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傘的距離
一傘的距離
臨近春節,結課當天的後半節課照例是不教學的。
許靈均帶的高一班比較鬧騰,又是聊天游戲又是才藝表演,最後不僅連孔老師,就連坐後排看熱鬧的許靈均都被起哄叫上去唱歌。
表演才藝倒也不是會叫許靈均掉一塊肉,但當孔老師另一個班的教學也結束,她問講臺下高二班的學生們,剩下一小時你們想幹什麽的時候,許靈均還是在心裏默默祈禱,別再來才藝展示了,你們年輕人要玩別帶上我就行。
通常情況下唱首歌不會掉塊肉,但在某個人的注視下,許靈均表示說不準。
“放學!回家!”還好,高二的學生成熟穩重多了,紛紛提出最務實的建議。
孔老師:“不行哦,要待在教室裏,我們準點下課。”
然後,成熟穩重如他們決定,看電影,關門拉窗,恐怖片。
如果膽量這件事由跳樓機和恐怖片來定義,許靈均可以大方不扭捏地承認,他膽小。
其實本來也沒什麽,鏡頭拉近許靈均就閉眼,音效響起許靈均就捂耳,倒也不是不能熬過這一小時。
然而,齊正則非常識時務地,坐在了自己的旁邊。
這該死鬼片的故事線是怎麽穿插游走的,許靈均已經忘了大半,但他永遠不會忘記自己屏息凝視、咬緊牙關,堅持不吭聲不喘氣的每分每秒。他覺得自己強忍害怕憋得眉關緊鎖的模樣和熒幕裏的被吓到腿軟的主角有得一拼。
簡直是意志力的比拼,許靈均覺得當天下午自己還能裝着雲淡風輕地和齊正則吐槽兩句情節漏洞的行為絕對可以加入人類打腫臉充胖子圖鑒。
也的确是意志力的比拼,許靈均數了,自己一共忍下了三次,下意識去抓身邊人胳膊的沖動。
他突然覺得恐怖片再駭人些也好,這樣齊正則就不會分心去注意到自己伸到半空又僵硬地收回,最後因為害怕再不收控制而攥成拳頭的指尖。
一直到和齊正則走進地鐵,許靈均都還沒有從之前的胸悶氣短緩過神來。
除夕就要到了,車廂裏沒有以往擁擠,但乘客也還是不少。兩個人沒有座位,連多餘的挂鈎扶手都沒有,只能握着同一根立柱。
往常和齊正則坐地鐵時,許靈均都會帶上耳機聽歌。
耳機一塞,避免了百分之八十沒話找話卻依然沒話找的難堪,就算只戴半邊耳機,在BGM的世界裏也能讓許靈均呼吸得均勻舒坦。
然而禍不單行的今天,他探了探外套的口袋,耳機未經批準,無故曠工。
許靈均深呼吸,胳膊剛繞到身後準備再翻翻背包口袋時,“你沒帶耳機嗎?”齊正則邊問,邊擡手摘下自己耳朵上的一只無線,不知是不是地鐵搖晃的原因,他朝自己伸手時整個人都湊了過來。
齊正則根本就沒有征求自己的意見,就讓自己的右耳多了一個耳機。他的手指從自己耳垂似有若無蹭過時,許靈均一僵,來不及反應,放任某片羽毛從自己的前胸後脊輕撓而過,劃過本就不平穩的心弦,聽它在撕裂邊緣掙紮的嗡嗡振響。
許靈均直愣愣看向齊正則,看向齊正則那些立場模糊的親昵,看向他與往常一樣的,一臉無辜下的無賴。
許靈均還沒來得及想什麽說什麽,比齊正則更沒禮貌的卻是耳機裏一曲戛然而止後馬上就切換到了另一首的旋律,那些歌詞在幾秒的前奏後根本就沒有征求過自己同意,一句接一句就從右耳蝸往大腦皮層唱去。
It'ssohardformetotellyouthatIloveyou.
