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整個正月裏,縱然貴妃病重,但宮中一應該有的年節禮儀也不會停,後宮如常舉行各項慶典晚宴,只是皇後忙碌之餘不忘時刻留意着鐘粹宮的情況,囑咐太醫院全力救治貴妃罷了。
但貴妃每況愈下,自除夕開始便一直處于昏迷之中,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
正月二十三,皇帝下旨大封六宮,晉純妃、娴妃為貴妃,魏貴人晉令嫔,陳貴人晉婉嫔,陸常在晉貴人,貴妃晉皇貴妃。
旨意一下,後宮一片嘩然。
首先是貴妃,宮中默認,有皇後時必然不能存在一位皇貴妃與之分庭抗禮,但如今的情況顯然并非是皇上對皇後有所不滿才冊一位皇貴妃,既是如此,這位皇貴妃便是因沖喜而冊立,由此也可見貴妃,不,皇貴妃的病已然嚴重到何種地步,怕是……
二便是新冊封的兩位貴妃,照着前幾朝慣例,皇後、皇貴妃、貴妃素來只有一位,如今皇上大封六宮一封便破例封了兩位,倒是令後宮未曾想到。
但說來說去,最令後宮驚異的還是這次大封六宮晉了令嫔的魏貴人。
自她從皇後位下學規矩女子晉封貴人以來本就是一位聖眷優渥的主兒,何況那日除夕家宴她們也能看出人家不僅盛寵不衰甚至依舊有皇太後和皇後撐腰。
沒成想這也就罷了,她晉封不過三月,就又一次晉封成了嫔,正兒八經的成了一宮主位,這下可真是再無人能酸她永壽宮之主的位分名不正言不順了。如此盛寵,後宮衆人實在是不得不為之稱奇側目。
正月二十三這日,大封六宮的聖旨一下,年味兒還未散盡的後宮又是一派喜氣洋洋的模樣。連皇貴妃似乎都真的被這沖喜沖走了些病氣,連續昏迷了數日的她終于在這一日強撐着清醒了過來。
聞此消息,皇帝便趕去了鐘粹宮。
見此,皇後同後宮一衆主位自然也得陪着。
寧歡到時暖閣中已有不少人。
皇後免了她的禮,招了她到自己身側:“今日風大,沒凍着吧?”
寧歡抿唇笑笑:“謝主子娘娘關懷,嫔妾尚好。”
怡嫔在一旁看了看,到底沒忍住酸溜溜的開口:“還未恭喜令嫔,不過三月便又成了嫔主子,令嫔真是天大的福氣。”
暖閣中幾位嫔妃的目光也落在寧歡身上片刻。
确實,這也是她們想說的,但她們還沒怡嫔這麽蠢,公然宣之于口。
舒嫔的目光落在寧歡身上一瞬,而後神色淡淡的低眉。
除夕那日她莫名的預感竟真的成真,魏貴人果真很快就晉了嫔位。
令嫔,還未封嫔便已是永壽宮之主,如今更是名正言順。
反觀她自己,旁人都說她出身高貴,可是出身高貴又如何,她為貴人時不也是居于純貴妃景仁宮位下,直到後來晉了嫔才搬到永和宮成了一宮主位,反倒是令嫔這個出身不高的,自晉封之日起便都是殊榮。
舒嫔說不出什麽心情的一哂。
寧歡自然不會知曉旁人心中的彎彎繞繞,她只看了怡嫔一眼,淡聲道:“多謝怡嫔,都是皇上皇後垂愛。”
說罷,她微微偏頭朝着皇後彎唇一笑。
皇後拍了拍她的手,亦是莞爾。
怡嫔見此,不免咬牙,先是令嫔如此區別的态度令她不忿,但皇後此舉無疑是毫不遮掩地在表現着她對令嫔的親近,她怎敢沒眼力見的再說什麽,她扯出一笑道:“令嫔說的是。”
如今魏寧歡已是嫔位,與她同品階,甚至于聖寵上更是遠遠勝過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她說罰跪便能罰跪的卑賤的宮女。
怡嫔閉了閉眼,低眉捏着手中的繡帕,不再看寧歡。
外頭傳來高聲的通傳。
“娴貴妃娘娘到——”
不多時,便見鐘粹宮的宮女打簾引娴貴妃進來。
娴貴妃新封貴妃,眼角眉梢都難以掩飾地帶着幾分笑意。
直到進到暖閣。
她進了暖閣便見皇後和一衆人都在,皇後身邊一個是新晉的令嫔,另一個是同樣晉為貴妃的純貴妃。
這三個女人此時恰恰待在一處,娴貴妃見此,面上的笑意霎時淡了下去。
她懶聲朝着皇後行禮:“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皇後溫聲道:“娴貴妃免禮。”
暖閣中的衆人又朝着她行禮。
娴貴妃心氣順了些,又看見純貴妃依舊八風不動的站着,只是含笑朝着她颔首。
二人同為貴妃,理應如此,倒也挑不出什麽錯來。
但這也表明了終究不是她一人獨封貴妃。她也享受不了昔年如高思姌為貴妃時,因宮中只有一位貴妃,故而她可如獨一無二的皇後和皇貴妃一般,不冠封號做區分,以示唯她獨尊的尊榮。甚至如今,再往上的皇貴妃、皇後之位還都被占滿了!
