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首往事
第三章 回首往事
楚越就這樣被趙筠稀裏糊塗地架上了馬車,腦子裏全是邢立的模樣。趙筠在旁邊一直叨叨個沒完沒了,楚越是一句也沒聽。
楚越記得最後一次見到邢立是在五年前的一個寒冬雪夜,那一晚的雪下的格外茂密,山河大地裹了厚厚一層白,積雪太厚,以至于往後三天的朗日也未能動它分毫。
雪什麽時候化的楚越不知道,因為他正是死在了三天後的蒼白大地上。
那日邢立站在屋脊之上,一雙深淵般的雙眸注視着楚越屋內的窗柩,好像一個欣長的雪人。楚越半夜醒來,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穿上厚實的披風,打開窗戶,一陣飛雪穿堂而過,楚越打了個寒噤在窗邊坐下,準備欣賞一番雪景。
依稀看到了寒風凜冽中的大雪人,楚越吓了一跳,盡管屋脊上的人被風雪包裹,那挺拔的身姿還是被一眼認出。
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楚越施展輕功,立在邢立面前,冷道:“你還來幹什麽?”
邢立凍僵的薄唇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楚越當即脫下身上的披風,用手撣去邢立身上的積雪,觸碰到對方身體時才發現,邢立只穿了一身單薄的玄色錦衣,身上冰冷刺骨。
楚越一把将披風扔到邢立肩頭,沒好氣道:“邢大人要是想練什麽至寒奇功可以換個地方,沒必要練給我看。”
邢立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不似平日裏的冷漠張揚,多了些溫度。
二人在大雪裏四目相對,楚越看到的是邢立那近乎得意的笑容心裏愈發不痛快,好像是在嘲笑他,看吧,你還是見不得我受苦,盡管你知道我騙了你,傷了你,你還是心軟的。哪怕你我之間隔着殺師之仇,我站在你面前你都下不了手!
想到師父死在邢立手上,眼底憎惡之色盡顯,“你找我有什麽事?”
“好冷,”
這兩個字從邢立口中說出來像假話,他沒有一丁點寒冷的樣子,“我練不了什麽禦寒奇功,只是………不敢打擾你。”
“那你為什麽還來?”
“………”
Advertisement
邢立只是木頭似地看着楚越,一言不發。
“進來吧!”
楚越被他盯的發毛,轉身腳下借力,回到了房間,邢立亦緊随其後。
楚越關了窗戶,回頭道:“說吧。”
進了屋內,炭火旺盛,邢立身上的雪旋即化成水浸濕了衣衫,反倒真的冷了起來。
邢立手裏攥着風衣,圍在炭爐邊坐下道:“成安王謀反實乃景川王的構陷,用不了多久陛下便能為成安王府的冤案平反。”
“什麽!”楚越大驚:“景川王的構陷?”
邢立點頭:“是,我知道你不信,可證據确鑿,我去了一趟榆州,調查了關于鐵礦的始末,發現礦工與景川有着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系,幾乎都是景川人………”
楚越嘲諷似得“哼”笑一聲,“當初說鐵礦被成安王府私吞,鍛造好的兵器都找出來了!那不也是證據确鑿?”
“所謂證據,可信嗎?”楚越苦笑一聲,“不過是一石二鳥罷了!”
邢立未說完的話哽在喉嚨裏,楚越回到床邊,合衣躺下,閉上眼睛道:“你可以走了。”
邢立像是沒聽到,接着說:“刑部侍郎賈正英你認識吧?”
楚越懶得跟他說話,閉上眼睛裝作睡着了。邢立也沒等楚越搭理他,繼續說:“賈正英是景川王的人,他曾計劃在刑部殺了你,我早一步将你接回了暗影衛,如今賈正英已經全部招供,我知你心中仍是疑慮重重,等結案之後,我會将所有卷宗交到你手上,屆時你自會分辨。”
邢立起身來到楚越床前,“陛下讓我帶你和楚奕回宮。等成埃落定之後,為你舉行承襲大典。”
楚越閉着眼眸問:“說完了?”
“楚越!”邢立叫了一聲,半晌沒了動靜。
楚越等不到接下來的話,睜開眼。
邢立才小心翼翼地問:“我們能……和解嗎?”
楚越不屑道:“和解?”
邢立兩手藏在披風裏,攥的骨節發白,盡管全力壓制,還是顯得十分局促,最後幾乎是帶着懇求的語氣問:“你…能原諒我嗎?”
楚越眼眸變得猩紅,不過他并沒有失态,只是輕笑一聲,“邢大人武功冠絕天下,又是天子身邊的紅人,實在不必在楚某面前卑微,我是朝廷的欽犯,你是朝廷的鷹犬。我要逃你便有責任抓,至于過程怎樣。你我彼此的立場上誰也沒錯!”
“所以我們之間不談和解更沒有原諒一說。即然注定是對立面,那我們只能………”楚越一字一頓道:“至!死!方!休!”
………
“至死方休!”馬車內楚越喃喃自語,重複着這四個字。
有些恩怨是應随風而散,即死了一次,便放下了。
他今生可以原諒邢立對他的傷害,可以原諒邢立殺了柳獨師父。甚至可以原諒皇帝對他的唾棄、迫害,可絕對無法原諒皇帝對成安王府的趕盡殺絕,同胞兄弟怎會如此心狠!
他可是父王的兄長,在父王的眼裏皇帝是如同父親一般的存在,這位“父親”卻為了一點猜忌要滅了成安王府滿門!
