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同一輪月下,玉露宮。
顧皎靠在軟塌上,讓錦時閉門離去後,自己取出了那本寧少爺的著作《天煜秘聞錄》。
望着封皮出了會兒神,她伸手将書從中間有縫隙的地方翻開。
那裏夾着一樣東西——是寧斐之上次留給她的木牌。
她取下發簪,随意挽好的長發散了下來,傾瀉在身後。
右手将簪子尾端朝下攥着,左手握住木牌,她猶豫了一瞬後,用力刺了下去。
左手一松,木牌翻落而下,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正面朝上躺在了那裏。
顧皎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嘆了口氣将簪子放下,将牌子撿了起來。
尖銳的簪頭在木牌表面劃出了一道前深後淺的刻痕,顧皎摸過劃痕,手指停在了那兩個名字上。
……
“你許了什麽願望?”上元燈會,夜空被各式各樣的花燈煙火映的明亮如晝。
不斷往來的人潮中,她站在系滿紅線與牌子的樹下,好奇地戳了戳身邊的人。
今日他非要拉她過來,說是在這一日許下的願望會被樹神庇佑。
來的路上又被路邊的小販哄得花了三兩銀子買了個怎麽看怎麽普通的牌子,信了對方所謂“姻緣牌”的說法,樂呵呵地刻起了字。
謝崇玉用手拂去牌子上的碎屑,起身沖她一笑:“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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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皎故作遺憾地托着下巴:“是嘛?本來還想着幫你實現一下的,既然你不說——”
一片陰影灑下,她落在了他的懷中。
“我的願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嘛?”他低聲喟嘆道。
她舒服地将自己靠在他身上:“嗯?我知道嗎?”
他低頭附在她耳邊,聲音清澈柔和:“謝崇玉這一世所求所想,皆系于顧皎一人。”
“惟願,今時今夜,歲歲年年。”
……
今時今夜,歲歲年年。
顧皎緩緩摸過那個名字,眼中翻湧起些複雜的神色。
終究是沒能再拿起發簪,她将木牌重新夾在了書中,一起收進了書案的最下方。
做完這些,她再一次摸出了君珩的掌令。
那個所謂的約定,如果真的只是為了讓他放心倒也好說。
只是……她眉頭皺了皺。
君珩啊……
——
有了君珩的掌令,時隔一月有餘,顧皎再一次踏進了左相府的大門。
正躺在院中的躺椅上合眼小憩的顧青行,聽到腳步聲睜開眼後,便看見自家女兒利落地指揮着只聽命于帝王的羽林衛,在……勤勤懇懇地清掃臺階上的積雪。
“你這是做什麽?”顧青行坐直了些,好笑地開口問道。
顧皎頭也沒回,沒好氣道:“這些雪都快要結冰了,一把年紀了,再把自己摔個好歹。”
“一把年紀?”顧青行笑着搖搖頭,“還是頭一回聽人這麽說我。”
顧皎上前踩了踩打掃幹淨的臺階,确保不滑後滿意地拍了拍手,這才轉頭看向顧青行。
顧青行的話倒也沒錯,身為當朝元老一般的人物,已是不惑之年的他只是眉眼處添了些細紋,鬓發微微泛白,不過他本身氣質就沉穩儒雅,不說翩翩公子,倒也和一把年紀對不上號。
當然,那是在別人眼中。
“怎麽,不服老?”顧皎自然地找了個石凳坐在了顧青行身邊。
顧青行佯做沉重地點點頭:“是啊,年紀到了,不服也确實不行了。”
他站起身,沖顧皎身後的羽林衛微微彎腰:“諸位辛苦,側院已經備好了茶水,不如稍作休息?”
