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第 50 章
顧皎聞聲回頭, 剛欲詢問來人方才去了哪，在看到他的樣子後，想說的話便堵在了喉中。
她改口道:“你這是……怎麽了？”
君珩的發間、衣領以及面頰上都沾了些面粉, 像是一夜間花白了頭一般, 竟有着些許滑稽之意。
這樣的形象在他身上倒是極為少見。
君珩沒有答話, 只是看着她溫軟地笑，顧皎無奈上前幫他撣了撣衣上的“落雪”:“還笑, 你總不能是把禦膳房炸了吧？”
怎麽，如今在一起了，他好的不學，偏就學她這個？
他愉悅笑着，搖搖頭拉下她的手:“來。”
顧皎任由他拉着，因與沈舟對話而起的那些紛亂的念頭在這一刻又重歸于安寧。
直到她踏進膳房, 看見桌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和随之擺開的幾道菜肴之後，又怔仲停步。
側首對上君珩略有些忐忑和期然的目光, 她才知道他這一身是由何而得。
“你今日不在……便是忙這個去了？”顧皎有些發愣。
君珩有些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坐下，獻寶似地将一雙筷子放在她手上，眼中充盈着期待和忐忑:“你先嘗嘗，面可能稍淡了些，我擔心你吃不慣，所以——”
顧皎忽地探身擁住了他:“謝謝你，阿珩。”
君珩忙将沾着面粉的手臂挪開了些, 漸漸笑了出來, 柔聲道:“先吃飯, 待會兒該放涼了。”
顧皎閉了閉眼, 而後松開手沖他一笑:“你陪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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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君珩也取過一雙碗筷後，她方才挑起一筷面放入口中。
陽春面極細極滑, 湯色清澈，入口柔軟清香，鹹鮮适中，顧皎小口小口咬着，餘光看到君珩靜靜凝着她的視線，頰上白面未淨，卻依舊惑人得很。
她咽下一口面，由衷贊道：“好吃。”
聽了她的話，君珩這才松了口氣般地笑開。
顧皎看了看桌上的小菜：“這也都是阿珩做的？”
君珩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品相可能差了些，但應該不會太難吃。”
蓮子糕、荷葉雞、鮮蘑菜心、杏仁豆腐、還有……清蒸鲈魚，有葷有素，色澤鮮亮，這也叫品相差？
“阿珩這樣能幹，倒顯得我游手好閑了。”顧皎感慨道。
“今日是你的生辰。”君珩幫她夾着菜，唇畔帶笑：“你什麽也不用操心，嗯，以後也不用。”
“以後阿珩也為我下廚？”顧皎眨眨眼。
君珩亦是語調輕松：“只要你不嫌膩，我求之不得。”
顧皎撐起下巴：“那明日，我要吃香酥雞。”
君珩作沉思狀，而後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遵命。”
看着他日漸明朗的神情，顧皎心中淌過淺淺的喜悅，在寧和的氛圍中，二人悠然用完膳，顧皎更是将陽春面吃得一點不剩。
給了陛下極大的滿足感。
本以為這便是君珩為她準備的驚喜了，可之後，顧皎才明白，正如君珩所說，這只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頓飯。
等她稍稍歇過，他牽着她離開龍章宮，穿過大半個皇宮，來到了一片煙波浩渺的湖邊，岸邊靜靜停着一葉輕舟。
然後，君珩從懷中拿出了一條绫紗。
到了這時，顧皎也猜了出來，這是他準備的又一個驚喜。
見君珩似是在猶豫着如何開口，她從善如流地将绫紗從他手上拽過，自顧自地蒙上自己的眼，然後輕巧地打了個結。
做完這一切後，她熟練地握住他的手：“好了，現在我什麽都看不見了，阿珩可要拉好我。”
一片漆黑中，只覺得身側的人向她靠近了些，攏住了她的身體。
他的聲音清悅如涓涓細流：“好。”
……
輕風拂面，淡淡的流水音在耳畔響過，夾雜着幾聲此起彼伏的蟬鳴。
顧皎站在舟邊，感受着目不能視時變得格外靈敏的其餘四感，向着君珩的方向微微側了側頭。
“害怕嗎？”君珩緊了緊握着她的手，低聲詢問道。
顧皎搖搖頭：“我只是在想，似乎很久沒有這樣放空一切的感覺了。”
“那這樣的感覺，你喜歡嗎？”
“倒是不差，至于喜歡——”顧皎微微一笑:“你花心思為我，不管是什麽，我都很喜歡。”
君珩呼吸頓了頓，而後他附在她耳畔，語調漸漸收緊:“我要解下绫帶了。”
顧皎颔首，而後，她感覺到系在眼上的布帛緩緩落下，卻并沒有想象中刺目的亮光，這才發覺日頭不知何時已經落下。