想到這兒,娴貴妃的好心情徹底沒了,淡聲免了衆妃的禮。
她心情不好,便也想找點事兒讓自己痛快些。
娴貴妃問皇後:“皇後娘娘可進去瞧過了?皇貴妃如何了?”
提及此,暖閣中的氣氛果然凝滞一瞬,皇後輕嘆:“娴貴妃一會兒也去瞧瞧皇貴妃罷,到底姐妹一場,好生說幾句話也算全了這多年的姐妹情誼。”
娴貴妃踉跄兩步,掩唇又驚異又不可置信道:“皇貴妃當真已經……”
嘉妃瞥她一眼,又看向皇後,道:“主子娘娘莫要憂心,皇貴妃晉位是喜事,說不定提前預備着也真的能再為皇貴妃沖走些病氣。”
娴貴妃知她是和自己唱反調,霎時冷笑一聲。心說什麽沖喜,怕是提前預備好了,就等着人一走正好不用折騰便什麽都準備好了才對。
她正欲譏諷幾句,皇後已然開口截住她的話頭:“嘉妃說的是,只望這一遭能再為皇貴妃帶些喜氣來。”
娴貴妃被皇後一截,霎時乏味地甩了甩帕子,朝內室望去。
鐘粹宮內殿。
皇帝正坐在皇貴妃身側溫言同她說着話。
皇貴妃握着皇帝的手,聲音虛弱地追憶着這些年同皇帝的情誼,說到動情處,面上也不自覺帶上淺淺的笑意。
“……臣妾去後,只望您能……能念在往日情誼,照拂……臣妾母家。”,最後,皇貴妃哀哀地看着皇帝,面露懇求之色。
皇帝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溫聲道:“別說這些,你且放寬心安心養病,有太醫院和朕在,你不會有事的。”
皇貴妃輕輕搖頭,面上挽起一抹清淺的笑:“臣妾的身子……臣妾自己有數,皇上……不必寬慰臣妾。”
聞言,皇帝輕輕握住她的手:“皇貴妃……”
皇貴妃一笑:“皇上,都不再喚臣妾思姌了。”
皇帝一頓。
皇貴妃道:“皇上,您應當是很喜愛令嫔。”
否則不會給了她這樣的多的榮寵。她跟在皇上身邊這麽多年,鮮少見到皇上有這樣偏頗的時候,若非喜愛還能是什麽呢。
皇帝神色未動,将皇貴妃的手放入錦被中,為她蓋好被子,溫聲道:“你尚在病中,莫要憂思過重,安心養病便是。”
皇貴妃的手在錦被中動了動,略顯苦澀的一哂。
皇上是怎樣的人,這樣顧左右而言他不是恰恰說明他未曾否認麽。
是她太傻。
皇貴妃輕輕搖頭,她是聰明人,有些事不會點破也沒必要點破。
她面上露出笑意,柔美而脆弱:“臣妾自知無福,不能……不能再長伴皇上身側,只願皇上往後萬壽康健,長樂和美,所願得償。”,說到動情處,皇貴妃也不住悲切落淚。
皇帝輕嘆一聲,替她拭了淚:“莫要胡說,你是朕的皇貴妃,地位尊貴,得天所佑,怎會無福。”
說到此事,皇貴妃更是輕輕哽咽:“臣妾伴駕近二十年,得皇上寵愛良多,但卻未能為皇上誕下一兒半女,是臣妾無用,着實愧對皇上待臣妾的好。”
皇帝搖頭:“你知道朕從來不在乎這些,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皇貴妃心下微暖,卻是強撐着要起身。
皇帝連忙扶住她:“你這是做什麽!”
