔決定一會兒再去問問付雅舒。
應時安終于接到支隊的回電。
他越聽神色越凝重。
穆昔主動走到他面前。
應時安收起小靈通,道:“雙大偉在許州城被通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