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沒有注意到君珩忽然黯下來的神情,顧皎沖小厮一笑。
“不用去廚房了,把它放我那兒吧。”
兩個小厮對視一眼,躬身應下,擡起秋千朝她的院子走去。
“我該回去了。”
君珩忽地出聲。
依然望着小厮背影出神的顧皎回過神,轉頭看向他,訝然挑眉。
“這裏離北苑還有些距離,不如我——”
“不用麻煩。”
可能覺得自己語氣有些生硬,君珩頓了頓,又道:“你我并不同路,我自己回去就好。”
顧皎覺得君珩似乎和方才又有什麽不一樣了,但又說不上是哪裏不對勁。
但既然他都表示了婉拒,自己再堅持也不合适。
于是她點了點頭:“那你好好休息,有事便讓懷安知會徐管事。”
君珩抿了抿唇,別開眼:“嗯。”
剛邁開步,他又一次頓住。
“傅家的事,你也不用擔心,一切有……左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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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沒等顧皎回應,他已經提步而去。
顧皎默默站在原地,等人走遠後,才頗有些發愁地揉了揉額角。
雖然知道該和君珩保持距離,但她早已習慣遷就他的情緒。
其實……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她隐約察覺到了君珩的異常。
更早一點,在三年前,她便有過類似的感覺。
少年春心動的橋段她沒少見過,如果說當初還有些懵懂,而今便是裝傻也難了。
不過,也許是她多心呢?
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她和謝崇玉又差點便成了婚,君珩該早已放下了才是。
——即便是真的有些什麽,她也沒有多的心思去考慮了。
相識七載,随着謝崇玉的遠走,或許她也丢失了些什麽。
又或許如寧斐之說的一樣,她選擇入宮,當真就沒有存過別的心思?
比如……斷了她和謝崇玉之間的最後一絲牽系。
那天謝崇玉的話依舊可以清晰地憶起,顧皎忍不住想,那天他是以怎樣的心情守在那裏的呢?
夜間的雪,該是很冷的。
她承認,對于謝崇玉,她的确做不到內心毫無怨怼,但若是說恨……
其實也遠遠沒有在他面前表現出的那樣多。
她不恨他,但也不會再愛他,那些曾經炙熱的感情總歸會随着時間流逝而淡下去。
他注定不能留在帝京,又何必平添些遺恨呢。
最好的結果就是兩不相幹,即便之後各為其主也不必困擾和糾結,她會做到,也希望他可以。
至于君珩——但願是她多想了。
……
回到住處,一進院子便看到了立在牆角的秋千。
明顯已經被人擦拭過,雖然依舊不怎麽好看,但比起剛才還是好上很多。
顧皎伸手拽了拽蕩繩。
以它現在的樣子,自己要是坐上去,下場大概就只能是給廚房當柴火了。
有些可惜地啧了聲,她拍拍手,許久前的某段記憶已經逐漸明晰了起來。
早在看到小厮身旁秋千的一瞬,她便知道為什麽會對慕晚産生似曾相識的感覺了。
若二人當真有過那樣一段淵源的話,也未免太過驚世駭俗了些。
不過要想求證此事……倒也不難。
——
對于既定的事情,顧青行不會再去糾結,不管是君珩的心思,還是三日後傅家的喪禮。
所以顧皎去到書房的時候,他換上了寬松的長衫,正專心地繪着一副畫。
顧皎湊了過去,略略一看便認了出來。
“又是《千裏江山圖》?你也不嫌膩。”
顧青行畫工是好,但再好的畫看上十幾年也總該換換了吧。
顧青行沒理她,點下最後一筆,拿過一旁的印章蓋上,方才收了筆。
“倒是難得見你來這兒,不怕我逼你練字了?”
整個顧府,顧皎最不願意來的便是顧青行的書房。
顧青行雖疼她,幼時教習她讀書識字卻一絲不茍,如今即便已經過了許多年,她仍舊不願意在這裏久待。
“哪能啊,左相大人親自教習,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她眨眼一笑,伸手欲拿起顧青行手邊的筆,忽然看到了一旁擺着的棋盤。
話頭一轉:“這棋子倒是精致。”
說着,她撚起一顆,沖顧青行微擡下颌:“不如對弈一局?”