皇貴妃面上露出一絲淺淡的笑,卻是堅持要下床跪下。
“有什麽直說便是,朕都會答應你,何須如此?”,皇帝扶着她道。
皇貴妃輕輕搖頭,松開皇帝的手強撐着跪在皇帝身前,她顫着身子俯首:“臣妾跟在皇上身邊近二十年,從未……從未求過皇上什麽,如今臣妾已是油盡燈枯,懇請皇上看在……看在多年情誼,允臣妾一個恩典。”
皇帝想将她扶起,皇貴妃卻不肯,只是跪在地上仰頭堅定而哀切地看着皇帝。
皇帝輕嘆:“你說便是,只要是朕能做的,都會答應。”
皇貴妃面上終于露出笑來,她輕輕的咳了兩聲,溫柔而懇切的看着皇帝,她柔聲道:“皇上往日總是誇臣妾柔嘉淑慎,甚至……甚至連鐘粹宮皇上禦賜的匾額亦是‘淑慎溫和’……”,說着,她忍不住朝着室外看去,仿佛那樣就能看到皇上親書的四個字一般。
皇帝耐心的聽着,輕輕颔首:“這兩個字你當之無愧。”
皇貴妃彎唇笑起來:“淑慎者,賢也,臣妾……臣妾鬥膽,求您将此字賜于臣妾做谥號,讓臣妾也能……能帶着您對臣妾的贊譽長眠地下,讓這些美好的回憶永伴……永伴臣妾身側。”
說罷,她深深的俯首下去,虛弱的身子已然不允許她做出這樣的動作,她跪在地上不住的顫抖。
她生性純善溫和,有些事實在做不出,也至多做到這個地步了。
聞言,皇帝先是一怔,而後深深地看着俯首于地的皇貴妃。
她是一個柔婉純善的人,伴駕近二十年,哪怕曾經得了多于其他嫔妃的寵愛殊榮,也從未驕矜,始終持躬淑慎,溫和寬容,恪守本分,從未逾越半分,亦是從未求過他什麽。
她也是最早一批入潛邸的女人。
看着皇貴妃俯首于地瘦削單薄而不停顫抖的身子,他沉默片刻,到底扶起皇貴妃,輕嘆道:“朕答應你。”
皇貴妃面上露出笑來,這一喜反倒刺激她咳得愈發厲害。
“臣妾……謝主隆恩……”
皇帝為她順氣,而後便看見她唇畔又溢出鮮血來。
他若無其事地為她拭去,而後迅速收好明黃的手帕,又将她扶到床上睡下。
他為皇貴妃掖着被子,柔聲道:“你不過是病得稍重了些,過些日子開春暖和了便能溫養好,何苦早早說什麽谥號,沒得沖撞了。”
皇貴妃心願已了,只是溫婉地含笑點頭。
皇帝又同皇貴妃說了一會兒話,才從內室中出來。
皇後等人連忙起身迎上去。
“皇上……”
皇帝掃了暖閣中的一衆人一眼,道:“都去看看皇貴妃罷。”
皇上本也是精通醫理之人,連他都這般說,皇後不免面露幾分悲色:“竟真的……”
皇帝沉默不語,眉眼間籠着淡淡的郁色。
皇後見此,便帶着衆人入了內室。
皇貴妃已是油盡燈枯,同皇帝說了這麽久話已是苦苦支撐,皇後不忍她再勞神,沒說多久的話便帶着嫔妃們離開內室。
誰知一出來竟見皇上仍未離去,神色淡淡的坐在暖閣之中。
“皇上莫要憂慮,皇貴妃是有福之人,上天必定會庇佑她。”,娴貴妃見此,心下雖然酸得不行,卻不忘勸慰他幾分。
嘉妃與純貴妃對視一眼,又若無其事的別開眼去。
方才在皇後面前可不是這般說的。
皇帝神色淡淡的DJ看了娴貴妃一眼,聲音疏淡的應了一聲。
他看着皇後道:“鐘粹宮的一應事宜便交予皇後了,皇後受累。”
皇後道:“皇上折煞臣妾,這本就是臣妾職責。”
皇帝颔首,又看向寧歡:“令嫔随朕一同回去罷。”,對着寧歡時,他的聲音不覺便柔和下來幾分。
暖閣中霎時靜得詭異。
寧歡眨眨眼,輕聲應了:“是。”
而後皇帝便起身準備離去,寧歡朝着皇後等人施禮,而後追上皇帝。
皇帝本就放慢步子等她,等她幾步跟上了才握着她的手一同離去。
看着二人相攜離去的背影,暖閣中的嫔妃們神色一時莫名。
似乎有幾分奇怪但又說不上來。
但總歸,事實在眼前,令嫔果真得寵。
怡嫔不可置信地脫口而出:“皇上不會是在等令嫔吧?”
話音落下,暖閣中霎時便是一滞。
娴貴妃沒好氣地看她一眼:“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蠢貨,非要說出來才行嗎。
但她看向皇上與令嫔離去的地方,不由捏緊了手中的繡帕。
怡嫔面色讪讪。
嫔妃們又不由看向皇後,卻見皇後面色變也未變,語氣溫和道:“咱們也走罷,莫要擾了皇貴妃妹妹休息。”
嫔妃們婉聲應是。
作者有話要說:
珍惜五一假期qaq,假期過後我又要開始忙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