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想必是在府外見到的大臣們已經先一步過來傳了消息,所以群臣已經候了許久。
君珩方一出現,衆人便有條不紊地向他行了禮。
顧青行與宴沉言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側,顧皎則避開視線,站在了門側。
站定後,君珩環視一周,在人群中尋到了一身素衣的傅奚。
“傅卿病逝,實為天煜之憾,衆愛卿願意來此送他一程,朕極為感念。”
他聲音不高,但在一片寂然中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但長晉寺卿的位子也不宜空置下來。”
此話一出,場下雖依舊無聲,卻隐隐地漫起了些別樣的氣氛。
君珩在此時提出長晉寺卿的事,莫不是要借此安撫傅家?
傅奚已經忍不住擡起了頭。
君珩卻忽然看向了顧青行。
“左相以為,何人能當此重任?”
在場之人皆是一愣,只有顧皎因為離得遠,毫不掩飾地嘶了一聲。
雖說宴沉言沒有引薦傅奚的意思,但就這麽下傅家的面子……
顧青行語氣不帶一絲波瀾,就如他每一次在朝上回禀君珩問話一樣,淡聲道:“長晉寺主租稅賦役,事關百姓,需得一嚴正近民之人才好。”
“臣記得,周陽生周大人,在殿試時曾做長賦提谏先帝為受水患之苦的百姓減賦,可做人選之一,陛下認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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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陽生,曾經的新科狀元,後拜于寧太傅門下,而寧太傅……
寧斐之的爹,在朝的無一不知,他和顧青行是莫逆之交。
“嗯,的确合适。”君珩沉思片刻,認真地點了點頭。
顧皎微一探頭,傅奚的臉色似乎不是特別好看。
在自家地方,提拔別的人……換做誰可能都不大能接受。
只是,她又看向了君珩。
他談起正事時,原來是這種樣子。
語調不重,卻透着讓人不容拒絕的意思。
忽地想起顧青行曾經對她說過……君珩有帝王之才,卻只是心不在此。
“宴相以為如何?”君珩轉而問道。
“左相識人向來無二,臣自愧弗如。”宴沉言輕笑道。
然後他向前一步,轉身跪下:“今日諸位大人都在,不知臣可否為傅家求個恩典?”
君珩不置可否:“你說。”
“傅大人之子傅奚,雖并未入朝,卻是傅大人一手教導。禮部暫有餘職,不若讓傅公子去歷練一番?”
一言既出,周遭靜得吓人。
禮部尚書……是顧青行曾經的門生,宴沉言這是将人放在了顧青行眼皮下啊。
以此表示自己不會扶持傅家嗎?
不過禮部的差事并不算差,傅奚若是有心,不難有出頭之日。
顧皎微嘆,宴沉言一番苦心,希望傅奚不要浪費才是。
事已至此,之後也不過是些帝相和睦的戲碼,顧皎也沒了繼續聽下去的興致,便悄悄轉身走了出去。
離開後廳,沒走出幾步,顧皎便被一個急匆匆沖過來人的迎面撞上。
“誰這麽——哎,寧斐之?”她捂着被撞到的腦袋,訝然開口。
這大冬天不好好穿衣服,一副吊兒郎當樣子的人可不就是寧斐之。
他龇牙咧嘴地看她一眼,又當做沒看到似的越過她就走。
“你怎麽了?”顧皎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忙追了上去。
寧斐之步履不減,聲音有些氣惱:“小爺現在心情很不好,你最好離我遠點。”
顧皎更好奇了,能讓寧斐之心情不好,那得是多大的事兒啊?
她加快腳步,追在他身邊問:“出什麽事啦?瞧你着樣子,難不成是和心上人吵架了?”
顧皎本就是随口一調侃,寧斐之雖有個風流之名,卻從來沒有當真喜歡過哪個姑娘。
寧斐之卻猛地停下了腳步,對她怒目而視。
顧殪崋皎:?
不會吧,這反應怎麽像是被說中了?
“什麽心上人,本少爺怎麽會和、和那種人——”
“哪種人?”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清亮中帶着幾分笑意。
顧皎驚愕轉身,看清來人後忍不住又轉頭看了看身旁的寧斐之:“你們認識?”
“不久。”
“不認識!”
她好笑地左右看了看兩個人,然後選擇了較為好說話的一個問道:“慕将軍能不能說說,這是怎麽了?”