黃昏漸過，淡淡的光輝籠罩在二人周圍，船已行PanPan至湖心處，一望無垠，四周極輕極靜，仿佛這浩渺天地見只餘她和他。
顧皎望着君珩，似有細碎的光躍于他的發間身側，讓他整個人都添了一層迷離而朦胧的神采。
她暗自驚嘆着——這人也忒不講道理了，出門前偏偏還換了身綴着淡雅暗紋的雪青色袍子，還将墨發依着她喜歡的樣子半挽不挽地披在腦後。
如今有他在，她眼中哪裏還看得進什麽湖什麽景。
君珩在顧皎眼中看到了絲毫不掩飾的驚豔，唇角輕揚幾次後又被他強自壓下，而後捏捏手指讓她站定，自己則側身讓出了後面的視野。
目光從君珩身上移開，顧皎懶懶掀眼看向湖中，這一看，卻久久地定在了原地。
只見湖中綴滿了淡紫色的幽蓮，在金色的光暈下交映出一種似幻似仙的絢爛之意。而随着她的視線落下，原本将綻未綻的花瓣緩緩散開，花蕊中竟飄出了星星點點的螢光，恍如星辰四散而起，讓顧皎漸漸恍惚起自己所處何處。
“流螢？”她低喃道。
君珩只在最初看了眼那片花海，而後便一直屏息凝着顧皎，聽她問起，便低聲應道：“要過去看看嗎？”
在顧皎點頭後，君珩彎腰撐起船槳，輕輕劃過湖面，逐漸接近了宛如夢境一般的湖心處。
顧皎起初只是在單純地欣賞，直到一朵蓮在舟旁劃過之時，她忽地按住了君珩的手，讓小舟的去勢減緩了下來。
而後，她俯下身，在那朵幽蓮的蓮心之間，拾起了一張折得方方正正，邊緣微微泛黃的紙箋。
先是探尋地望了眼君珩，卻見他眸光幽靜，長睫如鳳翎般覆下，遮住了其內的情緒。
顧皎再次看向手中的紙箋，指尖拂過表面沾染的水珠，然後她低下頭，緩緩将它拆開。
熟悉的筆跡展露在眼前之時，顧皎并沒有半分意外之意，她眼前之物既都出自君珩之手，那這紙箋自然也一樣。
唇角勾起些笑，她本欲将紙上內容念出來逗弄君珩，卻只吐出兩個字便頓在了喉中。
紙箋很小，所書的字數也只有寥寥十數字。
——八月廿九，她新得了個紙鳶，很是歡喜……她似是喜歡雪青色？
顧皎的眸子仿似被那字跡灼到，就連呼吸也似乎停了一瞬。
她擡手止住君珩欲說的話，而後再一次俯身，在相鄰的那朵幽蓮中将一模一樣的紙箋收在掌中。
——三月十七，今日有些冷，她攏着大氅依舊怏怏的，下次該帶個手爐。
顧皎握着君珩衣袖的手漸漸用力，一些碎片似的記憶随之湧上。
她記得的，當初懷安總是随身帶着個手爐，她起初以為是給君珩準備的，卻一直不曾見他用過。
後來有次她的手爐摔壞了，君珩淡淡瞥了一眼，懷安便過來将完好的那個換給了她。
她以為，那只是恰好。
原來哪裏有那樣多的恰好，只是因為，他擔心她會需要。
“阿珩……”
她低低喚道，在觸到他的衣衫後又有什麽記憶被喚醒。
雪青色……花朝那日，他為阿晚解圍，便是穿着一身雪青色的袍子。
傻子。
怎麽會有人把自己跟紙鳶比。
怎麽會有人将她無意表露出的一個喜好記了這樣久。
“皎皎？”
全天下最大的傻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為何忽地沒了聲音。
顧皎擡起頭望向他，也終于看清了那雙眸中深埋着的，至今才徹底被她讀懂的那些情緒。
“其他……也都是嗎？”
其實已不必再問，眼前幾乎不可勝數的花海之中，每一枝皆藏有一段被她忽略的往事。
最後一絲蒼茫的暮色也漸漸散去，夜色降下，被薄霧籠罩着的湖上，顧皎極有耐心地從漂浮的幽蓮之中取出一封封紙箋。
螢火環繞在她的四周，她始終沒有松開與君珩交握的手，靠在他的肩頭，将紙箋展開、折好、再展開下一封。
——除夕，今日她穿着一身杏色的羽緞羅衫，很是好看。
——九月十三，寧斐之竟帶她去了煙柳之地，她卻仍舊在寧太傅面前袒護他。
……
——她說，他是她的兄長。但願只是如此。
顧皎眼睫動了動，收起最後一張紙箋，擡頭看向君珩眼中。
“為何……要寫下這些？”
雖然被保存得很好，但依舊可以在這些紙箋微有磨損的角上看到歲月的痕跡。
足以說明，這并非是君珩心血來潮，而是在許久前由他親自寫下，又被他長久地留存至今。
在她讀那些話時，君珩一直安靜地不發一語，可在看到最後一封時，他呼吸猛然一窒。
錯了……不該有那一封的。
他心底那些卑劣的念頭，怎麽可以讓她知道呢？
他是不是再一次搞砸了她的生辰？
許久，君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其中帶着些久未開口的喑啞：“起初只是想要提醒自己一些事，後來……便成了習慣。”
“我并非有意讓你傷懷……”
他只是想，尋常的愛侶間似乎常常用情詩來互訴衷腸，可他卻沒有寧斐之那樣冠絕帝京的文采，在她面前總是不好拿出手的。
在無意間發現曾被自己收起來的那些紙箋後，便生出了這個念頭。
“這是我收到最好的生辰禮。”
耳邊，顧皎的嗓音卻無一絲陰霭，宛如清溪般柔和。
“阿珩，我很歡喜，真的……很歡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