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宋大官人?你是哪個宋大……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宋大官人?你是哪個宋大……
“說是個穿着講究的綢衣男人将黃金送去紫蓮居的, 特意囑咐要把金子鑲嵌在盒子內壁。”來周說,“他們可機靈來着,不願告訴我那人是誰, 還是花了點銀子打點了一個賬房先生,找出了名字。”
“叫什麽?”
“姓麥,別的就不知曉了。”
“都察院裏可有姓麥的官員?”林清問道, 王朗趕緊在一旁答道:“沒有的。”
林清笑了,“那就是個假名號了,也是,誰做這等事還留個真名。既然穿着綢服,就說明是官員, 看來行事還不知曉低調,也不是個有腦子的人。”
林清撚了一粒葡萄喂進嘴中,思索片刻,便道:“看樣子只能用笨法子了。來周, 拿着都察院的那幾個禦史的畫像,找那迎賓的小厮挨個兒問罷。小厮要錢,便給了他去。記得要小厮寫個證據, 好生看管着,來日許是個證人。”
來周答應了一聲就退下了。
王朗湊了上來, 說是有來自東州的信件,林清接過信看了看,落款是徐無眠。看完信, 他笑着将信燒了個幹淨。
就在林清出了林府, 前往兵部衙門的時候,城東的一家唱昆曲的戲樓裏,一名身着紅衣的清隽少年搖着一柄山水畫紙扇, 一腳踩在木凳上,一手摟着一名嬌香溫軟的戲女,面對一衆藝伎和來找樂子的浪蕩少爺們侃侃而談。
“嘿,你們說,這知行合一,是先有知,還是先有行?”
“當然得先有知咯!”一名華服公子搶先答道。
“錯!你看你就是沒去忠王府上聽過程聖人講學,所謂知行合一,就不論先後,知在行中,行也在知中,正所謂‘為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少年得意地揚起下巴,手中紙扇直搖,揚起鬓間一縷黑發,眉眼間顧盼神飛,頗有神韻。
殊不知,這場辯論被一處幽靜包廂內的品茶之人聽到了耳裏。
“不對,古人說知行做兩個,亦是要人見個分曉,一行做知的功夫,一行做行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一人叫道。
“你這是搞理學搞颟顸了!”少年揚起聲音,卻莫名有些女子般的嬌音,他道:“陽明先生有曰‘此卻失了古人宗旨也。某嘗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會得時,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說一個知,又說一個行者,只世間有一種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個冥行妄作,所以必說個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種人,茫茫蕩蕩懸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實躬行,也只是個揣摸影響,所以必說一個行,方才知得真。’”
“你倒是背得熟!可怎麽證明此為正确,若如此,理學中我能背出很多來哩!”華服公子不滿道。
“哼!誰說我只會背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我宋大官人一生都踐行知行合一!”
“宋大官人?你是哪個宋大官人?”
“在下戶部郎中,宋知止是也!”
品茶之人手一顫,無奈地搖頭微笑,片時他就放了茶盞,掀開珠簾,走到衆人身後,仰望那站在階梯上侃侃而談的紅衣少年。
“這麽說,宋大人是常去忠王府上聽程隕霜講學咯?”身着布衣,神情淡雅的程菽嘴角銜着笑,迎來紅衣少年疑惑卻略帶心虛的目光。
“正……正是!你是誰?”紅衣少年問道。
程菽微微一笑,“宋大官人許是近些日子太清閑了,竟放着稅務上的活兒不幹,來此處聽曲兒了。”
“怎的,你聽的,我聽不得?”紅衣少年佯裝鎮定,但已經意識到自己在這人面前有七八分露餡了,于是朝身後一面容幼态的小厮擠眉弄眼。
這一幕,倒是讓程菽忍不住笑了。
“聽得,自然是聽得,只是聽曲是應該,妄論聖人之言卻是不應該,冒他人之名行風流之事更是不應該。”
“我行什麽風流之事了?”話雖如此說,卻讪讪地松開了摟抱戲女的手,面色紅得一塌糊塗,須臾間,少年馬上反應過來,扇子一指,對程菽怒目而視:“你到底是何人?竟敢惹小爺,看你穿着也不是個什麽有官職的,怎敢議論朝廷命官?”
程菽微笑不變,淡道:“那也得是朝廷命官。”
“嘿!怎的,你是個假貨?”方才的華服公子看向紅衣少年,“我就說嘛,戶部的人怎會要你這個弱不禁風的,你多大了?還郎中,瞧着不過十六七歲而已,你中舉了嗎?”
這時,旁邊也有人起哄起來,“是呀,假冒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你們就是說不過我,你們這個搞理學的,什麽存天理,滅人欲,在這兒聽曲呢,還滅什麽人欲,你們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紅衣少年恨恨罵道,底下的人不幹了,紛紛辱回怼起來,有的甚至揚起了拳頭,要給這紅衣少年好看。這紅衣少年從樓梯上一躍而下,朝程菽撲來,恨恨撞了他肩後拉着小厮的手奪路而逃,戲園子的老板連忙跑了出來,拍着大腿直喊:“哎喲,錢還沒給呢!”
