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孤月
“降靈,多謝你今日相助,我方能見她一面”,清胥輕聲說道,
降靈長嘆了一口氣,揉着圓乎乎的臉,“我以為她看到你會歡喜的,可是,她生氣了”,
降靈略有些責怪的看她,“三百年了,就算她平日不喜不樂,卻從未如今日般動怒”,
“都是,我的錯”,清胥抿唇說道。
降靈揮了揮手,說道,“你走罷,人界飛升上來的散仙都要去淩霄殿,納入仙籍”。
三叩玄天禮萬仙,貝宮珠闕自天然。青鸾翔舞,仙子仙童來往,無上至尊之地。
仙官執筆而立,在玄天冊寫下清胥二字,就見得金光閃爍,一股靈氣往天際沖去。
“下界修士,登記在冊,此後守仙庭規矩,憑令牌典錄”,
典錄仙官冷臉肅眉,取出一塊令牌給她,“你的仙基淺薄唔..”,
仙官翻看典冊,“紫羅殿的麒麟還缺一宮娥喂養...”,
話音未落,金光似流星射來,化作一紙诏書。
仙官凝神查看,擡眼時,臉上竟堆出笑意,語氣熱絡,“仙子,請前往淩霄殿,觐見天帝”。
淩霄殿,大殿寬厚壁上,雕刻着洪荒裏的神獸花鳥、山川樹木,更有金色混沌符文刻在雕像上,如同活物游走,看上去莊嚴古樸,讓人心生敬畏。
龍椅坐有一長臉闊眉之人,身穿銀線纏着金絲打成昂首盤尾的龍紋帝袍,頭戴真龍彩玉冠冕,冕旒前後各六串,每串綴九個仙珠,威儀尊貴,氣勢淩人。
“今有人界修士清胥飛升仙界,禀請天帝呈查”,
典錄仙官領着清胥進去,高聲禀道,“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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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胥緩緩走到淩霄殿前,跪地執禮,“拜見天帝”,
白玉磚的寒意穿透淡薄輕衫,膝下一片冰涼。
天帝見她盈盈而跪,垂首斂眉,銀發如月光鋪地,冰肌瑩徹,半遮半掩的容顏,已是光潤玉顏,華容驚豔,如霞映澄塘,月射寒江,絕色傾城。
“免”,天帝沉聲道,典錄仙官說道,“下仙高品,司職宮娥,請陛下定奪”,
天帝眸光微沉,肆意流連,“擡頭來,納進通明殿,封..”,
她緩緩擡頭,兩彎翠黛拂秋波,眸光潋滟,如墜入明月清輝,顧盼遺光彩。
天帝先是一喜,又是一驚,在她瑩白無暇的臉上,有一點突兀的紅,從冰肌玉膚上跳了出來,鮮活的刺眼。
赤紅如血的風翎朱砂,襯的寒霜清冷,多了一分明豔,不由你看不見。
天帝臉色微沉,眸底晦暗不明,沉吟許久方道,“遣去天澤山為侍”,說罷,拂袖而去。
“可惜,可惜”,仙官冷冷看她一眼,
“仙子初到仙界,不先拜天庭,居然去天澤山,真是能耐”,
他語氣輕嘲,“原本留在通明殿,晉為天妃,享三界靈氣與仙力,受天帝庇護,卻偏偏選了天澤山”。
清胥嘴角微彎,淡然颔首道,“有勞仙君費心了”,
“天澤山那位,喜怒不定,仙子好自為之罷”,仙官顯然跟天澤山的人有些過節,匆匆離去。
天澤山,飄渺雲海間,雲霄殿紫霧缭繞,九千九百九十九白玉登仙階,綿延曲折,如巨龍盤山,能看到巍峨的宮門,直入雲霄。
清胥站在忘憂山前,寒意順着雙腳一絲一絲蔓延上來,天色漸黯,露水沾濕衣袂。
應是有三個時辰了罷,清胥仰頭望着無憂閣的星點微光。
撲騰的翅膀扇動聲,降靈扇着小肉翅掉落跟前,手裏捧着一顆紫色仙果,往嘴裏塞,
“神君說,既是天帝下昭,她不會趕你走,日後就住在孤月峰”。
降靈鼓着腮幫子,咬的脆響,含糊說道,“天澤山就只有神君,還有我這只仙獸,所以你要做的事情也不多”,
她掰着手指數道,“每日清晨要取雲霄峰山巅的金仙露兩壺,午前取金旭池的水,仙月湖畔那口龍仙井旁的碧霧茶的新葉,送到忘憂山下。
此外,天澤山十三座峰的雜役,你可做也可不做,唯有文溯閣要勤加打掃,神君常在日落後去查閱仙籍,所以你要在日落前離開”。
“冊子記載着天澤山的事項”,降靈扔給她一本小冊子。
清胥颔首,頓了頓,方說道,“她,可有什麽話對我說”,
