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寧歡如今雖名為貴人,但永壽宮只有她一人居住,宮內大小事宜自然由她掌管,明面上雖不能被稱作一宮主位,但撥到永壽宮中伺候的宮人們都知道她便是永壽宮實際的主子。
既是如此,她入住永壽宮第一日,宮內的宮人們自然要等着永壽宮之主召見聆聽主子訓言。
皇帝有意鍛煉寧歡,這樣的場合便也沒有陪着她,只告訴她一會兒處理完宮務記得回養心殿。
這個回字無疑用得好,寧歡便心情頗好地目送他離去。
庭院中侍奉着的宮人們初初直面自家主子如此随意與皇上相處,皇上卻也這般縱容自家主子的一幕,差點驚掉下巴,對這位新主子不禁肅然起敬,心中更是愈發恭謹敬畏,再度擡高了這位新主子的地位。
如今寧歡的位分為貴人,宮人本來只該有八位,但皇帝和皇後都為她多添了幾人,是以此刻永壽宮的人還真是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他們整齊排列在庭院中,而後又恭敬地朝着寧歡跪拜行禮:“奴才等給小主請安,小主萬福金安!”
寧歡垂眸看去,只看得見一地低垂的腦袋,頭一次直面這般場景,寧歡本有些緊張,但莫名地,她竟不由想起那日晾鷹臺閱兵,宏偉的八旗軍隊皆盡俯首無比恭敬尊崇地朝着皇帝跪拜的場景。
他當時又是怎樣的感受呢。
思緒一打岔,寧歡便也放松下來,她微微彎唇:“都起來吧。”
宮人們依言站起,依舊恭敬地垂首。
寧歡唇角微揚,道:“你們都是李公公挑來的人,我信任李公公,自然也信任你們能在永壽宮好好辦差。”
她的聲音溫和清淺,似還含着幾分笑意,聽了便讓人不覺想到春日輕柔的風,柔軟而适宜。
她接着道:“我自認不是個喜歡難為人的主子,你們平日也無須刻意讨好我什麽,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好生當差便是,做得好自然便會有賞賜。”
宮人們聽着這般讓人如沐春風的聲音,卻半分不敢放松,畢竟,宮中能成為主子的人必然都是是有幾分手段的。
果然,下一秒便聽這位瞧着美麗柔軟的主子話音一轉:“好好當差這四個字說着容易,做着怕是不易,若是不想在永壽宮待了坦誠告訴我便是,我不會為難你。但若是當着永壽宮的差事卻拿着兩份俸祿,吃裏扒外……”
她似是輕笑一聲:“我想,你們不會想知道我的手段。”
她的聲音依舊溫柔,年輕鮮妍的面容上甚至亦是含着溫雅的笑意,但在這初秋尚且有些炎熱的時節,她這樣溫柔如水的舉止卻讓他們不由心生寒意。
這一刻,這位新主子這般溫柔卻疏淡的模樣,竟讓他們不由便想起另一個至尊的人——這座紫禁城的主人,他們的君主。
他平素也是這般溫雅的笑着,然而行事卻是與他那副溫雅模樣截然相反的手腕強硬不容置喙,沒人敢真的将他當做一個溫潤公子對待,在他面前莫不是畢恭畢敬無一人敢造次。
不過,現在似乎有人敢了,那人正好也是他們這位與那至高帝王氣勢相似的主子。
皇上也就罷了,他畢竟手握大權又禦極多年,但他們這位新主子——一個将将十八尚且稚嫩的少女竟也有這般令人膽寒的威勢,真是不可思議。
衆人對她的敬畏更上一層樓,連連跪倒表忠心:“奴才們萬死不敢!必将永遠忠于小主!”
