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恨意
夢裏的樂昭睡得不安穩, 眉頭緊皺,滿臉虛汗,不時抽動着手腳, 無憂坐在樂昭身側, 握住她的手, 發現掌心遍布着一道道的血痕。
“阿樂試圖扯下蘇歡送的仙器時受的傷”, 清胥說道,凡人被仙器造成的傷口, 是很難痊愈的, 無憂拂過她的掌心,緩解痛楚, 但血痕難除。
無憂拉出樂昭頸前的鏈子,吊着一塊白虎玉墜,仙氣氤氲, 輕輕扯掉。
少了仙器的庇護, 樂昭低哼了聲, 四周彌漫的仙氣刺得她皮膚陣陣發疼。
無憂掌心翻轉,現出一塊碧綠勾玉, 系在樂昭腰間, 阻隔仙氣。
她都忘了,樂昭是肉眼凡胎,受不得仙界的仙氣, 蘇歡比她細心的多。
“本以為阿樂登入仙界, 便可不再遭受磨難, 與蘇歡長相厮守,不曾想,即便兩人近在咫尺,可依舊如隔萬重山”,無憂握着樂昭的手,輕嘆道。
“你我,又何嘗不是”,清胥突然開口應道,無憂愕然擡頭,“此話何意”。
清胥垂眸不語,無憂稍一瞬,便知道她所言何意,臉色微沉,“你與她,又有何計較的”。
璇玑已不在世間,她能永生留住的,不過是一點少的可憐的回憶,難不成,她連這也要在意
清胥卻只道,她心中想的念的都是璇玑,那自己又有何容身之處。
見她默然不語,無憂皺眉,一時又不知如何說起,有時,便恨透了她這種什麽都藏在心裏的性格,喜、怒、悲、苦都隐在那張清冷孤傲的臉裏。
“你先回去歇息罷,我陪她一會兒,恐怕醒來又是一陣鬧騰”,無憂垂頭看樂昭,說道。
清胥沉默,擡眼看了她幾眼,咬着唇,欲言又止,待無憂看來時,她便又轉身離開了。
樂昭渾渾噩噩地醒了睡,睡了醒,不吃不喝,過了十餘日,方轉着僵硬的眼睛,撲倒在無憂的懷裏,低聲喊道,“姐”。
“阿樂”,無憂察覺到她的眼神不複往日的澄澈,幽深的眸子裏晦暗複雜,神情從柔軟化成了堅毅,畢竟樂昭嘗盡九世輪回,心境自與從前不同。
“你可記得叫衛樂的那一世了”,無憂心疼地輕撫她的頭,柔聲問道,
樂昭點頭,又搖頭,“記得不太真切”,畢竟那一世已經遠去很久很久了,只有近三世的苦難,才痛苦而清晰,一想及,心便一抽一抽的疼。
再過的二十日,樂昭不哭不鬧,成日裏靜靜坐在落霞峰的崖邊,望着天際浮雲,郁郁寡歡。
時間能抹去一切的傷痛,無憂盡可能多的陪伴着她,這時候,她倒是懷念那兩只吵吵鬧鬧的小鬼,有她們在,天澤山總會熱鬧許多的。
“究竟是誰給你那塊往生鏡的”,無憂給樂昭倒了一杯茶,問道,樂昭搖了搖頭,“我看不見容貌,只看到隐隐的男子身形,雲蒸霧缭的”。
無憂皺眉思索,那人刻意掩去身形,以樂昭的肉眼凡胎,确是難以看到容貌。
“最初,他掐住我的脖頸,想要殺死我,後來,他又放過我,只是說,何必要殺一個沒有記憶的凡人,臨走前,他就扔下了鏡子”,樂昭縮着頭,兩手抱腿,想起當日的情景,神情木讷。
此人竟能在天澤山來去自如,無憂臉色凝重,那必是要到仙君的修為,且絲毫不忌憚她這個神君。
只可惜此人應是有極好隐匿氣息的仙器,她無法辨認是何者。
“姐,你可否給我一件仙器防身”,樂昭漫不經心的抿了一口茶,随口說道。
無憂認真看她的神情,有些遲疑,害怕這丫頭做傻事。
樂昭抿唇,“我歷經幾世苦難,終得登入仙界,怎會輕易舍去”,她朝着無憂笑了笑,說道,“況且,我若真想不開,多得是法子,比如從落霞峰跳下去”。
“萬物皆是歷劫而生,歷經的苦難,會讓你變得更加強大”,無憂摸了摸她的頭,
“姐,我不小了”,樂昭躲開她的手笑道,笑意裏帶了一抹滄桑和悲意,讓無憂更加心疼和難受。
“無論如何,在我眼裏,你都是我的妹妹”,無憂柔聲說道,“沒人可以欺負你”,她的眸光望向天際,冷冽如霜,“傷害你的人,我不會放過”。
樂昭眼神閃動,攤手說道,“可以把仙器給我了吧”。
無憂想了想,掌心現出一支碧綠玉簪,她握過樂昭的手指,指尖微痛,一滴鮮血融入玉簪,被汲取進去。
無憂仔細把樂昭披散的長發绾起,佩上玉簪,說道,“這支仙雲簪已認主,便可由你驅使,不會傷害你”。
