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日是禮拜日,莊小憐昨晚做夢夢見她在現代的爸媽了,早上起來發現臉上還有淚痕,手背抹了抹臉,這才發現竟然已經九點過了,對面香蘭也才起床,看見她的臉時,眼神閃爍,嘆了一口氣道:“三姐,你也別太難過了,爸爸也不是那麽絕情的人。”
莊小憐眨了眨眼:“……嗯?”
香蘭道:“我幫你拿熱水袋敷敷眼睛,有點腫。”
莊小憐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香蘭以為她哭是因為莊先生棒打鴛鴦那事,她笑了笑,也沒解釋。
兩姐妹到飯廳裏吃早餐,莊先生看見她們姐妹倆起晚了,自然沒有好臉色,重重的哼了一聲,莊先生雖然愛財,卻是一直秉持君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他認為人首先要先管理好自己,一日之計在于晨,他自己也從不睡懶覺,所以莊家的幾個女兒都還比較自律,而且學習都還不錯,這也許和莊先生對于她們平日的教育有關。
兩姐妹互看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坐在桌上靜靜吃着早餐。
屋子裏只聽見輕微的咀嚼聲,翻動報紙的嘩啦聲,院子裏洗衣服的水聲,還有砰砰的跳繩聲。
桌上的電話鈴聲這個時候響了起來,莊先生眉頭一皺,莊小憐看見莊先生竟然自己走過去接了電話。
只聽見他說了一句,不是跟你說她病了嗎,起不來身。然後啪地一下挂掉了。
香蘭朝她擠眉弄眼,小聲道:“肯定是那位未來三姐夫打來的,啧,啧,真可憐,三姐,你們要夫妻同心,其利斷金才行啊。”
莊小憐嗔了她一眼。“吃好了嗎?你上個禮拜不是說想去逛書店嗎?我現在沒約會了,正好陪你去。”
香蘭頓時高興的放下勺子,“吃好了,走,走,趁這會子還沒那麽熱。”
兩姐妹回房換好衣服走到院子裏,院子裏跳繩的玉蘭和翠蘭聽見三姐四姐要出門,也要跟着一起出去,莊先生怕三女兒偷偷跟那姓林的去約會,又不好阻攔她一直不出門,便叫張媽跟在她們身邊一起去。
莊小憐自然知道莊先生叫張媽跟着的用意,這個張媽是莊先生的遠房親戚,很會籠絡莊先生,一張嘴将莊先生捧得天花亂墜,是莊先生在家中的得力幹将,最愛打小報告,又最會偷懶,幾姐妹都不喜歡她。
四姐妹說說笑笑的一起相攜着上街,也不管跟在一旁的張媽讨好的搭讪。
四人先去書店買了書,又瞎逛了一下百貨公司,出來發現街上熱氣騰騰的要将人烤熟了一般,莊小憐說請吃東西,玉蘭嚷着要去吃果子幹。
果子幹是燕城的傳統小吃,就是把杏脯和柿餅用手揉爛,再以熱水沏開,放涼後冰鎮,吃的時候切一片鮮藕放進去,酸甜适口,清涼爽口,價格又便宜,夏天很多人逛街逛累了都想吃上這一碗。
只是莊小憐看見很多商販既不洗手,也不洗杏脯和柿餅,覺得有些不衛生,不過偶爾吃一次也沒什麽,畢竟在現代,增味劑,地溝油,蘇丹紅,瘦肉精,什麽沒吃過。
張媽吃了三小姐請的果子幹,一張臉笑成了菊花,連連道謝,莊小憐淡笑了笑。
女孩子們怕熱怕曬,吃完果子幹便打道回府了。
莊小憐剛走進客廳,便見阿彩站在廊檐下朝她悄悄招手,莊小憐回頭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說話的三姐妹,朝游廊上的阿彩走了過去。
莊小憐問她:“有事嗎阿彩?”
阿彩轉頭望了一眼,看到張媽還在廚房,便擡頭低聲道:“三小姐,你們今天出門沒多久,有一位姓林的先生來找你,還捧着一大束鮮花呢,說是聽說你生病了,特意來看你的,老爺聽見了只說了一句你不在,就将人關在門外了。”
莊小憐不由驚訝,林蘊生…竟然會找上門來!莊先生還将他攔在門外!啧,啧,他要是知道林蘊生的身份,怕是要後悔得吐血。
莊小憐暗笑,看向矮了自己半個腦袋的阿彩笑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阿彩有些蠟黃的臉上赧然的忙搖頭,看到四小姐走了過來,忙低聲道:“三小姐,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我走了。”
香蘭走到莊小憐身邊,看着阿彩的背影,奇怪道:“你們說什麽呢?神神秘秘的。”
阿彩既然這樣說了,莊小憐随便找了個借口道:“你也知道她那個舅媽,又來問她要錢,她問我借錢呢。”
香蘭皺眉:“我們一個月才得那麽一點零用錢,你還老是借給她。”
莊小憐推了着她往客廳走,笑道:“她挺可憐的,能幫就幫,好了,不說這事了,你今天買的那本書可花了你兩個月的零花錢呢,你還說我。”
“我才沒你那麽傻呢。”香蘭奸.笑道:“媽這幾天打牌手氣好,心情好得很,她答應給我報銷買書的錢,所以我一個銅板兒都不用花。”
莊太太這幾天手氣好,所以天天去隔壁鄰居家打牌,天天贏點小錢幾天下來就是一筆不小的數字,然而今天也不知手氣怎麽這麽背,上桌沒多久就點了一把大牌,不過才半個時辰,就輸了好幾塊錢,到下午五點照老規矩散桌的時候,她悄悄數了數,竟然輸了幾十塊錢,氣得她臉色鐵青的回家,一回到家,四女兒還問她要錢,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拉着臉道:“女孩子買那麽多書做什麽,簡直浪費,又不做文章考狀元…我沒錢,要錢找你爸要去。”難怪她今天手氣不好,買書,不就買輸嘛…
香蘭被她媽當着人這麽說了一頓,頓時漲紅了一張臉,扭頭就跑回房間,晚飯都沒出來吃。
莊太太心疼女兒,吃完飯,到底端了一碗飯去後院找四女兒,又忍痛拿了錢給她,走回客廳,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想到今天輸了那麽多錢,胸口就開始疼起來。
莊小憐看見莊太太臉色不好的捂着胸口,不由走過去道:“媽,你怎麽了?”
