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鹽青果

第24章 心事的分量

心事的分量

圖書館一樓西側，民族史書架右數第四排的旁邊有一排自習座位。

坐在最裏面的那個位置上，可以看到左手邊有扇木質框的窗。

透過晴朗的玻璃，是一棵春天的樹。

許靈均有幸目睹這棵樹從黃綠到落葉，他現在瞧着眼前這棵樹一點接着一片，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抽出新綠的芽。

許靈均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桌面上，燦亮的日光爬上漆黑油墨印刷的字頭句尾，反射着的瘙癢光線爬在視網膜上，像某種快速移動在手背腳心，一撓又不見蹤影的飛蟲。他閉着眼睛搖了搖頭，卻不小心把剛剛勉強擠進入腦袋的知識又給晃了出來。

許靈均擡頭，發現對面的付峤也同樣缺乏專注。不知對方是在默記知識，還是純粹地愣神。付峤的視線越過桌上的書本，朝向自己的右側。

許靈均順着那道視線偏了偏頭，右側是這位與自己狀态截然相反，專注于學習的宋知清學姐。

陽光被玻璃窗隔離了溫度和聲音，像一個站在隔音玻璃外大喊大叫、手舞足蹈的小孩，絲毫未能打擾圖書館裏漂浮着地，靜默流動的思緒。

一片小絮在學姐發絲邊落腳後又啓程，許靈均思量片刻，眼睛眨了眨。他一會兒覺得學姐很美，一會兒又替這片小絮操心下一個落腳點，一會兒微笑着把頭轉了過去，和對面那個就算是愣神也不能全然專注的付峤對上了視線。

“……你看我幹嘛？”自覺尬尴的人往往會先開口，付峤壓低了聲音質問許靈均。

“我在看你看她。”許靈均朝宋知清的發方向使眼色，做口型打破了付峤詳裝出的理直氣壯。

“冰美式還不錯。”，付峤朝一臉糾結的許靈均提議。

無心學習的兩人此刻已脫離數學社入定的諸位，在圖書館一角的室外咖啡廳，與春日驕陽一塊兒眯眼望着飲品單。

“美式太苦啦！哭得眼淚打轉轉！”許靈均覺得冰美式挺好，但又不願放過這千載難逢調侃付峤的好機會，特意模仿着宋知清平時嫌棄苦咖啡的口吻回絕，“圖書館的咖啡廳就焦糖瑪奇朵稍微能喝那麽一點點。”

果不其然，付峤掃了自己一眼，啞口無言間臉垮了一半。

最後，許靈均端着杯美式，而付峤端着那杯他口中甜得膩人的焦糖瑪奇朵，挑了個慵然惬意的好位置坐下。

見付峤口嫌體直地嘗着他手上的咖啡，許靈均憋着笑戲谑，“好喝嗎？”

“你別給我陰陽怪氣了，我覺得特別好喝！”付峤擡了擡下巴嘴硬。

“這就對了。”許靈均附和着點頭，“口味一致很重…”

“你不喜歡她吧？”

許靈均話還沒說完，突然被付峤不見頭尾的話打斷。

見對方一臉反應不過來的遲鈍，付峤呼氣，“我喜歡宋知清又沒必要瞞你，但我覺得她好像對你有意思，所以想問你是不是也喜…”

“沒有！我不喜歡！”這會兒許靈均終于反應了過來，幹忙打斷付峤的直球發言，斬釘截鐵表明立場，“而且學姐也沒有喜歡我。”，許靈均想不通自己平白無故怎麽就被付峤寫進了他定義的感情線裏。

“每次見面她湊過來都是先和你聊天啊，連和你打招呼都格外熱情些。有時和我聊天提到你也都是說你好話，還有啊……”付峤眯着眼睛用半開玩笑的口氣一一道來，但他一口氣說了很多很多，這些一一道來的玩笑話突然就有了一本正經的意味。

