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魚入夢
大魚入夢
嬉魚燈會這一日,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插着大小各異用竹篾紮成的紙魚燈。
江月擔心晚上街道太過擁擠,特意尋來了用以游賞的船只,此時蘇褚、胥玄和幾名将士正坐在其中品着茶點,而江月自己卻被鎮上的長老一眼相中拉去幫忙了。
“他就這麽放心地讓你和我待在一塊?”胥玄細細品了口茶道。
“有什麽好不放心的,要是沒有你,我都死在葫蘆山了。”蘇褚不解。
“你倆倒是看得開,沒拿繩子捆着我就算了,現下還請我來游燈會。”胥玄不禁自嘲般地苦笑了一聲又接着道:“這一路下來誰還當我是個俘虜,怕是你們回朝後,不那麽好交代。”
蘇褚撇着嘴看向胥玄,她的确是沒有想過到了天曉後要如何安置胥玄,若是直接公事公辦移交給朝廷,萬一以她的能力救不出胥玄該怎麽辦?若是把這件事壓下來,軍中那麽多人但凡有個知情的走漏了風聲,那便是一樁禍事了。
臨近戌時,喧天的鑼鼓聲與綻放的煙火在嘈雜的人群中打破了沉寂,蘇褚覺得稀奇便鑽出了船艙,順便出來透口氣。
河岸上,只見十多名壯碩的青年托舉着好幾組竹骨拼成的巨型魚燈,魚身連接處可以随意擺動,他們身形靈活地從縷縷行行中游過,祈神賜福,幻夢幻真。
河道笛聲清長,一葉輕舟緩緩駛來,船頭吹着笛子的人正是江月,蘇褚看得晃了神,直到兩船船頭相撞,她一個趔趄跌入了江月的懷中。
蘇褚望着男子結痂不平的面容,一番酸楚湧上喉嚨,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觸碰,卻在指尖與對方臉頰還差絲忽之際又驚覺地把手縮回,将自己從對方身上挪開。
此時,兩艘船倒是離岸邊很近,蘇褚漲紅了臉,慌忙下說了句“我去上面看看”便跳入了人群之中,徒留江月一人不明所以地在船頭站着。
可真當蘇褚從摩肩接踵的游燈隊伍中回過神來,已渾然不知自己被人流帶到了何處。
“娘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娘子。”蘇褚的手腕被一只厚實的手掌握住,還未等她來得及反應,便被這只手的主人拉着在宛如迷宮般的街巷內穿梭。
他倆在人群中橫沖直撞的,當地的居民卻對少年的舉止習以為常,甚至有人調侃道:“阿凡,這男娃子是你家娘子啊。”
阿凡不以為意,繼續拉着蘇褚奔走着,兜兜轉轉後,他們折入一座宅院的祠堂中跪了下來,恍惚間蘇褚以為自己回到了江宅,這老宅的構造簡直和江宅如出一轍,只是那說不上來的破舊感又讓她頓時驚醒這裏不是江宅。
“嗨... ...”蘇褚用手在阿凡面前晃了晃,試圖讓男子的注意力從擺滿牌位的供桌回到自己的身上。
“嗯?”阿凡一雙圓溜的大眼睛天真無邪地看向蘇褚。
“我們這是要做什麽?”蘇褚問阿凡。
“成親啊,娘子,你答應嫁給我的你忘了?”男子眼珠一轉,答道。
“成親?”蘇褚大驚。
“娘親說了,阿凡是守陰人,守陰人是一定要成親的,不成親就沒有後人了,沒有後人陣眼就沒有了,陣眼沒有了鎮子就沒有了,鎮子沒有了世界就沒有了,世界沒有了阿凡就沒有了。”阿凡神神叨叨着。
“停停停,你在說繞口令呢?”蘇褚打斷他。
“什麽是繞口令?”阿凡滿是疑惑地将頭又往蘇褚得方向偏了幾分。
蘇褚看着眼前滿是無辜的一張面孔道:“我才不會和你莫名其妙地成什麽親。”她掙脫阿凡始終握着的手腕,起身準備離開。
“不行,你答應我的,你就是要和我成親!”阿凡一把将蘇褚拉着跪下。
“我什麽時候答應你的!”蘇褚的膝蓋在這石磚地上猛地一磕,疼得她瞬間火氣直沖顱頂。
誰料阿凡更是執拗,擒她的那只手像是再稍稍那麽用點力都能把蘇褚的骨頭給折斷,他用高于蘇褚的聲音叫道:“你就是答應我了!很早之前就答應了!”
