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第10章 第九章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話說林清回了府,叫郎中好生看了幾天病,喝了幾副藥後身體便已康複如初。這幾天他誰都不見,除卻去直系上司那兵部尚書杜尚宣府上走了一遭,幾乎大門不出。
他知道如今自己在朝上是個什麽處境,從杜尚宣的只言片語中,他窺見了內閣裏的某些人已經将自己拿上砧板了。
“見善啊,俗話說鳥有所栖,人有所依。你如今是這個位置,将來這六部尚書、入閣之途何不坦蕩?為何要……”
杜尚宣比林清比林清大了整整一輪,自陸淵調任吏部後,便接了兵部尚書這個職。然其因某些官吏從中作梗,一直未能入閣。好在杜尚宣這人心底寬曠,并不糾結于此,兵部事務管的也不多,倒是對心學頗有研究。
這回內閣召開會議,他所聽到的消息也不過是從戶部尚書程菽那裏讨來的牙慧。
“我與隕霜因心學研究素來交好,能告訴我的,他已經都說了。他平日那樣随和的一人,這回也不禁惱了,可把郦依和馮延年吓得不輕。只怕,郦依這回怕是要拿你下手。”隕霜是程菽的表字,說到程菽這人,在林清心中是不亞于隋瑛的一個妙人。不過關于此人,此際尚且不是重點。
林清抿嘴輕笑,道:“怕是要拿我,也沒那麽容易。明日上朝,一切都會不言而喻了。”
杜尚宣意味深長地看向林清,“聖上可是有何表态?”
林清便把慶元帝交代給他在朝上要說要做的事撿重點地給杜尚宣講了,一來是讓自己這個上司放心,自己還是打心底裏尊崇他的;二是暗地裏給杜尚宣些許敲打,明日在朝上他既然提了,便是聖上的意思,作為兵部的堂官,兩人還得站在同一陣線上。
杜尚宣聽罷,搖頭道:“這回隕霜怕是不會輕易放過郦依那小人了,撥給朔西的救濟糧和軍糧,可都是他辛辛苦苦從江寧、禹杭兩省又是查稅又是查賬又是抄家給弄上來的,這一向西,全沒了,鬧得朔西要反,還把帽子扣到咱兵部頭上來!”
越說杜尚宣越激動,到最後全是苦笑。林清唯有沉默。
“老虎不發威,當他是病貓。奈何不了元輔,敲打他郦依,對隕霜來說不在話下。”
言辭裏,杜尚宣對程菽很是推崇。林清心想,程菽的立場向來清晰,多年前就已入了二皇子忠王蕭葵門下,連他熱衷的心血講堂都設在忠王府邸的一處竹林別院。是以太子黨與程菽幾乎勢不兩立,更将分明毫無奪嫡心思的忠王看成了頭號大敵。奈何這程菽天縱奇才,三十有六身為入閣大學士兼戶部尚書不說,人家還是大寧朝鼎鼎有名的心學第一傳承人,江湖上人稱“陽明第二”呢,就算不做官,這數萬弟子也可得把他碰上一個聖人的寶座。
這也不怪杜尚宣崇拜程菽,就連他和隋瑛,有幾次得空去忠王府聽了程菽的心學講堂,課罷後滿腦子裏便都是“良知”二字。隋瑛本就奉行致良知那一套,和程菽私交甚切,被針對時還只有程菽為其說過幾句好話。林清則對程菽那一套半分不感興趣,良知?做官還講良知?騙騙百姓就得了,可別把自己給騙了。
總之林清這回也算是看清楚自己上司的立場,至少現在自己有皇命加身,杜尚宣還不至于給自己使絆子。如此一來,要做的事還會有個着落。
翌日早朝,冷風吹得人臉生痛。各個官員從順天城各宅邸趕來,按照身份等級加穿不同顏色的大寧朝服,舉着笏板依次站在金銮殿中。林清為三品,是暗紅色鎏金紋的朝服,在他左前方,站着戶部尚書程菽,身姿挺拔,氣宇軒昂。叫身旁的一衆二品都失了顏色。
特別是那郦依,瞟過去的目光裏恨不得暗含千柄利劍,把那程雲霜刺成個漏風篩子。
最前方,則站着蟒服加身的太子蕭裕和岐王蕭慎。兩人分立左右。
此次朝堂議會不外乎是讨論朔西戰況和流民救濟問題,當黃袍加身的慶元帝的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林清身上時,林清當即站了出來,說這事要解決還是得找戶部。
程菽何許人也?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此際舞着桃花劍,直指林清命門,冷冰冰地道:“我可聽說,朔西要反,可是因為兵部?”
