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東山鳥飛絕
東山鳥飛絕
對岸的火光漸漸熄滅,地上坐着的人都低下頭來,沉默不語。
“我問江月呢?他不是同你們一起的嗎?人呢?”蘇褚受夠了這種自言自語的氛圍,她望着這群如同木雕泥塑般毫無反應的人,頓時無法壓抑住內心的怒火,“你們說話啊!到底怎麽了?”
“江先生他... ...”其中一個士兵猶猶豫豫地說,“狼太多了,要不是江先生帶人在後面死守着,也過不來這麽多人。我... ...我在橋上的時候,好像聽到後面已經厮打起來了。”
“有多少人還在那邊?”蘇褚問。
“不足百人。”那人答道。
蘇褚的心咯噔一下,面容冰冷得瞬間散去了全部血色。
幾千人的隊伍在面對龐大的狼群時都束手無策,何況區區幾十人,就算有着通天的本領又如何能逃脫出來?不過是用血肉之軀殊死搏鬥罷了。
她仍站在橋頭凝望着對面,仿佛期待着會有奇跡降臨。
這時,同她拴在一起的胥玄才伸出手來在她的肩膀處拍了拍。蘇褚雙眼通紅地回過頭來,臉頰已經被一片淚水浸濕,她費勁全力用呼吸壓抑着自己的抽泣好讓周圍人沒有察覺。胥玄見狀一把将她攬入腰間,腦袋蹭着她的耳廓道:“想哭就哭吧,我幫你擋着,不會有人看到。”
“叮——叮當——哐——”鐵鏈處傳來幾聲突兀的響動,不似被風吹得晃動的聲音,更像是有什麽重物不斷地挂在上面,緩慢靠近。
蘇褚從胥玄的懷抱中彈開,驚慌地緊盯着橋頭,衆人也都警覺起來,難不成這野狼修煉成精也會過橋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出聲,直到一只血流成注的手臂抓着鐵鏈将遍體鱗傷的身軀撐上岸來。那人血肉模糊到已然分不清是誰,他猛地跪下,不知是精疲力竭,還是在向蘇褚請罪,“褚褚... ...對不起... ...我沒有将人全部帶回來。”随即,砰的一聲倒了下去。
“江月!”蘇褚大叫着沖了過去,身後的胥玄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帶得差點絆了一跤。
她抱起倒下的那個人,鮮血與泥土将男子碎片般的衣袍染得看不出本身的顏色,“快救救他!快救救他!”她無助地喊着。
軍醫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把江月來回翻了翻又診了診脈象後,從随身挎着的藥箱中取出粉狀的藥物撒在他的傷口上,又拿出所剩不多的白色繃帶将嚴重的傷口纏上。
“情況如何?”蘇褚迫切地問。
“江先生是失血過多導致的昏迷,已無性命之憂,只是... ...”那軍醫吞吞吐吐。
“只是什麽?”蘇褚追問。
“只是... ... 雖未傷及筋骨,但面部和軀幹的傷口很深,怕是恢複不到以前的容貌了。”
蘇褚不知所措地望着懷中面目全非的男子,曾經的眉眼與笑容都不複存在,他生得多好看啊,怎麽就遭了這樣的罪。
“還有... ...”軍醫閃爍其詞。
“還有什麽!”蘇褚怒吼道。
“這... ... 這... ... 這細帶用完了,其他的都落在了山那邊,剩下的傷口不包紮的話恐怕會有感染的風險。将軍您這是... ...”
