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傷痕
無憂剛想開口, 在呼嘯聲, 出現一道黑影,就像是隐藏在滾滾烏雲裏的靈蛇, 漫天上俱是雷雲滾滾, 電光霹靂, 狂風呼號。
有一千只赤瞳瞳的眼睛在層層翻滾的雷雲間時隐時現, 厲電精芒上下亂掃。
雷火紛燃, 濃雲如沸,聲勢驚人。
“快走!”,清胥在雷聲裏喊道,她身影飄搖,如狂風怒濤裏的一朵蓮, 飄曳沉浮。
無憂站在清胥身前, 護體靈光籠罩, 逐日劍放出一道赤芒,光毫交雜,現出千葉紅蓮,
若虛若實,勉強立身在驚雷陣裏。
驀地雲中發出一聲山崩海嘯般的巨響,一道巨大的青白色閃電仿佛要将青天點燃,滿空一片刺目的白光, 熾熱勝火。
那一千只赤瞳瞳的眼睛中卻俱流出鮮紅的血來, 鮮血從雲端滴滴墜落, 飄向大地, 化為千裏血雨。
無憂将仙力注入到逐日,劍尖蓮華微微開放處,又延伸出四道光華,如利劍之鋒,劍鋒上各有一朵蓮華,流光氤氲,蕩漾如水,每一呼吸,水光便是一漲一落,靈光四射,千裏血雨觸及消散。
屠骨惱怒不已,在空中現出真身,黑尾如鈎,骨刺黝黑光芒大盛,如大海怒濤,跟逐日的靈光絞纏着,口中噴出團團黑霧,夾雜着無窮紫金雷火嗚嗚急旋,如無底深淵,仿佛就要将二人吞沒。
赤芒閃動,現出無憂的身形,發髻散亂,渾身仙袍支離破碎,血淋淋的,但神情淡定,眼神不經意掃過身後的清胥,見她毫發無傷,微蹙的眉方舒展。
只将左手虛拈,祭出東皇鐘,垂于頂上,屈指在鐘上輕彈,發出沉悶的鳴叫,有如大雷音般,振動三界,射出四道殺意,色分赤、白、青、黑,急速彌漫,遍滿乾坤,罡風急旋,虛空轟然破碎,碎片無數。
無窮無盡的紫極真火,層層湧出,旋如星海,蕩漾而起,暗藏四道殺氣,圍繞屠骨急速旋轉。
屠骨慘叫一聲,獸身如破碎的琉璃,片片碎落,元神沖開天靈便走,被無憂伸手輕拈,宛如拈花摘草般,将元神擒住。
一顆如墨的獸丹落在無憂手裏,散發着濃厚的魔氣。
狂風怒號、雷雲如沸,驟然消歇,東海之淵恢複初始的平靜,清胥方覺屏息的胸腔都快爆炸了,遲緩地呼出了一口氣,驚震地望着眼前的墨袍破碎的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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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見她墨袍掩住的鮮血淋漓,後背布滿猙獰的陳舊傷痕,想要開口,喉頭卻被哽住,适才那般震動三界的威力,讓她覺得,自己的仙力是多麽的微弱。
一道黑芒繞過無憂的身側,她重新披覆上墨袍,眉眼沉靜,望向清胥,遲疑片刻,方說道,“我從未想過讓你覺得虧欠,我為你做的,都是心甘情願的”。
清胥雙眸盈輝,她咬着唇,忍不住擡手,想拭去她臉邊沾上的血跡。
無憂躲開她的手,低聲道,“可我們,終究都回不去了”。
清胥手微頓,緩緩收回手,咬唇,滿是齒印,許久,方說道,“那日蘇歡說的在理,自我登仙後,六百年,我們都在彼此折磨...”。
她的嗓音發緊,喉頭哽住,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不如,讓我離開天澤山,兩不相見,就不必再虧欠你了”。
無憂晃神,想起初見,那時的清胥冷傲孤絕,拒人千裏,什麽都不在乎,孤零零的,一己之力對抗墨蛟,從沒奢求庇護。
那時,她就忍不住想對她好,她說,“師叔總想護着旁人,可沒人護着師叔”。
每當看到清胥不顧生死時,她就想保護她,她想告訴她,“你不是一個人”,
可是當清胥登入仙界後,在逐漸習慣有她的庇護時,她卻口口聲聲說道,“就算你死在我面前,我也絕不會出手相救”。
那個生死之際,也不曾退縮過的人,現在怕了,她想退縮,她想逃避,她不想再虧欠自己,不想在跟自己有半點關系。
兩不相見,清胥終是不想再靠近了麽?