“仙雲簪,能對付仙和魔嗎”,樂昭擡手摸了摸頭上的玉簪,小心翼翼的。
“可以的”,無憂應道,她想了想,又說道,“阿樂,你前幾世裏見到的蘇歡,都不是真的,只有你叫衛樂的那一世,真心對你的蘇歡”。
樂昭難受地皺眉,捂着額頭說,“姐,我不想提她,只要想到她,我的頭就疼的想炸開”。
無憂把她攬在懷裏,視線不經意掃過不遠處的樹下,說道,“那我讓她暫時別出現在你眼前”。
“我不想見她”,樂昭順着無憂的視線看去,卻見那裏什麽都沒有。
“姐,這塊玉是你給的嗎”,樂昭摩挲着腰間的碧綠勾玉,問道。
“你是凡胎,難以承受仙界的仙氣,這塊玉可抵禦仙氣,護你不受傷害”。
樂昭的視線掃過那棵樹,皺着眉,說道,“姐,我有些累了”。
“那你歇息罷,我明日再來看你”,無憂臨走前,突然想起了什麽,手指一點,在落霞峰懸崖邊布下結界。
待到無憂的身影消失後,樂昭在崖邊又坐了許久,她望着如白練垂落的瀑布,陣陣水氣沾濕了她的鬓發,她緩緩的把鬓發撩在耳後,起身轉來。
掌心握着腰間挂着的碧綠勾玉,用力一扯,勾玉脫手而出,彌漫在落霞峰的仙氣,刺得她皮膚發疼,瑟瑟發抖。
從不遠處樹下傳來的一股強大仙氣,壓的樂昭喘不過氣,她嘴角微抿,一步步朝着樹下走去。
淩厲的仙氣如利劍,劃破樂昭的衣裳,在肌膚留下道道血痕,染紅衣衫,而樂昭腳步未停,忍着痛楚,堅定的往前走着。
樹下虛空晃動,終是現出蘇歡的身形,仙壓頓時驟緩,她不得不收斂仙氣,否則,以上君的強大仙氣,會傷害樂昭。
樂昭渾身是血,身形微晃,搖搖欲墜。
“阿樂”,蘇歡抱住她,神情哀傷,“你這是何苦”。
樂昭縮在她懷裏,低着頭,咬着牙,和着血,一字一句地說道,“不殺你,不足平我憤”,她的手拔出頭上的玉簪,紮進了蘇歡的心口。
鮮血四濺,迸射到樂昭的臉上,凡人何以承受神仙的血,頓時灼燒着她。
樂昭抓着臉哀嚎,蘇歡握着她的肩,喊道,“別動,別動”,
她制住樂昭的兩手,覆唇而下,唇瓣所落之地,清涼如雪,臉上的疼痛漸散。
蘇歡的唇染上自己的血,分外妖豔,直到她吮掉樂昭臉上的血,看着她重新恢複光潔而白皙的臉,這才松開她的手,捂着汩汩流血的胸口。
她的眼裏流露出濃濃的悲切之意,但卻沒有一絲責怪和惱怒,就那麽哀傷而深情的望着自己。
樂昭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胸腔裏充斥着對她的恨意,她捂着額頭,眼前有破碎的畫面閃過。
“就算我只能活幾十年,可有了蘇歡,此生無憾”,記憶裏那個稚嫩而深情的阿樂,緊握着蘇歡的手說道,“若沒有蘇歡,碌碌數十載,倒不如眼下就死了”。
手裏握着的蘇歡側首,把她護在懷裏,眼神鋒利,緩緩說道,“誰想帶走阿樂,我的利爪和尖牙,不會繞過她”。
內心深處又湧起一絲哀痛,樂昭眸光含悲的望着蘇歡,“為什麽你要傷害我”。
楚臨對她下毒時,蘇歡如蛇蠍般站在旁邊,她笑顏如花,“阿奴啊,你如今早登極樂,你可高興”,她薄唇輕啓,“我從未想過害你,阿奴,別忘了我”。
那種血液變得冰冷的感覺,懷裏芙兒死去時軟乎乎小手的冰冷,都讓樂昭的心,寒冷徹骨。
“那不是我,阿樂”,蘇歡捂着胸口的手,沾滿了血,她臉色蒼白,柔聲道,“只有眼前你看到的我,才是真實的蘇歡,我從未想過害你”。
這句話跟每一世的蘇歡說的話,一模一樣,樂昭捂着耳朵,癫狂大叫,“我要你死”,她手裏拽着鮮血淋漓的玉簪,撲上前,拼命朝着蘇歡紮去。
蘇歡虛弱地倒在地上,澄澈的藍眸,眨也不眨的望着她,“我是你的,我所有的都是你的,你想要就拿去”,
樂昭頹然坐在地上,抱着頭,痛苦而糾結着,她眼前不斷閃現出蘇歡的各種模樣,深情的,惡毒的,冷漠的、嘲諷的。
無憂和清胥出現在落霞峰時,就看到這樣慘烈的一副場景,蘇歡和樂昭躺在血泊裏,白衫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