楚越前世滿腔的恨意又一點一點地浮現,可除了恨,他還能做什麽?真的去謀反?楚越做不到,他熱愛大魏這廣袤無垠的山河,熱愛着安居樂業的百姓。
因洪宣帝膝下無子,楚越十二歲便被接入皇宮作為太子人選培養,他所受的教誨不允許他謀逆,愛民如子已經刻在他的骨髓,流淌在他的血液裏。
如果沒有惠貴妃戲劇般地令洪宣帝老來得子,楚越一定會成為一名聖賢的皇帝。可惜命運就是這麽愛作弄人,惠貴妃一舉得男,封為太子。
人人都将楚越視為一個笑話,但楚越怡然自得,這世上還有比當皇帝更累的活嗎?應該沒有了吧!
自此以後楚越便與趙筠一起,鬥蝈蝈聽曲,纨绔子弟該有的樣子,除了狎妓楚越幾乎占全了。
這樣的态度并不能使皇帝睡着覺,只要楚越活着,就是有罪。
邢立那個雪夜說要帶他與楚奕回宮,楚越想着便覺得可笑,回去必死無疑,不回去最終也沒逃掉。
只是不知楚奕如何了,不知道皇帝有沒有放過他。
楚越心理盤算,等抽空得去一趟滄洺柳家,楚奕多半還在那裏。
“喂,喂,靈澤,你發什麽呆呀?”
馬車內,趙筠将楚越搖的頭暈,回過神來楚越笑道:“晨練有些乏了,抱歉,你說到哪了?”
“你這孩子,我說半天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好話不說第二遍,我也累了,不說了。”趙筠抱着臂膀向後一靠,很生氣的樣子。
楚越撓了撓腦袋想:說誰孩子呢?不說拉倒,盡被你占了便宜了。
既然不搭理他了,楚越幹脆撩開車簾,看着外面人流攢動,在一家茶樓門口,馬車停了下來。
“邢立在茶樓?”楚越回頭問趙筠。
“今日休沐,他都會在這,你不會忘記了吧?”
“怎麽會,想起來了,睡的多了,腦子難免糊塗點。”
楚越解釋完趕緊一腳跳下馬車,趙筠出了馬車等馬夫端來矮梯方才走下來。
…………
茶樓裏人山人海,客人皆圍着廳內說書人的案桌,不知在聽什麽書,個個聽的這麽入神。大廳裏的客桌大多空置着。
楚越和趙筠尋了一張桌子坐下,小二立馬殷勤地招呼點茶,點茶過後。楚越四下掃了一圈問:“人呢?”
趙筠皺眉,擡眼示意了二樓廂房位置,“樓上廂房啊!你不會又忘記了吧?他怎麽會擠在這麽多人裏?”
邢立能來茶樓,已然是匪夷所思,幾年早已物是人非,擠到人群裏有什麽奇怪的?楚越這樣想,但還是裝作恍然大悟道:“我忘了,他喜靜,不喜人多。”
順着趙筠的目光,楚越看了一眼樓上門窗緊閉的廂房,“你怎麽知道他今天一定會在這?”
為了不打擾客人聽書,趙筠湊到楚越耳邊說:“我早上去你家的時候看到他進來的,夥計牽走了他的馬,相必沒那麽早走。”
楚越點點頭,再次擡頭,看着閉上的門窗心跳不由控制地加快。
說書人的四方木一拍,“啪”地一聲,楚越和趙筠俱是被吓得一激靈,只聽長案邊的說書人繪聲繪色道:“咱們回頭再說說那端慧太子,之前說到太子生的如仙人下凡,風流韻事在下暫且不談,今日且說端慧太子文采斐然,此乃文曲星下凡!”
“你前天還說端慧太子是二郎真君下凡,今天又變成文曲星啦!”
安靜的人群裏傳來一聲稚童的聲音,打斷了堂上人的思緒,說書人嘴巴微僵,人群中看了又看,不知那小兒被擠到哪裏。
說書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道:“這位小書迷一聽便知聽的極其認真,端慧太子文武雙全,皆可化神,具體是何神仙所化的凡胎,你我這等凡人怎可知道?無非只能打個比方罷了!不必太較真,不必太較真哈。”
楚越覺得可笑,太子算年紀不過是七歲的黃口小兒,竟然有風流韻事?
文采斐然又是從哪看出來的,難道真是文曲星下凡的神童!看來狗皇帝還真是用心良苦,将太子自小就捧為上天之子,受萬民敬仰。只是這民間傳說太過滑稽,連風流韻事都能吹出來。
楚越搖搖頭,将目光從人群中收回,轉而瞥了一眼二樓的廂房,前世的往事又歷歷在目,只覺得心情郁結,有種想要逃的沖動!
“要不,我們還是走吧?”
不知為何會鬼使神差地就和趙筠來了茶樓,當下楚越又後悔了,
“走?”趙筠不幹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幹嘛回去?”
“也不是回府,去別的地方也行。”楚越看了眼人群,說書老頭的聲音铿锵有力地從裏面傳出來,于是裝作嫌棄道:“這裏太吵了!”
趙筠稱奇:“你不是最喜歡熱鬧嗎?”
楚越語塞,要說性情大變似乎也不太合适,沒準人人都懷疑他腦子壞了,只能悻悻的坐在位置上喝茶,心事重重看着茶具裏的茶水。
趙筠什麽時候離桌的也不知道,等再擡頭,趙筠已經不在桌位上。楚越起身,身量要比這些平民百姓要高去不少,擡眼便發現趙筠居然跑到了說書案前,說書人則被他擠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