還未等那軍醫說完,蘇褚就立刻解開腰間的麻繩,脫下外衣将內裏的褂子用刀割成一條一條的長布遞了過去。
“這倒是能抵一陣子,可也不夠啊,後面每過幾個時辰就需要換藥包紮,而且江先生一時半刻也醒不過來,還需要布匹做擔架擡着,您總不能把衣服都裁了去吧。”軍醫邊忙着包紮邊顧慮地說。
只聞齊刷刷的一片卸甲動作,布料撕扯的刺啦聲繼而傳來,将士們褪去外衣紛紛效仿蘇褚割下自己的內襯。
“将軍,用我的... ... 将軍,用我的... ...”他們遞出撕下的衣物,一個接一個地對蘇褚說。
布條的數量這才明顯多了起來,看來是足夠應付後面幾天的需求了。
她被此情此舉所震撼,走到隊伍前朝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軍心這個詞,以前她對其漠然置之,而現下卻分外敬重。
夜裏西山的氣溫明顯比東山要低出幾度,軍中所剩燃料無幾只夠支起一處火堆,蘇褚将自己的外衣蓋在了江月的身上,每隔一會便摸摸江月的額頭看看有沒有發熱的跡象。
“自己都抖成什麽樣了,還逞強去照顧別人。”胥玄走了過來,他本身穿得單薄,沒有任何多餘的衣衫可以讓給蘇褚,只能站在風口為她擋着。
蘇褚擡起頭,想讓他找個地方休息,見胥玄并沒有在看她,到嘴邊的話就又止住了。
“不過橋”這一夜折騰了很久,很快天就亮了。清晨出去尋找物資的隊伍只帶回了一些野果和露水,說也奇怪,這大半個山頭安靜得出奇,連一只動物都不曾瞧見。
江月仍未醒來,蘇褚将藥摻在水中一點一點給他灌下,配合着軍醫又為他重新敷上藥物。
按照原定的計劃,此時的隊伍應該才剛剛開始渡橋,而眼下既然已經到了西山,經一番商議過後,他們就索性加快步伐,準備争取在天黑前走出葫蘆山去。
“哎呦,怎麽有石頭子兒蹦到我腦門上了。”
“我都被這沙石迷眼好幾回了,你現在才被砸到已經很幸運了。”
“你別說,這沙石跟雨一樣的往下落,弄得到處都是的。”
起初并沒有太多的人在意山上滾下來的細石和砂礫,直到掉落下來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數量越來越多。
“蘇褚。”胥玄急忙叫住她。
“嗯?”蘇褚望向他。
“我們得走快些,怕是會有山崩。”他一臉嚴肅道。
“昨晚在橋上我就覺得不對勁,這邊的濕氣也太重了,看來是下過雨的。”蘇褚若有所思。
“這山東西地勢不同,半晴半雨倒也不足為奇,不過我們越往前走,地就越如爛泥一般,看來這雨持續的有些時日了,這兒落石不斷,還是要小心為妙。”胥玄為她分析着。
蘇褚對他點點頭,向整支隊伍發令:“大家保持警惕,加速前進。”
就在這時,“沙——沙沙——”先是細土傾瀉而下,緊接着“轟隆——轟隆——轟隆隆——”,碩大的石塊伴随着泥土也滾了下來。
“散開!散開!保護好頭部,找到掩體,身邊有樹的抱着大樹!”胥玄當即朝人群喊到。
隊伍四散而開,各自找地方躲避。胥玄在一片慌亂中搜尋着蘇褚的身影,只見一片空曠之處,蘇褚正與另一個士兵扛起躺在擔架上的江月,他又瞅了眼兩人上方岌岌可危有下滑之勢的山坡,迅速閃了過去,還未等埋頭苦幹的他們回過神來,“哐咚——”一塊巨石便硬生生地砸在了胥玄的脊梁上。
“呃——”他悶聲叫了一下。
“你沒事吧?”蘇褚這才反應過來。
“快走。”胥玄強忍着疼痛将他們一齊拉到旁邊,找了一棵粗壯的大樹作為掩護。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斜上方的山體像是斷裂般坍塌下來,滾滾黃土瞬間将剛剛的平坦之地掩埋成堆,塵土缭繞,聲震四野。
蘇褚和那小兵直愣愣地看着這一切發生,心情久久無法平複。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閑情雅致管他!自己的命不要了嗎?”胥玄朝蘇褚怒吼着。
“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 ...”蘇褚覺得委屈,她又不知道山坡會突然滑下來。
“要不是我,你們現在腳都踏進鬼門關了!”
“那謝謝你。”
胥玄語塞,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這應該是他第二次救蘇褚,兩次都是情況緊急出于本能,事後回想起來,如果他放任着蘇褚不管,這群将士群龍無首,他或許還能早日脫身。可能是愛管閑事吧,也可能他想要的是更多。
山上的石頭陸續又掉落一些,見沒有更大的動靜後,将士們才逐漸從各自的掩體下探出腦袋,他們很快清點了人數,只有少部分的人受到輕微的創傷,沒有人失蹤,也無人犧牲。
“你以前遇到過山崩嗎?是怎麽知道要找樹作為掩體的?”蘇褚不解地問胥玄。
就算是她,一個經歷過防火和地震演習的現代人,當遭受山體滑坡這種在城市完全不會碰到的自然災害時也會驚慌失措,不知該如何應對。而胥玄,若不是有過相關的經歷,她不信古時候的安全教育就已經如此普及了,更何況其他将士一開始也是無計所出的。
只見胥玄眉間緊縮,表情中夾雜着些許痛苦,他一頓一頓地彎下身子,左右挪動着頭部喃喃自語道:“怎麽會這麽亮,這是哪,我怎麽會知道山崩... ...”
蘇褚這才看見他原本就有血漬的衣服上,又多出了一道血印正在漫延。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先把傷口包紮了。”她叫來軍醫為胥玄上藥。
而正在此時,他們身旁一雙被血痂覆蓋的臃腫雙目正艱難地緩緩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