因為靠近,只會為她換來滿身的傷痕。
“先把龍熔液取到再說罷”,無憂眼眸微黯,沒有答複,只轉身往回,走的慌張,頓了頓,便又緩下來。
屠骨的元神交給東海龍王時,老龍王高興的胡子都快翹起來了,連忙命人領着無憂和清胥到龍崖前,指着海面不遠處的崖邊湛藍晶石說道,“龍熔液自龍魂石滴出,不可沾地,不可觸物,只得..”,
他的眼神掃過清胥的臉,說道,“仙子直接飲入腹中便可”。
東海龍王屈指探出一道龍氣,就見龍魂山光芒微亮,一滴金燦燦的液體墜落,“仙子請罷”,
清胥腳尖點地,縱身踏上虛空,月華清輝,白衣勝雪。
她仰頭,啓唇咽下那團金芒,金光從唇邊閃耀到腹中,緊接着,萬千金光從她體內爆烈,一條條金線沿着經絡游走着,她頭頂冒出黑龍的虛影,不憤哀嚎着,終歸在金芒裏消散。
金芒裏,倩影飄然,舉手投足,清雅飄逸,甚過仙界百花齊放,亦難敵起卓然身姿。
無憂遠眺着她的身影,眉頭微蹙,手指不由蜷縮着,縱然心底有怨、有恨,依然忍不住,會為她心悸。
“仙子芳姿卓群,龍鳳之姿,難怪神君以血相助,縱是老龍王我,也忍不住想納為己有”,東海龍王摸着胡子感嘆道,早就聽聞天帝垂涎的仙子,進天澤山,受到庇護,真是可惜。
龍族好淫真是名不虛傳,無憂懶得搭理,剛要出東海,“神君,等等我”,敬衡在身後喊道,她神色倉皇,急匆匆趕來。
無憂見她手裏握着一顆珠子,散發着淡淡龍息,正要開口,就被敬衡拉住,“走罷走罷”,
“恭送神君、公主”,蝦兵蟹将疑惑地掃了眼敬衡,就被無憂身上龐大的神息震懾,低着頭不敢造次。
待出東海,敬衡松一口氣,行色匆忙,“我先回天庭”,
無憂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那丫頭手裏握着的珠子,分明散發着龍七公主的氣息。
天澤山,降靈百無聊賴坐在樹上,抱着碩大的碧龍果啃着,小夭在旁翹首企盼,“南沁說要來天澤山找我玩的,怎麽還沒來?”。
“丫頭,怎麽,你看上那只老狐貍了?”,降靈臉皮抖了抖,吐出果核來,“那只萬年老狐貍,誰搭上她誰倒黴”。
小夭捧着臉,唉聲嘆氣,自從她看過南沁的真身後,就難以忘記九尾狐萌萌的樣子,“誰讓她是三界唯一的九尾狐呢?”,
“可她看上的分明是仙子?”,降靈拍了拍她的肩,“非要九尾狐嗎?三尾、五尾不行麽?改日我給你捉只三尾的來玩”。
小夭愁眉苦臉,“我去月老那裏求過紅線,給南沁綁上,誰知道給她扯斷了。我回頭去問月老要金剛絲的紅線,扯不斷的,像天命姻緣那種”。
“胡鬧,紅線纏上就解不開,你還想綁在那只花心的老狐貍手上”,降靈望着遠處的落霞峰,“你根本不知道為情所苦的滋味”。
落霞峰,樂昭走出仙閣,一道白影站在不遠處,轉身想往回走,就聽到那人喊道,“阿樂”,
樂昭只得迎上去,客氣笑道,“白虎仙君”,
“我怕你在這裏無聊,帶了些人界的玩意兒”,蘇歡取出一疊話本子遞給她。
樂昭眼睛一亮,忍不住接過來,她真是太無趣了,“還有些點心,我想你愛吃的”,蘇歡取出食盒,放着各種精致點心。
“這..這..勞仙君費心了”,樂昭客氣拒絕,舔了舔唇,眼睛在點心流連,“我們去落霞瀑布前坐着可好?”,樂昭嗜甜食,很難抗拒。
蘇歡取毯子鋪好,坐在樂昭對面,取出靈茶、點心、仙果,擺滿一地,樂昭盤腿坐着,捧着話本子,握着點心往嘴裏塞,不知不覺沉浸進去。
待她看完一本凄美哀婉的故事後,才滿足放下來,偏頭才看到蘇歡,一直靜靜陪着她,藍眸如水,溫柔缱绻。
樂昭別過臉,心口微痛,眼前的人,總是用這樣的眼神看她,看的她心慌。
無憂和清胥回到天澤山,降靈和小夭高興地迎上前,就見兩人神色不虞,皆是心事忡忡,只得噤聲不語,老實跟在身後。
花盈站在桃樹下,跟璇玑相似的臉看來,雙眸顧盼,含情脈脈,柔聲喊道,“神君”,
清胥的臉色便是一白,那人每日頂着璇玑的臉,出現在無憂身側,她又有何容身之地。
她也曾想就這般日夜守在孤月峰,只要能看到她,感受到她的氣息,那便足夠了。
可是,總是還是貪心的,總是忍不住想靠近她,總是想替代那個人在她心裏的位置,總是想讓她的眼裏,只留下自己的身影。
清胥輕哂,曾幾何時,斷情寡欲的自己,也會有着這般的情意。
在人界三百年的修煉,若不是絕情蠱每回在她為情所困時,折磨她、啃噬她,想要三百年修仙,是斷無可能的。
一入情魇,終難逃脫。
她說永生永世都忘不了璇玑,她說永生永世都不會相見。
自己又何必奢求、苦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