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第 51 章
月風輕拂, 清冷的月輝灑在湖面上,水月交輝之間,暗色的銀光若隐若現。
流螢點點, 顧皎枕在君珩膝上, 小舟随波輕晃, 她半阖着眼,青絲在二人之間散開, 夜色竟也帶了些許纏綿之意。
君珩低頭看着她,眼底盡是氤氲缱绻:“還有一物,你還沒有找到。”
顧皎懶懶掀眼:“只一個生辰,你是準備把帝位也一并給了我嗎?”
先是親自下廚,再是游湖賞景,而今竟還有餘物?
再往前想想, 就連皇後的鳳印他都已經給了她,如今就差把賣身契簽給她了。
想至此, 她故作驚訝道:“難不成,陛下當真有這樣的想法?”
君珩唇角微揚:“你若是想要,也無不可。”
“可別,”顧皎生怕他真就當真,眨眨眼道:“這種費力不讨好的差事還是有能者居上好了,我樂得清閑。”
搭着君珩的手臂坐了起來,她饒有興趣地打量着他:“讓我猜猜, 是藏在哪裏了……”
“不在我身上。”君珩驀地一笑:“你方才看見過的, 卻沒有留心到。”
“哦?”
顧皎仔細回想了一番, 方才……
方才她不是一直在看他留下的紙箋嗎?
四周彌漫着的淡香久久不散, 晃得人愈發懶倦,顧皎腦中卻忽地有副畫面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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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思一瞬清醒, 而後放眼而去,漂浮着的幽蓮中……似乎有一朵在泛着微光?
不是錯覺,她想起來了,剛剛她也曾看到過它,但那時周遭還沒有暗成這樣,她只是取出其中的紙箋便去尋了下一朵。
揚眉看向君珩,他輕笑颔首,而後将小船向着那個方向劃了過去。
近了之後顧皎才恍然發現,原來這一枝蓮卻是仿制而成的,層層花瓣像是用極輕透的薄紗剪裁出來的,其上還灑着細細的熒粉,所以才會有淡光浮現。
她試着伸手拽了拽,沒用什麽力氣便将花從水中拿了上來。
“這個?”她側頭問君珩。
雖說這花确實做得挺好看,但是能讓君珩特意提起,必然還有別的原因。
她試着搖了搖幽蓮,卻不期然聽到有東西晃動的聲音。
顧皎挑了挑眉,頗有些得意地看了眼君珩,然後将花倒轉過來,細細地在側邊處尋着暗扣。
倒也并不難找,在蓮葉分離後,一個卷軸狀的盒子便掉了出來,而盒子中所裝着的——是一封聖旨。
顧皎愣了愣,聖旨?
而後,她不覺失笑,這倒真是份大禮,全天下也只有君珩能送得出手,只是……他會在裏面寫些什麽呢?
黃金萬兩?封侯賜爵?
……好像和她沒什麽關系,左相府怎麽說也算家大業大,君珩總不至于要拿這些讨她開心。
帶着好奇之意展開聖旨,看清上面的內容後,心中已經閃過無數個猜測的顧皎卻微微睜大了眼。
然後她震驚地轉頭看向君珩。
“你——”
“我心悅你。”
被君珩突如其來的表白沖得一愣,顧皎艱難找回自己要說的話:“不是,這太妄為了,我不能——”
“為何不能?”君珩微微皺眉,帶着淡淡的不解,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麽驚世駭俗。
顧皎閉了閉眼:“阿珩,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而後,她正了神色,再次看向了手中的聖旨。
——整張聖旨上,只右下角處蓋了君王印玺,而原本應該寫有旨意的地方卻空白一片。
一封有着生殺予奪的權利,卻并無任何制衡的聖旨。
“不過是一個尋常的承諾。”君珩垂眸凝着她,眉宇間明淨清澈,不摻一絲遲疑。
“皎皎,你知道的,你的所思所想,亦是我的。”
他語調清潤,像是在說着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所以,對你我而言,這封聖旨并沒有什麽特殊,甚至……還省去了許多麻煩。”
顧皎低嘆一聲:“阿珩,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真的不能收。”
君珩靜默許久,而後與她十指交握,将她的手覆在了聖旨的玉軸上。
“皎皎,你或許不相信,我希望你能依賴我,可我又無比明白,一直以來,都是我在依賴你。”
“即便這樣,我依舊想要為你做一些事,哪怕你并不需要。”
他語中帶了些淡淡的懇求:“就當是成全我,可以嗎?”
顧皎再一次不争氣地心軟了,但是理智卻告訴她,這件事并不只是她和他之間的事。
她只得循循善誘地勸他:“可是你想啊,我留下它的話風險太大了,萬一,我說萬一,哪一天我心懷不軌想要謀反,然後在聖旨上寫下把兵權全都歸在顧家名下,那怎麽辦?”
“你會嗎?”
“我說萬一啊!”
“那為什麽要奪兵權呢?”君珩認真提議道:“直接傳位不是更方便嗎?”
顧皎:……
“我在很嚴肅地跟你讨論這件事,不要油嘴滑舌。”
君珩彎眸一笑:“那你會嗎?”
顧皎被他問得沒了脾氣,瞪了他半晌,最後還是敗下陣來:“大概不會吧。”
“所以,它在你手裏,你擔心的情況便不會發生。”
“而且……”君珩頓了頓,才有些悵然地笑了。
“這封聖旨還有另一個用途。”
顧皎靠進他的臂膀中:“什麽?”