程菽揉着肩,看着紅衣少年遠去,無奈搖頭,“記在我賬下罷。”
熙攘街市中,紅衣少年拉着小厮一口氣跑了幾條街才停下,兩人紛紛喘着粗氣,臉色通紅。
“小姐,咱以後別去那種男人去的地方了!別說讓少爺知道了要挨罵,今兒個咱倆差點在那裏就挨了打!咱們入京不久,這裏,這裏可比不了咱們的益州……”小厮摘了帽巾,揩拭臉上的汗水,拉着自家小姐就坐到了河邊的一片樹蔭下。
那紅衣少年此刻紅唇半張,杏眼裏全是不甘,嬌眉一擰,恨道:“都怪那個人,拆我老底,哼!”
“許是認識少爺的,穿着布衣,說不準是這京中的商人。”
“哼!本小姐遲早要讓他好看!”宋知止胞妹,宋步苒狠狠揚起拳頭。不同于她哥哥那宋綿綿的軟懦性子,這宋步苒自小膽識過人,常以男子自居,若非女兒身,高低也要參加個科舉考試來京上混上一兩個官職。如今不過十六歲,出落得亭亭玉立,聽聞哥哥受了傷,便得此機會,央求父母,以照顧哥哥為名,來到了京中。
而宋知止根本招架不住這無法無天的妹妹,別找照顧自己,能不給他惹麻煩他都得燒高香了。
在宋府裏,宋知止雖然當家,但自從宋步苒入了京,家中下人們才體會到什麽叫做“小祖宗”。奈何宋知止對胞妹又寵愛至極,兩人雖然時常打鬧,但情深至切。下人們雖苦不堪言,但看着這道春天般的靓麗身影穿梭于原本些許冷清的府內,心中便也寬慰些許。
宋步苒回了宋府,發現庭院下,宋知止獨坐,手裏似乎拿着什麽,嘴角含笑,兩腮緋紅。
她朝周圍下人做了個噤聲手勢,便蹑手蹑腳地繞到宋知止身後,抓了他手中那物便跑。
“哇!是封信诶!”宋步苒笑得狂浪,毫無女子形象,跑得發髻都散開半邊,“還是封情書!”
“你還給我!”宋知止一驚,羞紅了臉,連忙去追。
“哈哈,就不還你,讓我瞧瞧落款是誰?奚離憂?怎的是個男子名字……”宋步苒嘟嘟囔囔地停下腳步,皺眉念道:“待我回京,定要娶綿綿為妻,綿綿可千萬別戀上他人……”
“宋步苒!你太無法無天了!你還當不當我是你大哥!”宋知止已是奪了那信,又氣又羞。
宋步苒則滿不在乎地歪了歪頭,“都說我膽子大,我看你膽子也不小,好嘞,這下咱們宋家要絕後了!”
“宋步苒!”宋知止氣得揚起了手。
“怎的?你想動手?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宋步苒挽起了袖子。
宋知止的手凝滞在半空中,最終悻悻落下,表情變得哭喪,拉住妹妹的衣袖,委屈道:“別讓他人知曉了,特別是,爹爹和娘親。”
宋步苒小手朝前一伸。
“什麽意思?”
“封口費呀大哥。”
宋知止蹙眉,不悅道:“你來京中花太多錢了,我的俸祿不高。”
“騙誰呢,你可是在戶部,肥差。”
“肥差我就要貪麽?這樣,有違天理,有違良心,也有違程師對我的教導。”話雖如此,宋知止還是從荷包裏掏出了一小錠銀子,“這個月最後一回了。”
“那好!我替你保密,也不再找你要錢,但你得帶我去忠王府上聽程菽講課!”
“你怎麽直呼程師大名?”宋知止好似自己被冒犯了一般,焦急道:“你要學會尊重,尊重,懂嗎?”
宋步苒揚起眉毛,“是,你們男人就只知道教導女人三從四德,我可不吃那一套,是你老師,又不是我老師,除非收我當學生,我就尊敬他一回咯。”
“哪有收女子當學生的…… ”
“怎的沒有了?”
“程師可和我們鄉下的私塾先生不一樣,他是個聖賢……”
“不收女子,算得個什麽聖賢!總之你要帶我去,你不帶我去,我就頂你的名去!我知道你最近忙得很,那個程菽就叫你做事了,自己卻三天兩頭地講課,我看啊,也是個屍位素餐的主兒!”
“宋步苒!你說我可以,不準說我老師!”
“哼,你們兩個我都要說!”宋步苒揚起下巴,向天把銀子一抛再緊緊抓住,“看好了老哥,我宋步苒,一定會在京裏闖出個名頭來,叫你們看看,這天下可不只屬于男人!不讓我考科舉,行,你們就等着以後也叫我一聲宋大人罷!”
宋步苒昂着頭走了,留下宋知止一個人站在遠處,心道,叫你大人可以,只看你受不受得了這做“大人”的苦了。
搖頭嘆氣,宋知止看向手中的信箋,心中又湧上陣陣柔情。
“娶什麽娶,還真當我是女子了。”
說完,他笑靥如風,夏日陽光落在他白皙面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