降靈皺着臉說道,“你還是不聽為好”,
清胥咬唇,急聲道,“我想聽”,
降靈皺眉想了想,“神君說,她曾說過,永生永世不見,此誓不變”。
清胥的臉一下褪去血色,入夜的寒意便如難以驅除的蛇,繞過僵硬的四肢,鑽進心裏,冰冷絕望。
“金仙露,記得要兩壺”,降靈在身後遠遠喊着時,
她離去的身影如一縷清淡如煙的霧,仿佛就要散去。
降靈輕嘆了口氣,捧着粉嘟嘟的肉臉,原本以為可以偷懶,結果,還是難逃天天被神君使喚的命。
原本在下界時,她已是傲視蒼生的大能,誰知踏入仙界後,仙力淺薄,淪為宮娥,
除了充沛的靈氣,數千年壽元外,她所盼所求的,也只是那一人。
可她,說不見,就不見。
許久不曾感受過的寒意,一點一滴的滲入四肢五骸,
清胥站在孤月峰前,竟感受到數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孤寂和落寞。
一夜不眠。
冊子記載金仙露乃是金烏升起時,靈光玉露灑落在落烏樹葉,彙成一滴滴的仙露。
清胥仰望着雲霄峰的萬階玉階,提氣打算禦劍而行。
一股強大的禁制限制着致虛劍,以她的仙力根本無法對抗禁制,
清胥輕吐了一口氣,一步步往上而去。
待她爬上雲霄峰時,膝蓋發疼,如軟泥般癱坐在地,迫不及待地大口喘息着,驅散不開周身難以言喻的鈍痛。
清胥哂笑,這種感覺數百年沒有了,登上九重天,倒像是重回了肉眼凡胎,身體的酸疼、寒痛都愈發清晰。
晨曦微光,整個天澤山一覽無餘,尋着冊子裏的落烏樹而去,就見一株參天大樹,傲然立在雲霄峰側,枝葉繁盛,片片葉子如赤玉,散發着熾熱。
她尋遍落烏樹也沒看到金仙露,只得取了金旭池的水,摘了新葉,送去忘憂山。
等了許久,降靈才緩緩而來,嘟着嘴,猶豫片刻方說道,“神君說了,若你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就別留在天澤山了”,
清胥抿唇,“我去之時,落烏樹上并無金仙露”,
“那是仙子去的遲了,金烏升起,赤葉灼熱,玉露蒸騰,自是沒了”,降靈匆匆說完,“神君讓降靈交代完就回去,不敢耽誤”,說罷就扇着肉翅,撲騰走了。
清胥低頭,半響方溢出一聲輕喟,“在你眼裏,我竟如此沒用麽?”。
第二日半夜,清胥便站在了雲霄峰下。
萬階玉梯,她走了約有兩個多時辰,臉色白了又白,原本痛楚的軀體,都快要失去了知覺,終是在破曉前趕到。
原本隐匿在夜色裏的落烏樹,從樹根處亮起點點微光來,愈發燦爛而奪目,
那金光沿着樹身向冠頂彙去,描繪出一道道金光流水紋,透過樹身愈發熾亮,光芒耀眼,
就只聽得遠處天雞啼鳴,無數金芒朝着樹冠頂噴薄而出,一輪金烏躍上了天際,仿佛是挾着金芒萬丈,又仿佛是灑下了磅礴的金色瀑布。
金芒如細雨灑落在落烏樹碧綠的葉片上,彙成一顆顆滾動的露珠,仙氣驚人,想來這便是金仙露了。
清胥取過玉壺,小心翼翼的接在每一片葉片下方,手指輕彈,金露就滾進玉壺裏,發出清脆的滴落聲。
清胥不敢耽誤,看着枝繁葉茂的巨樹,一點一滴的收集着金仙露。
金烏漸漸散着灼熱溫度,那碧綠的葉片從碧轉成黯,逐步變成赤色,随着葉片散着的熾熱,金仙露在點點蒸騰着。
直到裝到滿滿兩壺金仙露,清胥方頹然坐下,兩腿生疼,手也僵硬的有如千斤重,額間滿布密密的細汗,
連擡手擦汗的動作,做起來也要讓疲憊的身體,經歷一陣酸痛。
她慢慢直起身,臉上來自金烏的刺痛,仿佛喚醒着魂魄的烈焰,燒的她體內寒冰與烈焰交加的疼,那張臉愈發沒有血色。
清胥把兩壺金仙露交給降靈時,她先是歡喜,看着清胥的臉色,又是為難,
“你,的臉色,着實難看,要不我和神君說說...”,
“不必了”,清胥說道,“每日我都會取兩壺金仙露放在忘憂山下,小仙君記得來取”,
降靈苦惱地撓着頭,“神君過兩日不在,你取完金仙露就歇息罷,三日後,神君會去文溯閣,你在那前整理便可”,
清胥颔首,說道,“有勞小仙君體諒”,
降靈望着她虛浮的腳步,臉上神色變了又變,跺了跺腳,扇着小肉翅往忘憂閣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