許靈均不曾想到原來踩着滑板事事随風的付峤也會在滿不在乎的外表下藏着那些暗自的在意。他不表達，但不代表沒有認真地記錄。

“不會。”聽付峤說着說着就斷了，似乎是不願再多舉例的模樣，許靈均便再次強調自己的觀點，甚至比先前更堅定了一些。

在許靈均的思考回路裏，他要是喜歡上一個人，他斷不會在人群裏湊上去專門和那人聊天。相反，他可能會刻意地稍稍遠離，這樣，他能更好地将自己觀察與注視的目光隐蔽在與他人閑聊的掩護下。

在許靈均的行動模式裏，他在打招呼時稍顯冷漠的，在與他人聊天裏刻意避開的，或許才是自己更在意的人。因為他極需要用自己不那麽熱情的表象來調和內心肆意到他自己都覺得扭捏的洶湧。

這或許是許靈均和自己的驕傲自尊和解的方式。保持理性需要保持自我，但那些感情容易讓許靈均失去自我。為了不讓理性破碎得難堪，更為了不讓外人看到他的難堪，許靈均便不可能扔掉那層裹在真實外的厚布。

當然，許靈均也清楚不能拿別扭的自己去揣度宋知清的想法。她的表達方式可能與自己不同，甚至的确存在完全相反的可能性。但許靈均自信自己對情緒的感知能力，要是關于感情的異樣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那異樣本身的實際性便存疑。

“她只是把我當比較聊得來的朋友，兄弟…或者是姐妹”許靈均實在不知道怎麽措辭才能更好地打消付峤的疑慮，“你要對我的直覺有點信心。”

“随便吧。”付峤不置可否，臉上再度挂上無所謂的表情。

“……”許靈均不自覺嘆了口氣，他很準的直覺莫名告訴自己，付峤的懷疑可能更深了些。

“我之前喜歡一個人，他是男生，說不定我現在也還是喜歡他。”

可能是為了付峤的信任吧，也可能只是單純的頭腦發熱，許靈均毫無征兆地開口，把關于齊正則，關于他看似漫長但其實三兩句就可以概括完畢的青春悸動一股腦給告訴了付峤。

可能真的是太沖動了吧。許靈均破罐子破摔講着這個小故事，他不知道對方聽完以後會有什麽反應，他不知道對方聽完對自己是什麽态度。

或許這個故事講完，付峤就開始與自己疏遠了，許靈均能理解不是所有人都會接納自己的取向和心理。

當然也不排除，或許這個故事講完，付峤和自己的關系更加堅固，畢竟秘密的分享可能是交心的前奏。

但許靈均能确認的是，他一直認為任何的沖動都有它的合理性。他此刻剛剛好的傾訴欲，可能是那些無人傾訴的感情已然超載到需要一個傾聽者，可能是自己其實有期望和付峤成為能夠深交朋友。

“你現在在心裏罵我變态嗎？”許靈均苦笑着，瞧着聽完這些後，付峤吃驚的模樣。

“沒，你也要對我的接受能力有信心。”付峤馬上應道，但思考片刻才繼續講下去，“不過你以前也沒有和我透露過這些，我現在是挺驚訝的，可能的确需要一點時間去消化一下…”

“而且你這事說出來怎麽就顯得我那點破事不值一提。”付峤一手撐着腦袋皺眉“你煩惱的分量好像也比我的重。”

許靈均慶幸付峤臉上只有詳裝的憤怒，心裏落了塊石頭，“咖啡喝完沒？喝完就回去學習。”

“不開心的時候搞搞學習分分心，開心的時候搞搞學習助助興。”付峤一口幹完杯子裏的咖啡率先起身。

“之後有時間你能教我滑板嗎？”馬上要到自習區的時候，走在後面的許靈均開口問。

“怎麽？許靈均終于不怕摔跤了？”付峤回頭打趣。

“行呀，你有空直接和我說就行，包教包會。”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