“你不是說,希望我做一個明君嗎?”
“嗯。”
她漫無邊際地想,明君嗎……他如今已經做得很好了。
君珩低頭看着她,似是要望進她的眼中:“倘若有朝一日,我讓你失望了,或是……你不再需要我了。”
他的唇角漾起淺淺的弧度,卻又帶着揮之不去的澀意。
“皎皎,你可以用它,殺了我。”
……
顧皎幾乎是有些怔愣地擡起了頭,一時間,她竟仿佛沒有聽懂君珩的意思。
而在他眼底遍尋不見一絲玩笑的痕跡時,她方才緩緩找回神智,然後松開了與他交握着的手。
随着她的動作,君珩眼中漸漸生出了悔意,而下一刻,顧皎猛然欺身而上,緊緊地攥住他的手腕,他的背重重撞在凸起的船沿上,刺骨的疼。
他的心神卻一絲不留地被眼前之人占據。
月光傾瀉了下來,在湖中撒上一層碎銀,夜幕飄渺如紗。
幽香伴着湖水的清冽之意環在身側,君珩已經分不出了,他定定望着目光甚至帶了幾分愠怒的顧皎。
“我——”
顧皎亦在看着他,在他想要開口解釋前,俯身覆上了他的唇。
未盡的語聲被淹沒在這帶有懲戒和氣惱的一吻之中,君珩無暇去想自己原本要說的那些話,也再也無力去想。
他想……若是時光永遠停滞在這一刻,或是這天下就此覆滅,他大抵也不會有半分缺憾。
然後,他環住顧皎的腰,将她又往懷中拉近了幾分,偏過頭将她的氣息盡數斂下,熾烈的溫度由二人相抵之處蔓延至心口,他分明已極力克制,卻仍舊止不住地微微發着抖。
失措的跳動聲沿着二人貼緊的身軀傳到顧皎耳邊,她緩緩睜開眼,看向他輕顫的眸光,緩下動作,安撫般地啄了啄他的唇角。
她輕聲喚道:“阿珩。”
明明只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個稱呼,君珩卻驀地落下一行淚。
他哽咽着,低聲應道:“嗯,我在。”
他還有什麽不甘心的呢。
“生辰快樂,皎皎。”
顧皎仰頭看他許久,終是漾開一抹無奈又縱容的笑:“真是……輸給你了。”
——
次日,顧貴妃打着哈欠出現在了寧府。
寧少爺皺着眉打量了她半晌:“一夜沒睡?”
顧皎撐着頭懶懶合眼:“差不多吧。”
“你該不會是——”寧斐之“啧”了一聲,眼中逐漸生起揶揄之意。
“你少來。”她不輕不重地瞥向他,“一日日的腦子裏就沒些好事。”
“說說吧,喊我過來什麽事。”
和君珩回到寝殿時已将近三更,剛睡下沒多久便接到了寧斐之遞的口信,她如今困得連眼都懶得睜。
被她這麽一問,寧斐之笑意微收,臉上極少見地浮現了些許窘迫的神色。
遲遲沒聽到他的答複,顧皎疑惑地睜開眼:“怎麽了?”
寧斐之抿了抿唇,而後頗有些壯士斷腕地問道:“你說,若我參加今年秋闱,如何?”
聽了這話,原本昏昏欲睡的顧皎霎時精神了起來。
“秋闱?”
“你開竅了?”
“還是寧太傅終于抓到你的把柄了?”
一連三問,每一句都讓寧斐之臉色更五彩斑斓了些。
“和他沒關系,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他輕哼一聲,“找你來是因為,前些年我棄考過,如今吏部那邊退回了我的名帖。”
“換做是我,我也不接。”顧皎悠悠然道。
誰不知道寧大少爺的脾氣,還不是怕他中途再反悔,還得因為辦事不力而平白惹寧太傅不快。
“不過你既有這份心,吏部那邊也不過是寧太傅一句話的事。”她散漫揚眉。
寧斐之冷嗤一聲:“自從上次魏家的事,他就沒好好跟我說過幾句話,我可不想去求他。”
“嗯……那行吧。”不是什麽大事,顧皎應得也爽快:“我待會兒去跟我爹說一聲。”
“不過寧少爺,你不是一向認為……浮名浮利,虛苦勞神?”
“怎麽突然想要去趟這渾水了?”
寧斐之輕挑下眉:“不該你管的事,少管。”
“那我不管了,我去問問寧太傅,他對此事可有什麽見解。”顧皎作勢起身。
“行了行了,”寧斐之一言難盡地看着她:“這麽些年了,你就不能換一招要挾我?”
她自若一笑:“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寧斐之鄙夷地瞪了她一眼,而後道:“也沒什麽要緊的原因,只是覺得,魏瑾瑜那僞君子都能有個一官半職,我為何不能。”
“只是這樣?”
“那不然呢。”
“可是按寧大少爺的脾氣,難道不該覺得,只有魏瑾瑜那般追名逐利之輩才會費盡心思擠進朝堂,而他最是不屑與這樣的人為伍才是嗎?”顧皎支着頭,意有所指道。
寧斐之罕見地沉默了。
良久——“我發現我讓你過來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就該直接去找左相的。”
顧皎忍不住笑出了聲:“還真有事非要瞞着我不可啊?”
“那你便沒有事情瞞着我嗎?”寧斐之反問道。
“嗯?”
“你上次給我的那把匕首,真的是撿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