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成交
“成交。”
葭菼睜開眼,環顧四周,這竟是一處破敗的道觀,內裏的桌椅木櫃早被燒了個七七八八,牆壁上黑黢黢一片。葭菼心裏莫名一緊,方才明明還是自己的破山洞,一覺醒來,怎麽到了這裏?葭菼心道不妙,慌忙輕手輕腳下了床。可還未及他走出這修室,便聽空蕩蕩的房間裏突然傳來一個極沉的聲音,“這麽急着走?”
葭菼腳步猝然一停,本就緊繃的身子一僵,他猛地回過頭來,将這所修室用眼睛給翻了個底朝天,卻也沒見來人,“誰?少裝神弄鬼。”
只聽那聲音冷哼一聲,似乎帶着一絲惱怒,“我是誰不重要。”
葭菼也不知該對着哪個方向,總覺得有人在黑暗中緊盯自己,“那什麽重要?”
那聲音沉默半晌,沒有回答葭菼的問題,反而在黑夜裏緩緩出聲,“爹娘被殺、道觀被滅,你不恨嗎?”
葭菼微微一愣,眉頭輕輕挑了起來,他環顧四周時,一種奇怪的悚然慢慢爬上心頭,這人為什麽要把自己帶回白山觀?
山風吹進衣袖,兩人在黑夜中暗暗僵持,都等着對方僵持不住先亮出自己的底牌。片刻,那聲音冷笑兩聲,“葭菼,你太讓我失望了。”
葭菼眉毛一挑。
來人自顧自接着道,“為什麽不殺他?”
葭菼一驚,難道說的是李家夫婦?這人竟跟蹤自己一路,自己卻毫無知覺,可是……葭菼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這究竟會是誰。若是白山觀的人?可那觀內的道士全死了。若是山下村民,可這隐身傳音的法術又非常人可輕易習得。葭菼頓了頓,知這人法力必在自己之上,他故作不解道,“殺誰?”
那聲音沉默片刻,再次開口時聲音中有微微的怒意,“你知道的,那些村民。”
葭菼正想故作毫不知情問“為什麽我要殺他們”,可這人似乎早已知曉他會問這種無聊問題一般,強行打斷道,“別裝了,當年他們可殺了你娘。”
葭菼沉默半晌,“我為什麽要回答你?”
“因為只有我可以幫你。”
葭菼挑眉,“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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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頓了頓,卻沒有正面回答,拐彎抹角道,“現在蛟龍一族已經成為上天庭的大族,你一個凡人,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報仇。”說到這裏,那聲音低低一笑,似乎故意停頓下來,等着葭菼反應。
“所以呢?”
“我可以幫你飛升成仙,有了法力,你想怎麽報仇,就怎麽報仇。”說着,那聲音再次詭異一笑。
葭菼腦袋轟然一驚,無論如何他沒想到,這人會給出這種條件,可是下一秒,他又冷靜下來,“你憑什麽要幫我?”葭菼冷笑一聲,“可別說是想為我伸張正義。”
“随你怎麽想,總之這交易對你來說,不虧,你做或不做,你選。”
葭菼沉思片刻突然,“誠意呢?”
“什麽?”那人疑惑道。
“你連亮明身份都不敢?”葭菼扯了扯嘴角。
那人哈哈大笑,“如若不願,那你大可離開。”
葭菼眉頭一緊,原本想試探出一點線索,可是目前看來無論從哪個角度出擊,這個人都密不透風。那只剩下唯一一個辦法,葭菼在空蕩蕩的白山觀內突然仰頭大笑,“好啊,既然這交易連同誰做我都不能知道,那要我如何相信,你能助我飛升?這種騙小兒的交易,不做也罷。”說完,他似乎毫無留戀一般轉身便向道觀門口走去。
身後寂靜片刻,似乎經過漫長的博弈,那隐形人最終才下定決心,“是上天庭。”
聽聞此句,葭菼的腳步一頓,他的嘴角向上微微扯了扯,賭對了。如若真的只是好心相助,全無私心,又何必深更半夜大費周章将自己運到白山觀來?葭菼賭的就是他有企圖。雖然有什麽企圖葭菼不清楚,但是這一頓探究,至少可以明确,他需要葭菼。
那人接着道,“我是上天庭的人,你僅僅需要知道這些就夠了,我答應你讓你飛升,便會做到,其他,你無需多問,問,我也不會說。”
葭菼心道,先答應下來,目前來看自己似乎并無損失,如若不答應,自己恐怕連活着走出道觀的可能都沒有。于是他微微聳肩,轉頭扯出了一個冷漠的笑,“成交。”
那人也笑了笑,此時聽起來好像已經不似先前的憤怒,兩人似乎短暫的因共同目标恢複了和平。片刻,那人在黑夜中再次緩緩追問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原因了吧?”
