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宋大夫
第3章 第 3 章 宋大夫
蒼徑縣窮,去縣城的路也少有修整。
路上不是有山上滾落的石頭,就是車馬走出來的土坑泥濘。反正是極不好走。
牛車颠簸,晃晃悠悠兩個時辰到了縣門口時,葉以舒骨頭都快散架了。
牛車在縣西邊的西福門停下,他就先一步跳下車。動了動胳膊腿兒舒展筋骨,咔咔幾聲,聽得施唯牙酸。
施唯接着爬起來,忽然驚呼道:“哎喲!我的屁股!”
施唯踉跄,下車時險些跌落。葉以舒擡手撐住他,壓低聲道:“師父臉黑了。”
施唯揉屁股的手一收,悶咳兩聲,裝模作樣地端莊起來。
大邱朝的百姓養哥兒跟養閨女一樣,要求矜持守禮,舉止端莊。對哥兒流行的審美也跟女子一樣,好柔弱的,秀美的。
葉以舒因有上輩子的記憶,加之家中爹娘不對他有這些限制,所以上輩子怎樣,這輩子還是怎樣。
施大起先倒是念過幾句,但後頭知曉他家那情況,怕他受欺負,也就由着他去了。
不一會兒,到他們進縣門了。
施大收回視線,駕着牛車往城門去。
蒼徑縣縣城不大,有東南西北四個門。縣中街道三縱三橫,貫通東西、南北的主街分別叫做進福街與章正街。
他們一行從西門進,走進福街入縣城。
“縣城再破也到底是縣城,比咱們豐年鎮看着順眼多了。”施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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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以舒自拜了師父後,來縣城賣獵物的次數也不算少。這地兒對他來說也沒什麽新鮮感。
耳邊施唯興奮不已,葉以舒習以為常忍受着他的聒噪。
自進福街越往東走,便越能聽到商販吆喝,行人往來的嘈雜聲。
蒼徑縣東邊比西邊繁華,北邊比南邊富庶。
縣衙、縣城學在東邊。
北邊是富貴人家的居住地。自西往東,有南北走向的百守街跟居善街兩條酒樓林立,商鋪紮堆的商業街道。再往東,就是南北正街章正街。
縣西南面是三教九流紮堆的地方,正南面是些菜市、肉市,跟尋常百姓居住的街巷。
他們合作的瓊樓北邊的居善街中。
施大趕着牛車去往酒樓後門,問了夥計,自有負責采買的管事前來。
兩邊打了招呼,便也熟練地稱重,交易。
這次帶來的獵物裏,一只獐子是葉以舒獵取的。按照一斤六十文的價錢,那只三十斤的獐子,葉以舒就分得一兩八錢。
手裏又多了一筆進賬,不枉費這段時間的忙活。
出了酒樓後頭的巷子,施大道:“你文叔叮囑我買些東西……你等我們一起,還是自個兒去醫館?”
葉以舒道:“師父,我自己去就成。”
施唯自己也有要買的,便幹脆道:“那咱們半個時辰後城門口見。”
葉以舒點頭,随即跟施家父子倆分開。
時至七月,暑氣正盛。縣裏路兩旁也沒什麽遮陽蔽日的行道樹,空蕩蕩的,很是曬人。
葉以舒快步走到濟德堂,瞧見醫館門口人流如織,沒有任何猶豫擡步走了進去。
步入醫館中,頓覺人聲鼎沸。
看病的、拿藥的,病人四處散落。有的“哎喲”叫個不停,有的三兩紮堆兒閑侃幾句,就能将這醫館弄得吵鬧不已。
葉以舒打眼一望,大夫都在診室裏關門看診。
藥童匆匆過來叫了下一位病人,葉以舒拉住人問:“宋大夫今日可在?”
藥童道:“不在,但咱們濟德堂的周大夫、常大夫也都是行醫問診幾十年的老大夫了,醫術也好。客官你要不要看?”