莊太太擺擺手,見周圍沒人,忍不住跟女兒說起輸錢的事,咬牙氣道:“我懷疑那個王太太和李太太聯合起來出老千。”說完又看了周圍一眼,拉着女兒的手,皺眉低聲道:“憐憐,媽把你爸給的這個月的生活費都輸掉了,哎,媽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莊小憐忙安撫莊太太,“媽,您也別太急了…”想了想,“這幾年您給我的零花錢我一直沒怎麽用,所以就一直存着的,有二十多塊錢,錢雖不多,您拿去應急。”
莊太太拍了拍女兒的手,嘆道:“哎,這家中最懂事的就是你了,從小不争不搶,懂事得讓人心疼,你和那位林先生的事,你爸爸這樣阻攔,你也一句怨言也沒有,媽有時候是真心疼你啊…可惜你爸那人太倔強,媽也說不動他…..”
莊小憐只是笑了笑。“媽,您別這樣說,我知道,您和爸爸養大我們六姐妹不容易。”
——
翌日,周一,莊先生坐在辦公室,先是泡了一杯茶,看見桌上新出的《中央公報》,頭版上寫着…我民國...會議圓滿結束…忽然聽見砰砰的敲門聲,擡起頭,馬同事抱着茶杯走了進來,笑嘻嘻道:“莊兄,在忙?”
莊先生忙站起身笑道:“進來坐,忙什麽,有什麽急事下面的人都去處理了,沒什麽事。我這有六安瓜片,嘗嘗?”
馬同事笑着搖頭,開玩笑道:“你馬上就可以喝大紅袍了,到時候我再來你這嘗。”
莊先生道:“馬兄說笑了,大紅袍,一克抵萬金呢,我哪裏有命喝那個。”
馬同事一頓:“怎麽?那事不成了?”
莊先生一頭霧水:“什麽事不成了?”
馬同事啧了一聲,“就是你那三女兒跟我那外甥的——”
莊先生馬上截住他的話,有些尴尬道:“哦,你說這事,可能是我們家憐憐才能不夠,令甥畢竟出國留過洋的高材生,瞧不上我那沒出息的三女兒倒也正常,只是日後還得請馬兄費費心,再給我那三女兒相看相看,她都馬上要十九了…...”
“咦!?”馬同事奇怪道:“我聽我那外甥說,你家三女兒跟他那個同學都約會好久了?怎麽?你不知道?”
說起這事,莊先生眼裏頓時閃過尴尬和不快,讨好道:“那個窮學生哪裏比得上令外甥啊…..”
“窮學生!?”馬同事驀地睜大眼睛,走到莊先生辦公桌旁,低頭盯着他,十分驚訝道:“你不知那人身份!?”
“什麽身份?”莊先生挑眉道。“不就是個公派留學的學生嘛。”
馬同事垂眸,看見桌上攤着一張《中央公報》的報紙,右上角映着一張黑白圖片,穿着西裝革履的男人,約莫四十歲的年紀,一雙濃眉,雙目炯炯有神,氣質儒雅,旁邊印着一行黑色楷體字,介紹着此人名字,履歷,新任職務等等。
馬同事伸出手,食指點在報紙上印的圖片上。
莊先生一頭霧水的看着馬同事。
馬同事見他是真不知道,嘆了一口氣道:“老莊啊,你怎麽突然就這麽糊塗了,我外甥那位姓林的同學,便是這新上任的林部長的親弟弟!”
“什麽!?”莊先生渾身一震,如被雷擊一般,倏地站起來,眼睛睜得老大:“你、你說…跟我女兒約會的那個姓的林是——”
馬同事朝他擠眉弄眼,笑嘻嘻奉承道:“所以,我說你要喝大紅袍了——哎,哎,你去哪兒?”
“我家中有事,幫我請一天假。”莊先生拿起桌上的鑰匙,頭也不回的,急匆匆的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