——
在一處長亭中坐下,不顧寧斐之一直投來的冷得凍人的目光,慕晚一臉無辜地同顧皎說起了事情的起因。
倒也真不算什麽大事。
那日從君珩宮裏出來後,慕晚便去街上随意走了走。
長寧街很是熱鬧,有雜耍的藝人,吆喝的小販,長途跋涉的行人,還有熱情迎客的客棧。
行人牽着馬準備去客棧歇歇腳,雜耍的藝人正訓着猴去跳火圈。
向來聽話的猴子卻失了手,讓火撩到了毛,驚慌失措下朝人群中撲去,一番混亂中拴馬的缰繩脫了手,受驚的馬長嘯一聲沖向了前方。
慕晚本在小攤處挑選劍穗,被叫喊聲吸引後擡頭便看到一匹馬快速掠了過去。
他立即放下劍穗,幾個輕躍跳上馬背,握住缰繩向後拽住。
那匹馬卻不肯停下,眼瞧着前面路中呆呆地站着一個小女孩,慕晚咬了咬牙向左拉偏了缰繩,連人帶馬朝着路邊的攤位沖了過去。
而寧斐之,恰巧就在這個時候從攤位旁邊的酒樓中邁了出來。
情急之下,慕晚躍下馬,向前一撲将寧斐之拽到了身前,同一時刻,馬也撞了過來。
一陣驚叫後,攤位上的東西倒了一地,認出寧斐之的人急急地喊着救人。
待到灰塵散去,攤位旁邊的景象也在衆目睽睽之下展露出來。
慕晚左手緊緊拽住了缰繩,止住了馬最後前沖的來勢,而另一側,譽滿帝京的寧斐之寧少爺,一臉呆滞地被他護在了懷裏。
……
“這是,英雄救美?”顧皎聽得津津有味。
“什麽英雄救美?如果不是他臨時改了方向,我根本不會被撞!”寧斐之惡狠狠地瞪向顧皎。
“現在好了,全帝京都在傳這事兒,本少爺的英名全沒了!”寧斐之越說越氣,轉過身踢向了柱子。
“你本來也沒什麽英名呀。”顧皎憋着笑道。
花名倒是不少。
“顧皎!”
“我不說了,不說了還不行?”顧皎低低地笑了聲。
“這事是我不對,但是情急之下,也來不及仔細看。”慕晚無奈一笑,“本想備好禮去府上賠罪的,沒想到今日在這裏碰見了。”
“慕将軍也是好心啊,再怎麽樣人家也是救了你不是?”顧皎試圖主持公道。
寧斐之卻依舊在氣頭上:“我需要他救嗎?便是那馬真的撞過來又怎麽樣,大不了就是受點傷罷了。”
“不對啊,”他猛然反應過來:“你什麽時候和他有交情了?”
他是前不久派人去查了才知道這人就是慕晚,顧皎又是上哪認識的他?
沒等顧皎開口,慕晚已經答道:“我和貴妃娘娘在宮裏有過一面之緣,嗯,就是在同一日。”
寧斐之臉色更黑了。
見顧皎仍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他重重哼了一聲,甩袖子走人了。
慕晚看着他走遠的背影,頗有些苦惱地嘆了口氣。
“他一直這樣,好面子得很,不用管他,過一陣子自己就好了。”
慕晚聞聲回頭,見顧皎頭倚在廊柱上看着他,唇角帶笑:“不過剛才慕将軍說,我們有過一面之緣。”
“真的只有一面嗎?”
……
“娘娘這話是什麽意思?”慕晚眸色微深。
“我回府住了幾日,恰巧發現了個兒時的物件。”顧皎慢慢說着。
“是個有些年頭的秋千,不過放得太久了,早已不能用了。”她遺憾地搖了搖頭。
慕晚一直含笑聽着,聞言道:“娘娘若是喜歡,改日臣幫您做上一個?”
“秋千倒是不難得。”顧皎望着遠處,“只是忽地便想起來,似乎很久以前,我從上面摔了下來,似是有人扶了我一把。”
“啊對,是個與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她恍然一笑。
“只是她沒待多久,就随父親一起離開了。”
“是嗎?”慕晚坐在了廊柱另一邊,背對着顧皎的方向。
顧皎放輕了聲音:“是啊,她臨走前還說,等下次見面的時候,幫我把秋千改一改,就不會那麽容易摔下來了。”
她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連秋千都壞掉了。”
“也不知道那個姑娘現在過得好不好。”
慕晚笑了笑:“有人惦念,定然是很好的。”
“慕将軍,臨陽城是什麽樣子?”顧皎忽然問。
“嗯……與帝京差不多,只是沒有帝京這樣熙攘。”慕晚語調悠長,“不過待得久了,總覺得太過千篇一律。”
“聽聞慕家軍骁勇無雙,若将軍有空,可願意給我講一講?”顧皎探過頭。
“臣倒是沒什麽意見,只怕陛下不樂意。”慕晚與她對視一眼,眉角微挑。
“我怎麽瞧着你不像是會怕他的樣子?”
“這話從何說起了?”
“嗯……猜的。”
“那,娘娘猜的倒準。”
“哦?”顧皎支着頭,低聲笑開。
——
寧斐之消了氣回來時,便只餘了顧皎一人。
“他呢?”他語氣不善地問。
“人家代表的是慕家,自然是去祭拜傅大人了。”顧皎閑閑地看他一眼,“總不能像你一樣吧。”
“還說我呢,你不也一樣?”寧斐之反駁道,“不過那位居然肯讓你出宮?”