葉以舒想了想,點頭道:“看吧。”
于是藥童便問詢他姓名做了登記,又将刻了號碼的木牌交予他手上。并叮囑道:“您前頭還有十七位,需得稍得片刻。”
葉以舒轉了轉手中精細的小木牌,點了點頭。
濟德堂是縣裏最大的醫館,葉以舒早在決定給他娘拿藥時便打聽過。
裏面坐診的大夫有五位。這裏面的周大夫,常大夫也算資歷最老的兩位了。
前面候着的人多,怕是要耗費些時間。葉以舒垂眸靠着梁柱站了會兒,容貌惹眼,身高矚目,一身灑脫匪氣更是格外與衆不同,惹得不少人打量。
葉以舒兩輩子都是被看習慣了的,他正一心估摸着自己兜裏的銀錢。
明兒就是自己娘的生日了,得買些東西孝敬。這也是他這次上縣裏的另一個原因。
不過還不知道這抓藥要多少銀子,只能等會兒再看。
等了兩刻鐘,終于輪到他。藥童叫了號,葉以舒便推開診室的門進去。
看診的是周大夫,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
葉以舒往他跟前的凳子上一坐,便道:“我想跟我娘拿點溫補身體的藥。”
老大夫手一頓,看這滿身爽利的年輕哥兒道:“還是讓病人親自過來,診斷一番開藥才好。”
葉以舒道:“下次就帶來。”
看他與尋常哥兒不同,但又聽話。老大夫神色和緩,道:“說說是個什麽情況,我再看能否開方子。”
葉以舒便将他娘的情況一一道來。
在醫館裏耗費了大半時間,出來時葉以舒的手裏只撿了幾位補氣的藥材。老大夫說先放在吃食裏慢慢用着,下一次将病人帶來他才好準确用藥。
即便如此,他也花出去了小二百文。
與施唯他們約定是半個時辰後見面,時間已經不多了。
葉以舒趕着給他娘買生辰禮,走了幾步,瞧見一家首飾店就走了進去。
他娘好東西不多,最近小嬸得了一對銀耳環,常戴着在他娘面前炫耀。想着他娘全身上下沒一點飾品,頭發都是用布包着的,葉以舒就打算買一支銀簪。
雕花的簪子貴,問了店家,少不得四五兩銀子。葉以舒看上了一支素簪,花了二兩銀買下。
剛付完銀子,轉身就見着個熟悉面孔。
葉以舒不吱聲地貼着門走了幾步,待看到男人拿着一把好看的桃花簪子結了賬,才在人家身後陡然出聲道:“小叔。”
葉正松猛地被吓了一跳,手裏的首飾盒子都差點掉了。
他喘了一大口氣,臉色難看地擡頭。見是葉以舒,憋着的那口氣兒不上不下,一時間抓着首飾盒連退兩步。
葉以舒眉頭微蹙,道:“小叔不在家收稻子,怎麽這會兒跑縣裏來了?”
“還有這簪子……”
他看着男人游移的眼神,慢悠悠地提起一抹笑道:“這簪子,定是給小嬸買的吧?”
“不、不是給你小嬸買的還能給誰買!”葉正松擡高了聲音道。
“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立馬離開,路過門檻還被絆了一跤,差點摔個狗啃泥。
葉以舒仔細将簪子放好,出了門,看着葉正松消失的方向。
葉正松一定有鬼。
不過他沒空管小叔一家的閑事兒,怕師父那邊多等,他提上藥包就去了城門。
兩邊一彙合,他坐上牛車就走。
“怎麽樣,見到宋大夫沒有?”施唯攀上來兩個胳膊,黏糊挂在他半個肩膀上問。
“不在。”
“那可惜了……”施唯重重一嘆。
葉以舒納悶,便問:“其他大夫醫術跟他相差那麽大?”