杜尚宣驚出一身冷汗,忙道:“都是誤會,是一些匪兵作祟,吳将軍已經懲治了,兵部也下了诏令,此事絕無可能了。”
“格物致知,看的是現象,悟的是本質,辎重營管好了糧草,當兵的打北狄還來不及,有這個功夫去搶百姓的糧?”程菽毫不退讓。
他知道問題不出在兵部,但因為林清将他給提了起來,不還手的話損戶部顏面,且事實就是事實,他這一番也是給林清敲打,扣在兵部頭上的帽子還沒取下來呢!
杜尚宣已是如芒在背,他本身就不善言辭,這時林清抓住了重點,道:“兵書是管糧草,但也得有糧草管,吳憲中和隋瑛總共收了多少糧草可都記在賬本上。可別說他們兩人收了糧草不給當兵們的吃,反倒叫他們去搶百姓的,叫朔西反了天。”
“戶部撥出多少糧草也都記錄在冊,比對一下即可。”程菽微笑道。
“這是當然,下官已從朔西巡撫衙門中将賬冊帶回京中,尚在兵部衙門裏。”林清看向程菽,“随時供程尚書翻閱。”
話說到這裏,事情已經再無讨論必要,兩人看似對壘實則協同的“表演”可以結束了。其實這糧草賬目對不上是常有的事,往往上下串通一下便可抹平,可誰知朔西那邊管事的是隋瑛這號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
慶元帝微眯雙眼,看了一眼刑部堂官馮延年。馮延年當即躬身,舉着笏版朗聲道:“這其中有何講究,刑部定會給聖上一個交代!”
慶元帝兀地大笑兩聲,滿朝文武霎時噤若寒蟬。
“這點事情,還劍拔弩張的?學學你們的元輔張大人,不顯山,不露水,心裏可有杆秤把你們都掂量着呢!張邈,你說,這回戶部該怎麽給兵部交差,兵部怎麽給自己摘帽子?”慶元帝似笑非笑地将張邈提了出來,張邈朝禦座行了個揖禮,沉聲道:“臣以為,解鈴還需系鈴人。六部各司其職,也要互相配合。這一回,主要是戶部和刑部得給聖上、百姓、朔西一個交代。”
“馮延年,程菽,你們的意思?”
“聖上英明,元輔慧心,臣等遵旨。”兩人齊聲回答,程菽臉上風輕雲淡,信心在握,馮延年的後槽牙都給要碎了也不敢顯露半點來。
而此時,郦徑遙只覺得風雨大作,聽到程菽磨刀霍霍向自己的聲音了。
衆官還在心底暗忖事态如何走向時,就聽見林清那抑揚頓挫的嗓音又揚了起來,一些官員頓時如芒在背,生怕自己被點了名。
可不是誰都有程菽那本事。
“聖上英明,只是糧草是問題得以解決還不夠,吳憲中将軍年事已高,孤身應對北狄百萬大軍,已是力不從心。臣以為,趙瑞大将軍鎮守東州抵抗東羌的大方針不能變,還是需派遣年輕将領前去朔西,此外,各省抽調待命役軍隊進行彙編,做好備戰事宜。”
“好,好,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林卿說得有理,衆愛卿有何舉薦之人?”
頓時,朝內便竊竊私語起來,有人舉薦趙瑞的外甥魏勤,有人又說贛州剿匪有功的楊銘值得一薦,各人意見不一,就只聽見兵部尚書杜尚宣上前一步,朗聲道:“臣舉薦定國公之孫奚越!”
奚越名字一出,在場衆官臉色俱黑。誰都知曉這不可一世的奚小将軍和文官集團向來不對付,倘若有朝一日他得了勢,文官的日子們還能好過?