他不願意應付這種場面,是被寧衿強行拉來的,碰上慕晚就已經是預料之外,更沒想到能見到顧皎。
顧皎露齒一笑:“啊對,還沒來得及給你看。”
說着,她将掌令掏出來晃了一晃。
寧斐之:?
“他沒安好心。”聽顧皎說完緣由後,寧斐之果斷道。
“他那種陰險小人,暗地裏肯定在盤算着怎麽給你設套。”
顧皎:……
寧斐之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和君珩結過仇嗎?
“你就不能把人往好的想想?”
若不是君珩向寧太傅求情,他現在能不能站着還不一定呢。
“哦?哪裏好,你倒是說說?”寧斐之抱臂看她。
顧皎一時語塞。
長得好算嗎?
“你能不能出息一點,別随便給些好處就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寧斐之皺眉道。
顧皎:……
見顧皎無話可說,寧斐之得意地揚揚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我剛剛過來的時候,看到些有趣的事情。”
顧皎低頭把玩着衣袖上的流蘇,漫不經心道:“什麽?”
“宴沉言引薦傅奚去禮部的事你知道嗎?”他壓低聲音。
“是宴右相。”顧皎試圖糾正他的稱呼。
就算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但是畢竟是在別人家,這人是一點也不知道收斂。
寧斐之置若無聞,臉上浮現一絲看好戲的表情:“傅奚可是不怎麽領情呢。”
“怎麽說?”顧皎也來了興趣。
“人前風度翩翩的傅公子,可是在自家姐姐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呢。”
寧斐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壓着嗓子學道:“他往日看不起我也罷了,今日又讓我在人前那樣難堪,根本就是不在意我們傅府!”
顧皎覺得好笑:“宴相為傅家忙前忙後,在傅奚眼裏居然是這樣?”
當真是少爺脾氣。
這樣想着,顧皎忍不住看了看寧斐之。
要說少爺脾氣,旁邊這位似乎也不逞多讓。
“你少拿我跟他比啊,我哪有他那麽蠢。”寧斐之瞪了回來。
“不過那位傅小姐倒是不錯,”他轉回話頭,“聽傅奚說完之後想都沒想就給了他一巴掌。”
“嗯?”顧皎放下袖子,擡頭等着寧斐之繼續講。
傅泠?宴沉言的那位心上人。
“動手之後人似乎也氣得不輕,咳嗽得停不下來,我見一個侍女急急出去找人,不想多事就繞路回來了。”
“能讓宴相喜歡的人,自然不是一般女子。”顧皎沉思片刻,點點頭。
“隔得遠沒看太清,但是舉止上肯定是比你要端莊很多的。”寧斐之也點點頭。
顧皎:“……”
“哎,說起來,我倒是曾經聽過一個傳聞。”寧斐之神神秘秘道。
“說是宴沉言對這位傅小姐,是照拂多過愛重。”
“有區別嗎?”顧皎疑惑,宴沉言今日沒有半點與傅家撇清關系的心思,反而堂堂正正站出來主持了大局,不正是看在傅泠的面上?
“自然是不一樣的,要是真的喜歡,便會忍不住想要親近對方。”寧斐之說得振振有詞,“他們兩個的婚事可是到現在都沒成。”
“不是說傅小姐身子不好?”
“成個親能耗費多大的心神,”他沉思了片刻,“反正我瞧着那人,面相寡淡,看上去就像個薄情之人。”
顧皎:……
“其實我覺得,薄情和多情,都不太可取。”
寧斐之正要點頭,忽地反應過來:“顧皎,你又奚落我!”
“嗯?有嗎?”
顧皎笑得雙肩輕顫,忽見遠處有人走了過來。
寧斐之不滿地撇了撇嘴,提步就又要走。
“少爺,少爺——”
那人趕忙快走幾步,連聲喊道。
認出來是寧府的人,顧皎了然一笑,拽了拽寧斐之,低聲道:“是來找你回去的。”
寧斐之冷哼一聲,瞪了那人一眼,待他識趣地站定後,扭頭低聲跟顧皎說:“那個慕晚,你離他遠點。”
顧皎一怔。
“他是君珩的人,說是心腹也不為過,上次我不是跟你說過臨陽出兵南寧的事嗎,就是他親自帶的兵。”
寧斐之皺了皺眉:“但也奇怪,說是抓捕謝崇玉,但是我打探到的消息裏,倒像是一路把他護送到了南寧。”
在心底過了一遍這話,顧皎沉默片刻,拍了拍寧斐之的肩膀。
等他詫異地看過來後,她才認真道:“謝了。”
寧斐之嘴上再不饒人,背地裏卻沒少替她操心。
他是她相識之人中,唯一一個稱得上擁有赤誠之心的人。
即便如今時過境遷,他也從來都只把她當做顧皎而已。
“少來這套,怪吓人的。”寧斐之向後退了一步,撣了撣肩頭被她碰到的位置。
“下次去府上找你喝酒。”顧皎笑了笑。
寧斐之伸了個懶腰,面露嫌棄:“那你得自己帶。”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