it'ssohardformeto…
許靈均那根岌岌可危的弦就是在這一刻,嘭地輕輕一聲悶響,斷開了。
斷在意料之中卻又猝不及防。
他的大腦可能從容不迫久了,這個時候一時慌亂得不知道是該先處理驚愕中的五感六覺還是那根斷了的細弦,便不負責任地留下許靈均盯着齊正則怔忡出神。
不看齊正則還好,壞就壞在許靈均偏偏視覺中樞堅守崗位,壞就壞在他的眼睛精準無誤捕捉到了對方臉上一閃而過且不容辯駁的慌亂。
齊正則估計也沒料想輪播到了這樣一首不合時宜的歌,他那只給自己戴上耳機,還沒有完全收回的手,似是想要再度擡起,把自己右耳上的東西摘掉。
他在自己的注視下尴尬、猶豫,最後終究還是沒敢再來冒犯一次,卻也倉皇地避開了自己的視線。
許靈均稍稍低頭,瞧着自己左手的上方,齊正則無意識發力,握緊金屬欄杆的漂亮手指關節,覺得自己心裏那根不停被某人撩撥,最後給弄崩了的細弦斷得十足傻氣。
他低頭自嘲地笑笑,偏頭擡手把自己右耳上的東西摘了下來,然後在飛速行駛的車廂裏朝前探過身去,把耳機給齊正則戴了回去,連同那些他也說不清到底是不是難以啓齒的愛。
他的手指劃過了對方的耳畔,許靈均知道自己是故意的,那是帶着頑劣和不甘,無奈還憤慨的,以牙還牙的故意。
“我……”齊正則開口,頓了兩秒沒了下文。
許靈均今天也總算得了點安慰,每次都是他來慌亂他來不知所措,終于輪到齊正則來猶豫不決還欲言又止了。
“你到站了。”列車減速,許靈均擡頭,發現正好到了齊正則該下車的地鐵站,“我和你一起下車吧,請你喝奶茶。”他又說。
兩人進地鐵口的時候,灰蒙的天就在飄細雨,出地鐵站的時候,雨勢非但沒減,還更大了些。
不過也沒什麽要緊的,許靈均有随身帶傘的習慣,齊正則也是。
許靈均本來打算去奶茶店,把去年暑假齊正則請過自己的那杯奶茶給請回去的。但當他走進意外沒什麽人排隊的奶茶店,把雨傘挂在門口的傘架處,突然想起某款奶茶下雨天第二杯半價時,他改了主意。
當時齊正則只是周三第二杯半價給自己帶了杯奶茶,許靈均有理由第二杯半價給對方還回去。
他就是有這麽锱铢必較。
許靈均握着兩杯熱奶茶往齊正則那邊去,對方坐在木框玻璃窗旁,窗外的雨點拍打得玻璃暈頭轉向,模糊不清。
“許老師,剛剛地鐵上我不是…”
“沒事,知道。”
許靈均剛落座,就聽到對方劈頭蓋臉提起地鐵上的事情,沒多想便出言打斷了他。
知道播那首歌不在你的計劃中,不是你故意的。但你給我戴你的耳機呢?你慌亂中又想把耳機摘掉呢?還有之前那些不勝枚舉的越界呢?你說不是故意的反倒更像是落實了在捉弄我一般。
齊正則接過自己手中的紙杯,轉到杯身的标簽處看了看,“我很喜歡這個。”
“雨天第二杯半價。”許靈均還真不知道齊正則喜歡這個,就像齊正則當時機緣巧合正好買到自己最喜歡的味道一樣,但他回過神來開口說這話的時候,明擺着有報複的意味,他覺得自己促狹的笑意估計都挂上了嘴角,“我不是故意的。”許靈均又補充道。
見齊正則聞言面上有些不安和窘迫,許靈均發現自己并不介意讓場面來得再難堪一些,“你喜歡我嗎?齊正則。”他問。
意料之中地,齊正則沒能回過神來,沒點頭也沒搖頭就只顧望着自己。
“那你以後別這樣了,你很容易讓我誤會,我們的關系不适合當朋友。”許靈均笑着對齊正則說,他知道自己笑得挺苦的,他猜測自己笑得也一定不好看,“哦對了,關于要和我做朋友,你當時說會給我個回複的,現在可以說嗎?”
“我不确定。”
沉默良久,齊正則終于開口說話了,許靈均也算松了一口氣,“不确定什麽?為什麽和我做朋友還是…”許靈均揚了揚眉,“喜不喜歡我?”
大概齊正則會以為自己現在滿身輕松地在玩弄調笑他吧,但并不是,齊正則不會知道這些話從自己嘴裏說出來是有多艱難。
許靈均現在任性得簡直能和去年在電梯口從後面抱住齊正則的那個自己相提并論,許靈均現在心裏的難過也能和那個時候一較高下。
“我心裏也挺亂的,就…想和你有更多接觸,…從重新做朋友開始。”齊正則視線落在奶茶杯上斷斷續續答着。
“哦,那我知道了。”許靈均喝了口奶茶後接話,心裏隐隐有些怒意,“和我做朋友然後創造接觸的機會來認清你自己的心意?”
“小朋友你做事情目的性還挺強啊。”許靈均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越說越生氣,控制得住音量卻控制不住情緒,“那要是你得到的結果是不喜歡呢?我怎麽辦?被你試着用了用就丢一邊?”
“齊正則你到底記不記得許靈均他去年夏天被你逼着表白了?你撒兩把灰就想把這一頁翻過去嗎?”許靈均氣極反笑,是啊,反正到頭來難堪的也不會是你,從始至終不占理的都是自己一聲不吭就自顧自肆意生長的愛意。
他們走出店門的時候,店員在身後喊着“歡迎下次光臨”。
天已經完全暗了下去。穿梭的各色雨傘,路燈邊下墜的金黃雨絲,馬路上打着前後車燈的車流,仿佛一張光影處理得極為混亂的延時照片。
這場聊天不可能愉快地結束,連兩個人手裏的奶茶都沒有喝完就扔進了垃圾箱。
齊正則堅持要把自己送回地鐵口,許靈均沉默,沒反對。
許靈均說以後我們還是少聯系,齊正則沉默,也沒反對。
雨落着,行人撐起大大小小的雨傘,一個人舉傘或兩個人依偎,他們在周身圍着一只透明的罩子,對不夠格走近的人擺了擺手。
許靈均踩在人行道上,濺起坑坑窪窪裏濕漉漉的夜色。人行道不寬敞,自己的傘沿時不時會碰到齊正則的。他只能将傘微斜着,避免不必要的磕磕碰碰。
畢竟親疏有別,他們不是可以共傘的朋友。
他們需要保持着下雨天,一傘間的距離。
*BGM:CloudMac-ILove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