葭菼微微一愣,繼而明白過來這人的所指。往事的一幕幕從眼前倏忽滑過,他皺緊眉頭敷衍道,“人太多,我記不清有哪些人了,行了吧。”
一陣山風再次冷冷襲過,那人的聲音在空蕩燒毀的修室裏清晰又冰冷,彷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冷笑起來,“記不清?那就殺了他們所有人。”
一剎那,葭菼猛地睜開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向修室內那處黑暗。他張了張嘴,卻最終沒有說出話來。
“怎麽,心軟了?當初他們殺你娘的時候,心軟過嗎?他們可是把你娘的頭挂在了……”那人說到此時,聲音竟是異于常時的冰冷。
“住口。”葭菼的身子在風中微微瑟縮,一滴淚不知何時倏忽砸落在地,混入泥土中,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那人本以為已經拿捏準确,葭菼會嚎啕大哭或是失控的憤怒,可當葭菼說出“住口”并藏着隐隐怒意的時候,他有些微微詫異,下一秒,他再沒有說話,只是長久盯住了葭菼,像是盯住了一件尚待調教的璞玉。
葭菼沒停步,轉身便出了白山觀。可待他踏出白山觀那刻,他卻驚呆了。白山觀門前直挺挺跪着一排村民,其中有年過半百的老者,也有不足周歲的孩童,看見葭菼,目光中皆不約而同透露出恐懼之色。拼命想發出聲音,可似乎是被人施了封口之術,無論如何只能發出嘶嘶的哼唧聲。無論如何,此時此景,詭異而駭人。
葭菼登時愣在原地,眉頭不覺緊皺成一團,雙手緊攥。他的腳步不自覺一退,退回了道觀裏,那陰沉的聲音立馬在耳邊響起,“開心嗎?”
葭菼心中潛藏了多年的委屈和怨恨彷佛在一瞬掀開,葭菼長久盯住面前的這群人,像是黑夜裏的狼在緊盯他的獵物。
片刻,那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別指望那群衙役能替你伸張正義了,真不知道你還在期待些什麽?”那聲音湊近葭菼,“殺了他們,你還在猶豫什麽,殺了他們。”
片刻,鬼影似乎将封口術解開了,一時間,白山觀外竟傳來撕心裂肺的呼號,“救命啊!”
冷風吹動葭菼的青衣,葭菼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們,還是省省力氣吧。”
這些人似乎意識到對方是道士,會施法術,自己已經是窮途末路無處遁逃的羔羊,紛紛慌忙向葭菼磕起頭來,“道長饒命,道長饒命。”
葭菼冷笑兩聲,“當年,我娘也是這樣求你們的嗎?”
話說到此刻,那一排人中幾個上了年紀的動作一頓,此時的葭菼滿目猩紅,為首的吳老頭意識到,再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反而淡定起來,露出了年輕時的陰冷,“自古道士不能殺人。道長,你可要想清楚,殺了人?你就修不成仙了。”
葭菼冷笑一聲,“仙?不做也罷。”
那吳老頭面色一沉,脊背似是僵住,恐懼慢慢讓他面目猙獰起來。他雙目圓睜,驚駭地望着葭菼持劍一步步走來,那劍拖在地上,每走一分,便在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劃痕。人群不自覺發出撕心裂肺的求救聲。葭菼只是冷笑一聲,他轉轉頭,似乎在朝誰說話一般道,“真是動聽。”
下一瞬,葭菼提刀已至面前,“是你殺了我娘?”