“非也非也……”施唯賊兮兮搖頭,看了一眼前頭駕車的爹,然後拉着葉以舒湊在他耳邊小聲道,“宋大夫生得俊,我瞧着跟你最配。”
葉以舒伸手推開他的腦袋,面無表情道:“這都快秋天了。”
“什麽?”施唯一雙鹿眼中閃過迷茫。
葉以舒低聲道:“別發春。”
“才沒有!”施唯勒緊了葉以舒的手臂,暗戳戳道,“我是真的覺得你倆合适。”
“你說說,你也十八了吧。我比你小一點都定親了,你還不着急?”
“不着急。”
“你不着急但葉嬸子着急啊,上次都問到我這裏來了。”
葉以舒沒料到還有這事兒,道:“問什麽?”
施唯學着施蒲柳的語氣,輕輕弱弱道:“唯哥兒啊,你可知道我家阿舒是不是、是不是有什麽心上人了?又或者喜歡什麽樣的男子……哎,你也知道,我家阿舒從不跟家裏說這些。你跟他玩兒得好,你可……唔!”
葉以舒堵住他的嘴,繃着唇角沒忍住,眉梢帶起張揚的笑意道:“行了,別學了。”
“所以我才這樣問的嘛。”施唯也跟着笑道。
“不過又說回來,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我瞧着你眼光忒高,不是神仙下凡的你看不上。”
葉以舒道:“可不就要神仙下凡的那種嗎。”
“啧啧啧,那你跟自己過吧。”施唯小聲嘀咕道。
葉以舒現在所處的朝代名叫大邱朝,有男、女以及哥兒三種性別。哥兒外表與男子無異,只長得纖細些。但大不同的是,哥兒會生子。
葉以舒自認不會生,也不想生。至于找對象的事兒,他現在年紀不大,也沒那心思。
這事兒他打定主意随緣,沒準以後随便遇到一個,看對眼了就在一起了。
要是沒遇到,他一個人又不是不能活。
但這想法不能跟他娘說,照着他娘那身體,說出來将她氣暈過去也是可能的。
至于他娘打聽這些,那就随她打聽。反正他也不會掉一根汗毛。
傍晚時,牛車駛入村口。
葉以舒下了牛車後跟他師父說了一聲,然後就回家去。
不過到家門口時,見他娘在竈屋裏忙碌,他放下東西,打了一聲招呼就拿上麻袋往山上去。
這次出去,近期打的獵物都換成了銀子。獐子一兩八錢,兔子跟野雞五錢,加一起二兩三錢銀,買了銀簪跟藥,餘下也就一百文。
家裏藏不住錢,他們不在家時他奶常偷偷摸摸往屋裏鑽。葉以舒親眼見過的就不下于三次。
所以他的那些銀子都悄悄藏在一個地兒。
趁着天黑過去,順帶能看看陷阱裏有沒有野獸,再把這一百文也放進去。他身上留幾十文散錢夠零用就成。
傍晚暑氣消歇,田地裏的村人正埋頭苦幹。田塊兒裏的稻谷漸漸被收割,裸露出幹裂的褐色泥土與水稻樁子。
葉以舒這會兒往山上走,刻意避開人,鑽入林子。
下林村後面一片全是山,不熟悉的人進來就會迷路。村民們即便進山,也只會在外圍活動,挖些野菜或者撿些野果。
葉以舒找到自己藏錢的地兒,扒開表面的枯葉,往下挖了一掌深,便掏出一個小瓦罐。
今日剩餘的一百文的裝進去,聽得清脆的銅板碰撞聲,葉以舒微微眯眼。狹長的眼如狐貍。
點了點銀子,整十兩六錢。在農家算一筆巨款了,但這十兩他不能動,全當應急資金。
重新将陶罐掩蓋,确保看不出一絲痕跡,他才拿着麻袋繼續找陷阱。
此時,林子外霞光正盛,林子裏已經暗沉。
他尋着記憶一一找到陷阱,一個獵物都沒有。這也是常事兒。擔心家中爹娘擔心,他拎着空袋子,打算下山。
走了沒多遠,忽然聽到一聲驚呼。葉以舒腳步一頓,心道:是哪個倒黴蛋。
不得已,只得倒回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