寧歡笑了笑,不置可否,她又輕輕揮了揮手。
玉棠會意地端着托盤上前。
寧歡道:“若是覺着我這永壽宮不适合你們,我也不難為你們,現在便可以離開,一人還可以領一兩銀子走。”
話音落下,下面跪着的宮人竟動也沒動,連交頭接耳都沒有,又齊齊朝寧歡行禮:“奴才們永遠追随小主!”
寧歡微微彎起唇角,不愧是李公公挑來的人,目前瞧着倒還沉穩。但無論如何,她初初執掌一宮,總該讓下面的人多了解她幾分,是以這個流程必須要走一遍。
“确定嗎?”,她笑着又問。
宮人們又是一番堅定地表現忠心。
寧歡便笑了:“既然如此,每人便上前領三兩銀子罷。”
得益于皇帝連年的生辰禮物,她現在手中握着京城幾處富得流油的莊子商鋪,也是小富婆一個,這點錢于她而言無傷大雅。再者,就算不夠,他也會補貼她的,他的私庫可是說成富可敵國也不為過,寧歡輕輕翹起唇角。
宮人們自是不會知道她此時的想法在他們心中會是多麽的膽大包天,他們只震驚于新認的主子竟這樣大方,連連叩首朝她謝恩。
接下來便是圓團兒的事兒了,寧歡轉身回了內殿。
有些事還是要用時間來證明,只希望她這一宮的人如他們自己所說那般忠于自己,否則,殺雞儆猴的威力應當不錯。
但這樣的事最好還是沒有罷,寧歡心中輕嘆。
瞧着少女袅袅離去的背影,宮人們心中肅然。
這位可是以貴人的身份獨居一宮的主兒,獨居的還是離養心殿最近的永壽宮,永壽宮的意義不僅嫔妃們清楚,他們這些位于紫禁城底層的宮人更是不能再清楚。雖然小主如今只是一個貴人,但她甫一入主永壽宮住的便是主殿,誰不知道魏貴人便是鐵板釘釘的永壽宮之主,甚至指不定沒多久人家便不再是貴人而是娘娘了呢。
再者,連圓團公公竟都被皇上指來給小主使喚,還有方才皇上與小主親近相處的那一幕,有眼睛長腦子的人都知道這必定是位聖眷優渥的主兒,傻子才會為了那一兩銀子就離去,更何況他們本就是李總管挑來的人,就算這位主子沒那麽得寵他們也不敢輕易離去。
寧歡回到內殿,在玉棠的幫助下大致了解了一番永壽宮的運作。
整理了一番,寧歡才慢慢悠悠去到養心殿。
不得不說兩座宮殿挨得近就是好,宮巷一側的門一關,誰也不會知道兩座宮殿是什麽情況。
借此時機,寧歡便直接跨過永壽門,自養心殿後門輕車熟路地走到西暖閣中去。
皇帝也沒批奏折,正坐在炕上看着書等她。
聽見她的腳步,他便放下手中的書,将她帶到身畔坐着,笑着問道:“弄完了?”
寧歡嬌懶地靠在他的身上,嬌聲抱怨:“真麻煩。”
皇帝不由笑了,輕柔地将她攬入懷中:“嬌氣的姑娘。”
寧歡賴在他身上,理直氣壯地耍無賴:“還不是你養的?”
皇帝啞然,聲音也柔軟地不行,無奈又愉悅地抱着她笑道:“是,是我養的,我嬌氣又可愛的姑娘。”,他在她的額角輕輕落下一吻。
寧歡不由翹起唇角。
皇帝抱着她,柔聲哄道:“慢慢來便好,圓團兒會幫着你些,不着急。”
寧歡擡眸看他,眸光幽幽的:“慢慢來?我不來。”
皇帝一頓,好笑道:“這于寶兒而言也不是什麽難事,日後熟練了也能幫着皇後協理六宮。”
皇後身體本就有些虛,如今身旁更是帶着永琮,是以後宮之事一向有純妃幫忙打理着,他也想讓他家姑娘盡早熟悉這些。
寧歡卻是嗔圓了眼:“你想得美!”