雖然顧皎的棋藝在她爹面前着實有些不夠看,但在他有意的放水之下,居然也能下得有來有回。
顧皎也知道顧青行在讓着她,下得更加随性了些,幾番之後顧青行微微皺起了眉,倒有些不知如何落子了。
“爹,你和慕家的關系如何?”正當顧青行專心思索棋局時,顧皎忽然問起。
顧青行執子的手一頓,擡眸看向她:“還好,怎麽突然問這個?”
“也沒什麽,只是前些天在宮裏遇到了慕晚。”顧皎頗有些感慨地啧了一聲:“沒想到慕家的統帥,居然是個俊俏的少年。”
“他本就比你大不了幾歲,但若說心性,卻是你們這些自小長在帝京之人比不了的。”白子落下,顧青行緩緩道。
顧皎贊同點頭:“的确一見難忘,只是這樣出衆的人,我居然現在才見到,還真有些可惜。”
“說起來,慕家久不回帝京,不知道慕老将軍可還有其他子嗣?”
視線從棋盤上移向她,顧青行眸光微凝:“只慕晚一人。”
顧皎心頭一動。
“哎,爹,你以前就沒有生出過幫我結個娃娃親的想法嗎?”
“又在胡言。”顧青行失笑。
随便挑了處順眼的地方落下黑子,無視顧青行又一次皺起的眉心,顧皎随口道:“是啊,若是當初選了慕晚,那我現在豈不是将軍夫人,多威風。”
顧青行瞥她一眼,把她剛剛放下的棋子拾起,放在了另一處,才道:“有話直說,別拐着彎兒地試探我。”
被戳穿心思,顧皎也不意外,大大方方道:“怎麽,随意唠唠家常都不行了?”
到了此刻,顧青行哪裏還不知道對弈只是顧皎随便找的由頭,幹脆将那盤黑子也拿到了自己面前。
一手執黑一手執白,落子速度居然比和顧皎對局時快上許多。
“你還未出生的時候,你娘倒是提過幫你尋個門當戶對的人結親。”
顧青行淡淡道:“只是每每同我提起,你便在她懷中鬧騰,她只當你是不樂意,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提起顧皎娘親,他的眸光也柔和了些。
“不過你想和慕家結親,大抵是不成的。”
“哦?為何?”顧皎狀似好奇地追問道。
顧青行又落下一子,局勢已明,他輕輕一笑,将棋子分別收回。
“你不是都猜得差不多了?”
聞言,顧皎挑眉一笑,而後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下棋還是太耗費心神,我得去歇會兒了。”
顧青行也不看她,随意向後揮了揮手:“除夕你不在,剩了許多糖酥蜜餞沒有人碰,你徐伯收了起來說給你留着。”
“嗷!”顧皎立即來了精神,幾步便出了門。
“不許惹事。”顧青行無奈地又叮囑了句。
“知道啦。”已經走出好遠的顧皎揚聲回道。
——
傅世安喪禮當日,一行四人低調地出現在了府外。
“瞧這架勢,半個朝堂的人都到了啊?”
傅府門前被轎子擠得滿滿當當,若不是顧青行早早料到過,幾人早些出了門走過來,怕是連落腳的地方都找不到。
說完,顧皎偏頭看了眼君珩,他微微垂眸,好像對眼前的景象并不關心。
自從前幾日分開,她便沒再見過他,用膳也是讓懷安安排在了北苑。
來傅府這一路,他也是興致缺缺,怎麽看都像是心中有事。
悄悄向懷安使了個眼色,他卻輕輕搖了搖頭。
連懷安也不清楚緣由?