他走近那臉上有道橫疤的老頭,死死盯住那老頭的眼睛,那老頭兒聽聞葭菼問這個問題,一瞬有一絲慌亂,可下一瞬他竟笑道,“道長可真是為難小人了,害令堂的人不巧前兩年因為生了一場大病,已經歸了黃土了。也算是報應,不過這等小人本該千刀萬剮,這個下場也算是便宜他了,道長你……”
話沒說完,那老頭兒雙眼瞪大,只見白光一閃,葭菼的刀直直落了下來,“啊!”随着一聲驚呼,葭菼手起刀落,冷笑一聲,那老頭兒則雙腿一軟,重重跪在了地上,随之地面一片黃色尿液緩緩流出,淌了一地。
所有人都屏息不敢作聲,只見那老頭的發髻散開,頭發只剩短短半截。似乎此時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并沒有死,突然大呼了口氣,神色空洞地直直栽向了面前地面,與自己的尿液合為了一體,又哭又笑起來。
葭菼亦是不由在原地愣怔片刻。說實話,剛才劍握在手中的那一秒,葭菼不是沒有想過一刀斷掉他們的脖子,一了百了,管他們到底哪些人才是兇手,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人。
可是最後刀落那刻,他突然想起了上次在敲冤鼓的衙門前,自己被那群衙役打到奄奄一息,也不知是雨還是血,混着不斷從自己的臉上流下,那一刻,他真的想殺光這座城中所有人,然後同歸于盡。他的雙手因為劇烈的怨恨微微顫抖。
可下一刻,一絲溫暖奇異地傳過手心,這絲溫暖驚得他身體轟然一震,不由睜開了雙眼,他驚訝地望向面前,一個紮着牛角辮的小姑娘正瞪大眼睛同情地望向他,轉頭向身後蹒跚的爺爺揮了揮手,“爺爺,他受傷了。”
說着,她緊緊攥住了葭菼的手,從小籃子裏掏出了一點草藥,不由分說塞進了葭菼嘴裏,邊塞邊啰嗦道,“我爺爺說,你每天都會來這裏報官,可這些人都不理你。你一定很委屈吧?”她瞪大雙眼彷佛在等葭菼的回複,可似乎發現葭菼根本張不開嘴,于是只得作罷,繼續道,“你以後再也別來這裏了,換個地方,他們可真壞。”
小女孩的這句話像是一下在葭菼心頭炸裂,手心傳來的溫度将他整個人燒得滾燙。将葭菼燒得羞愧地低下了頭。
也不知何時,那小姑娘離開了。
恰就在剛才手起刀落的那一刻,葭菼再次想起了那個小女孩的臉,于是刀鋒一偏,砍下了那橫疤臉吳老頭的發髻。
片刻,葭菼重重吸了口氣,恢複了平靜,“我想聽實話。”
葭菼耳側突然傳來鬼影的低吼,“怎麽回事?”
葭菼輕挑眉毛,“怎麽?沒如你所願大開殺戒,失望了?”
那鬼影沒再吱聲。
半晌,不遠處竟傳出窸窸窣窣的驚動聲,葭菼一驚,方才已經吓呆了的人群也不由得收口,連呼吸聲都放緩了,側耳仔細傾聽起來。衆人皆被這淩亂急促的腳步聲驚到,繼而意識到也許遇到了救命的機會,開始放聲大喊,“救命啊,救命啊,這裏殺人了!”
葭菼臉色微冷,下一刻又似乎在朝誰說話一般,帶着隐隐的怒意,“你到底想做什麽?”一串陰冷的笑聲在葭菼耳邊響起,“沒什麽,我只是見你貪生怕死不敢動手,想幫你一把而已。”
講到此時,不遠處正傳出幾聲響動,那人群已經倏忽而至,“大膽道士,竟敢私自綁人殺人。”
葭菼張了張口,冷哼一聲,用布衣将手中的劍不緊不慢擦拭了兩下,兩手一攤,“各位官人,你們哪只高貴的眼睛,看到我殺人了?”