宮務煩雜,可就不是她一個永壽宮的事兒了,她才不想往自己身上攬這些煩心事兒。
“有傅馨姐姐在,我何須操心這些?”,她又理直氣壯地補充道。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輕輕撫了撫她的鬓發,聲音溫柔:“寶兒早晚要适應。”
“我不聽我不聽。”,她又賴着他耍無賴。
皇帝啞然失笑,到底無奈又縱容地抱住她。
罷了,不願便不願吧,她也還小,慢慢來便是,如他家姑娘所說,暫且有皇後就夠了,實在不行,純妃協理六宮也确實做得不錯,純妃性子又溫婉謙和,日後有她幫襯着想必也無事。
翌日,正好便是長春宮五日一請安的日子。
皇帝素來有良好的作息習慣,到點兒都無須下邊兒的人喚自己便能醒過來。
但……
看着懷中睡得香甜的姑娘,皇帝無奈又好笑。
他到底輕輕拍了拍她,柔聲喚道:“寶兒,該起了。”
若是可以,他也不願擾她的美夢,可是昨夜她萬般叮囑自己一定記得叫她一同起身,若是他不照做,她怕是才要和他鬧。
寧歡心中一直記着請安的事兒,又是頭一次要去請安,是以皇帝一叫她她便清醒過來,但由于睡眠不足,她仍是恹恹地坐起身。
看着小姑娘掙紮着起來的痛苦模樣,皇帝又心疼又好笑。
他抱住她,毫無原則道:“要不別去了?”
別去了,嗯……嗯?!
寧歡霎時又清醒不少,她看着他不由嗔笑道:“你的原則呢?”
皇帝失笑,輕輕摸了摸她綢緞般的烏發:“在寶兒面前,我何時有過原則。”
寧歡聽得唇角彎起,卻還是無奈地輕嘆:“不成啊,我如今哪兒還能這般随意。”
皇帝聞言,微微抿唇,他得再想想。
寧歡又不由橫了他一眼:“再說,我為什麽起不來你心裏沒點兒數嗎?日後若是次日要去長春宮,你不準再……”
“鬧我。”,她默默換了一個委婉的說法。
“不行!”,眼瞧着他将将過上美好的吃肉的日子,他家姑娘還要剝奪,他下意識便拒絕。
寧歡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若是不願意你就給我睡側殿去。”
“寶兒……”,見他家姑娘如此無情,他便環住她,聲音柔軟得不行。
看着這個無恥地朝着自己撒嬌的男人,寧歡又好笑又心軟。
讓外頭的人見到他們清冷寡淡的皇上還有這樣一面,他們怕是半點不敢相信。
“反正你不許打擾我睡覺。”,為長遠計,她努力硬下心腸掙脫他的懷抱。
皇帝清隽的眉眼霎時帶上幾分憂愁,幽幽地看着坐在梳妝臺前通着頭發的姑娘。
“寶兒……”,他又喚她。
寧歡看着他這般模樣不由好笑,卻直接喚了宮人們入內梳妝。
皇帝一噎,無奈地上前拿過她手中的犀角梳,動作熟練地為她通着頭發。
但是,他愈發堅定了心中的想法,一會兒便去找皇額娘商議一番,他不由唇角微彎。
宮人們甫一入內,便見皇上站着,主子坐着,還沒等他們驚恐,又看見皇上竟正親自為主子通着頭發,瞧着動作還無比娴熟無比自然。而她們的主子也無比自然且坦然地受了這般可稱為僭越逾矩的動作。
她們差點端不穩手中的東西,然而李公公回頭一掃,她們只能強自鎮定地垂眸站好。
但是心中對主子如何聖寵優渥的認識更上一層樓。
待送走皇帝前去上朝,天色也徹底明亮,朝陽東升,灑下燦爛而耀眼的光輝,今日又是一個好天兒。
寧歡緩緩朝着長春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