“今日人還是太雜了些,還是臣先過去,陛下從側門進?”顧青行皺了皺眉,低聲詢問道。
君珩搖了搖頭,已經提步向傅府門前走去。
見此情景,顧青行和懷安也只能快步跟了過去。
顧皎有意放慢腳步,落在了後面。
她還是低調一些,有他們幾個出風頭就好了。
尚未走近,熙攘的人群忽地便安靜了下來。
負責接引的小厮尚未認出他們,一些大臣已經迅速做好姿态,便欲行禮。
君珩眼神掃過,懷安快步上前攔住了前面的幾個人,低聲說了些什麽,其餘人也便退後了些,讓開了路。
死寂的氛圍中,一襲墨衣繞過人群,出現在了幾人面前。
右相宴沉言。
宴沉言總被拿來和顧青行做比,除了文采韬略不輸外,他的風姿樣貌同樣不遜色于曾經的顧青行。
瓊玉之容,公子斐然。
一身肅穆的寬袖黑衫,白色發帶将墨發一絲不落地束起,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佩飾,不像重臣,倒像個隐于世外的居士。
沒有對帝相同行表現出任何驚訝,宴沉言步履快而不急,在君珩身前三步處站定,緩緩俯身行禮。
“臣宴沉言,見過陛下、貴妃娘娘。”
君珩探手一扶:“宴卿不必拘禮。”
顧皎細細打量着宴沉言,發覺自己這些年還是孤陋寡聞了些。
雖久聞其名,若說見面,這卻是第一次。
宴沉言站直身子,沖顧青行微一點頭:“左相。”
顧青行和他共事許久,并不生疏,笑着回禮。
“若傅大人有靈,得知陛下與左相同來,定然歡喜至極。”對衆臣心思各異的視線恍若無睹,宴沉言語調自然有度。
要麽人家能當上右相呢,顧皎多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嘆。
“傅大人為天煜勞心多年,聽聞噩耗,朕極為痛心。”
君珩亦不覺周遭的暗湧:“此次本該是左相代朕前來,只是朕心下總是難安,還是來此一遭,以慰故人。”
顧皎訝然看了他一眼,這人說起場面話,什麽時候也有模有樣了?
而且——“左相代朕前來”,君珩這是有意在給顧青行作勢了。
“如此,傅大人的靈位就在前堂,陛下請。”
宴沉言側過身,做出引路之意。
顧皎站在君珩身後,這時餘光悄悄掃視四周,正欲觀察一番衆人的神情。
左手忽然被握了握,她一怔之後向前望去。
君珩衣袖微動,并未回頭,卻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像是在等着什麽。
顧皎這才發現,他右側空出了一個位置。
她有些猶豫,衆目睽睽之下,站過去未免太有些引人注目了。
但君珩又一副不打算走的樣子,這麽僵持着好像要更顯眼一些。
……反正在場的沒幾個沒認出她的,露都露面了,也不差這一步。
于是她向前挪了一步,站在了他的身側。
似乎有人低低咳嗽了一聲。
宴沉言仍舊立在一側,并沒有對君珩的靜默有任何疑惑,等君珩邁步之後微一停頓,恰好比他慢了半步。
正堂中,傅世安的牌位立在桌案上,香爐外已經落了好些香灰,顯然是已有不少人祭拜過了。
接過宴沉言遞來的香,君珩微微俯身将它插在了香爐之中,顧皎和顧青行也相繼上過了香。
“傅家的人呢?”祭拜過後,君珩踏出正堂,問宴沉言。
顧皎也正疑惑,傅家的喪事,怎麽倒是宴沉言操持了起來。
“傅奚在後廳接待諸位大人。”宴沉言溫聲答道。
君珩皺了皺眉。
“家主過世,身為嫡子,怎麽不在前堂守着?”
聞言,宴沉言微一沉默,而後看向了顧青行:“他不知輕重,怠慢了顧相,是臣讓他避開的。”
“此事也是臣有所疏漏,還未來得及向顧相賠罪。”
“宴相言重,我怎麽會和小輩置氣?”顧青行輕笑。
“說來,宴相與傅小姐的婚事又要推上許久了?”
傅世安離世,身為其女的傅泠是要守孝的。
不過看宴沉言的樣子,俨然已經包攬了傅家的所有事宜。
宴沉言卻似乎晃了晃神。
“宴相?”
他驀地回過神:“自然是要等孝期過去的,都等了這許久,并不急在這一時。”
原來宴相還是個癡情人啊,顧皎的眼神愈發欣賞起來。
“陛下既來了,可是去後廳見一見傅公子?”懷安忽然出聲。
顧皎聞聲轉頭,恰好對上了君珩望着她的視線。
冷飕飕的。
雙目相對,他極快別過頭:“那便去吧。”
說罷,他已經走出幾步,像是在跟誰較勁一樣。
這次君珩沒有等她,顧皎已經極有自知之明地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