阿凡十分虔誠地跪在牌位前拜了拜,磕在地上的三下聲聲都有回響,蘇褚被他拽着不得不糊弄差事般身體往前傾了三傾。
“娘子以後就是阿凡一個人的娘子了。”男子心滿意足道。
“這就算成婚了?”蘇褚疑惑。
“嗯!”阿凡十分篤定的點了點頭。
“嗯?”蘇褚心想這都是哪門子荒誕事,沒有鳳冠霞帔,沒有傧相贊禮,想必結婚要拜三拜也是阿凡跟着別人的婚禮學來的,她試探地站起身問:“那我可以走了?”
“走去哪?”阿凡也站了起來,手卻仍然牢牢地握着蘇褚。
“你娘親沒跟你說過成完親後要做什麽?”蘇褚反問他。
這一問倒是把阿凡給問住了,他自己努力思考了好一會兒,然後默不作聲又幾分委屈地看向蘇褚。
蘇褚像是小心思得逞般,頓時放松了下來,如她所料,阿凡理解中的結婚,就跟小朋友過家家一樣,雙方達成夫妻名義共同完成一些事情,并無夫妻之實,也無夫妻之責。
不過,她又有些心疼阿凡,以前的他只知道完成于娘親的囑托去成親,可當那唯一的執念達成後,他又該何去何從呢?
“阿凡每天都在做什麽?”蘇褚問。
“阿凡早上去沈大娘的鋪子吃小豆花,和小貓玩,找娘子,中午去周大伯家,阿伯吃什麽阿凡吃什麽,下午和小貓玩,找娘子,晚上街坊鄰裏給什麽阿凡吃什麽,阿凡睡覺了,夢裏,找娘子。”阿凡又像說繞口令般絮絮叨叨起來。
只是阿凡拉着蘇褚的這一幕被剛剛闖進來的江月和胥玄撞個正着,“放開她!”胥玄一把将蘇褚從阿凡的手中搶了過來。
“褚褚,你沒事吧?”江月稍稍扶住蘇褚後關心地問。
“你們是什麽人?不要碰我娘子!”阿凡沖上來想将蘇褚拉回自己的身邊。
“娘子?”胥玄不屑中又帶有些許嘲諷地揚了揚嘴角,一掌将阿凡推倒在地。
“阿凡不是壞人。”蘇褚的制止還是慢了一步。
地上的阿凡捂着胸口瞬間“哇——”地哭出聲來。
“你哭什麽啊!就你長得這麽厚實,我還能推疼你了?”胥玄不耐煩道。
“嗚哇... ...嗚哇... ...”阿凡嚎嚎大哭的架勢沒有要停息的樣子。
蘇褚想要上前安撫,卻被江月攔住:“我等會叫大夫來看看,回去吧。”
她帶着幾分猶豫與不舍被江月拉離了阿凡的宅子。
深夜靜谧曲折的小巷留有稍許花火散盡的沉悶氣息,蘇褚思量許久後低聲對江月說:“我們把阿凡帶去天曉吧。”
江月頓了頓說:“褚褚你可想過,八卦鎮偏遠,民風淳樸,阿凡受家家戶戶的照顧,尚可生存,天曉魚龍混雜,我們沒辦法時刻看着他,你難道要他像雲燈一樣整日守在宅子裏嗎?”
事後蘇褚回想起這一晚的自己也覺得過于矯情,可那時的她就是有種說不上來的委屈積壓着湧上心頭,她的眼角緩緩流過一道淚水,腹部一陣抽痛,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