這兵部堂官腦子怎麽想的,怕不是官做大了颟顸了!
就在衆官叽叽喳喳之時,站在百官之前的蕭慎突然走到朝堂正中,朝禦座上的慶元帝拱手道:“父皇,兒臣主動請命前往遼西帶兵作戰,還請父皇恩準!”
蕭慎聲色之堅定,鬥氣之昂揚,叫百官們頓時愣神,心想這人向來都是朝會十次來一次,這一次還是不聲不響地立在一邊,怎麽這回還當出頭鳥來了?
這時,林清順勢道:“奚越将軍和岐王年紀相仿,自小研習兵法,這回定當是個實戰的好機會!”
“胡說,岐王是聖上的親兒子,豈能去和北狄作戰?”
“奚越驕縱蠻橫,怕是也不會服衆!”
“……”
衆臣又開始言語争鋒起來,慶元帝也不想聽他們再多啰嗦,于是大手一揮,道:“朕有個好兒子,也有個好侄子,這一回,就讓朕看看他們的能耐!杜卿,林卿,就按你們說的辦。”
說罷,慶元帝又看向蕭慎,緩道:“岐王,這是你成長的好機會,有朝一日,還得成為像你大哥那樣的人物。”
太子在一旁臉色倏爾紅了,連忙躬身道:“三弟本就天資聰慧,已是人中龍鳳,兒臣也需要歷練。”
慶元帝面沉如水,不再多言,侍立在一邊的掌印太監姚然窺見皇帝有散朝的意思,連忙上前一步,用尖利的嗓音宣布今日朝會結束。他知慶元帝心裏想着年輕貌美的憐妃,今兒個得同她去吃茶,早已吩咐禦膳房做了燈芯糕、如意酥這類的果子,就等着在禦花園的暖帳裏搭起戲臺,叫教坊司的戲班子唱上幾曲呢。
百官行跪拜禮,有人歡喜有人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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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後,林清便在岐王府內向蕭慎交代了些相關事宜,就回兵部衙門了,處理好兵部的事,他還得去拜訪吏部堂官陸淵,他今日養病在家,未曾參加早朝,明面上說是給奚越和蕭慎的版檄和勘合還得吏部拟,實則林清須得告知恩師目前朝內情況,內閣裏或許會向林清等人施壓。這方面還需陸淵幫忙頂着。
“做點事不容易啊。”陸淵撫須道,渾濁的眼裏流露出悲天憫人來。
“如今救朔西才是最重要的。”林清頓了頓,繼續說:“岐王也得站在人前來了,聖上慧眼,什麽都清楚。”
“清楚也好,有些事瞞着就叫欺君。”陸淵嗓音沙啞,林清為他遞上茶盞,他抿了口,道:“閣內你毋需擔憂,如今矛盾在程菽那裏,他擔得住,他是個明白人。馮延年願意不願意,在隴州的一些人,也得被抄了家。”
“是啊,不抄那些貪官的家,朔西哪裏能有糧,只希望程大人的速度能快些,我可擔保的時一月送糧呢。”林清無奈苦笑,他想起那一碗碗薄粥,還有隋瑛那緊擰未曾有半分松開的眉頭。
“隋瑛還好嗎?”
“好得很,都不肯回來呢。”
“他是那樣的人,他是的……”
陸淵連連嘆氣,林清扶他坐回太師椅上,給他蓋上了狐裘毯,“恩師還請多休息,切勿擔憂,見善定會傾盡全力幫助朔西。”
換做別人,被陸淵如此記挂,林清此刻心底怕是酸楚得要命,可因為那人是隋瑛,他便認為理所應當。誰叫那隋在山在他心中也是這等分量呢?
事務繁忙,林清還得趕去戶部,便和陸淵告辭了。陸淵也不留他,只是叮囑道,做事別像隋瑛,過于直白,但也得學習隋瑛,從不給任何人留下把柄和口實。
“另外,幫我再帶給他一句話罷。”陸淵走到案臺前,拿起墨筆在一方宣紙上寫下遒勁的兩行字。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
林清颔首,墨幹後小心翼翼地收了這紙,笑道:“沾他的光,學生也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