“還敢狡辯。”那為首的官員朝身後使了個顏色,一個狗腿子立馬明白,一聲令下,“快,拿下這個妖道。”随之,一群烏合之衆便想要集體舉着劍朝葭菼沖過來。
葭菼冷笑,恰在此時,那陰冷狡黠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殺了他們,反正不管如何,他們都認定這是你做的了,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葭菼譏笑道,“所以,這就是你的如意算盤?”
葭菼提了提手中的刀,一邊信步走向那“橫疤臉”吳老頭身旁的胖子,一邊笑着朝那群官兵道,“你們也看見了,這麽多人都已經被我用妖術定住了,你們要是也想過來做人肉靶子,歡迎歡迎!”話說到此處,那群官兵也已經自亂陣腳。
葭菼提刀繼續面向那鑲金牙的胖子,“你也看見了,官兵也都在,剛才的問題我只會問一次,要是再抓不住機會,那這次你掉的可就不是頭發了。說,誰殺了我娘?”
那捕頭聽聞此句竟皺了皺眉頭,對一旁竄出來的師爺擺了擺手,“且慢。”
而另一邊的胖子目光猶疑,正想張口,卻又被葭菼伸出手阻止道,“想清楚,要是回答錯了,我的刀,他不長眼。”
那胖子環顧左右,但又害怕葭菼看出後三下兩下砍了自己腦袋。葭菼見他遲遲未答,将劍在空中懸轉了個方向,輕輕落在了這胖子脖頸旁。只見這胖子的瞳孔登時大張,繼而立馬跪在原地磕了兩個頭,哆哆嗦嗦道,“道長,就是那李家夫婦,還有旁邊這個姓吳的!”這胖子伸手指向了李家夫婦,又轉手指了指身旁的吳老頭,一旁的老頭兒登時大慌,“你別血口噴人!”
這胖子繼續跪着道,“道長,我那時候年紀還小,但是那件事之後,我是親眼聽見李家夫婦和這吳老頭說,方家人全都解決了,以後能睡個踏實覺了。就是他們!”
聽聞此句,那黑暗中的鬼影似乎一頓,而圍在葭菼不遠處虎視眈眈的衙役們亦是一驚。那捕頭嘆了口氣,擺了擺手,“張二胖,你說得可是真的?若是假話,可是要進死牢的。”
那胖子登時跪在原地,連連磕頭,“小人所言,句句屬實。”
只見此時葭菼擺了擺手,扔下了手中的長劍,似乎在說,破案了,我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該抓誰,你們該不會不知道吧?
那捕頭搖了搖腦袋,擺了擺手道,“來,給我将吳世舉和李蘭英拿下。”
葭菼舒了口氣,卻聽見一旁猴頭尖腮的師爺又接了一句,“将這妖道,也一并拿下。”
葭菼登時大驚,忙回頭沖着這猴頭師爺揮了揮手,笑道,“大人,不好意思,鄙人今天還有急事,改日,改日啊,一定登門!”說完,他腳底抹油,開溜起來。心道,還要捉我?我葭菼打不過,我跑還不行嗎?
沒等片刻,葭菼已經鑽進了密林深處,拼了命跑了起來。待身後再不見有人追來,他才舒了口氣,微微放緩了步子。
恰在此時,葭菼似乎感覺到一陣白光刺眼,緊接着聽到幾聲“神君,神君,快醒醒,快醒醒,天君朝會了!”
葭菼這才緩緩睜開了眼,他微微一愣,回想起睡夢中的前塵往事,心中無端百感交集。想到微止那十片金箔,又想到那小鬼,難道說…
想着,眼前猛然出現一張人臉,葭菼一驚,只見眼前不是別人,東鳳正翻着白眼瞪住他,葭菼抹了抹睡眼惺忪的睡眼,“怎麽是你?什麽朝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