領頭的羽林衛似乎與顧青行頗為熟悉,點了點頭後就帶着人出了院子。
“你早知道我會回來呀?”顧皎啧了一聲,問道。
顧青行重新坐下,笑着點頭:“昨日在寧府碰上了懷安公公。”
“寧府?”顧皎疑惑道。
“斐兒是因你闖的禍,但寧太傅可是氣得不輕。”說着,顧青行笑了笑,“不過這事我确實不好插手,還好懷安公公來得及時。”
“他還說,你與陛下冰釋前嫌了?”他看向顧皎。
他是眼瞧着顧皎和君珩長大的,也知道二人後來的嫌隙。
“算是吧?”顧皎撐着頭想了想。
顧青行若有所思地沉默了會兒,“上次我讓斐兒給你帶的話,是倉促了些,假死出宮也确實不是什麽好辦法。”
顧皎點頭:“嗯,我知道。”
她也是這麽想的嘛,不料顧青行卻搖了搖頭。
“并非是沒有其他法子,但那時我在猶豫一些事情,而如今……許是有了眉目。”
“嗯?”
“若是我辭官,當個閑散先生,你覺得如何?”
聞言,顧皎睜大眼看向顧青行,卻沒在裏面看出任何玩笑的意味。
一時之間她居然不知道是該覺得好笑還是生氣。
是,只要顧青行不再是左相,顧家與謝家再如何牽連都無所謂了。
“爹,你跟我說,”她關切地看着顧青行,“是不是雪天路滑,你不小心在哪磕到了頭?”
說着,顧皎站起來準備去仔細瞧瞧她爹的腦袋。
被顧青行瞪了一眼後,她又讪讪地坐了回去。
“你不是也說我一把年紀了嗎?也該是退位讓賢的時候了。”看了看顧皎頗為郁悶的神色,顧青行從容道。
顧皎快速擡頭看了他一眼,又想到了什麽,帶了些賭氣地低了下去。
“那行,你退位讓賢,但是我不走,你自己愛去哪歸隐去哪。”
這次輪到顧青行皺眉了。
顧皎接着道:“雖說你走後君珩大抵不會再管我死活,但總歸不過是殘羹冷炙,打入冷宮什麽的,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說着,她還擡手抹了把眼角不存在的淚水。
顧青行:……
“行了,”顧青行無奈地看着她:“別裝了,這事兒我不提了。”
“不過皎皎,”他低低地嘆了一聲:“我做出這個考慮,并不全是為你。”
“我只是覺得,自己的确不太合适在這個位子上了。”
“爹。”顧皎站起身,在顧青行身邊蹲了下來,認真地看着他:“我常常在街上聽百姓提起你,你知道他們都說你什麽嗎?”
顧青行低下頭看她:“什麽?”
“很多呢,有人說你廉潔清明,也有人誇贊你是當之無愧的群臣之首,還有……”
顧皎勾起唇角:“還有些說以後找夫婿,要照着左相大人的模樣找呢。”
見顧青行失笑,顧皎也笑了:“所以你看,你怎麽忍心讓這麽好的左相大人退隐呢?”
顧青行沒再堅持,早已經寫好的請辭折子最終也落到了顧皎手中。
揣着折子的顧皎松了口氣,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看着熟悉的陳列,她倚在床邊,閉了閉眼。
她爹今日着實是有些吓着她了,要是他當真辭官……
那她大概就是天煜最大的罪人了。
顧皎很喜歡在街邊巷陌閑逛,也的确常常碰見別人談論顧青行,談論的內容也和她說的一般無二。
每當這種時候她都頗為驕傲,她比誰都了解她爹,他本就是那樣光風霁月的一個人。
他曾經也是帝京茶館酒肆中津津樂道的少年權臣,也曾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雖然年華不再,卻也絲毫不掩其光華。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出色的臣子,卻只有顧皎知道,身為父親時他的樣子。
她娘親去得早,從記事起,就是顧青行一個人在照顧她。
兒時她見街上捏泥人的師傅覺得稀奇,顧青行又不放心她整日往外跑,就在相府的後花園裏圈了一塊地,下朝之後陪着她捏各種稀奇古怪的小人兒,經常弄得一身都是星星點點的泥印。
兩人一起做的四不像被他擺在了書房裏,寧太傅偶然間見了便一臉好奇地把玩,差點摔了之後顧青行就把它們單獨收了起來。
後來她和寧斐之交好,他會錯了意,幾番糾結之下去找寧太傅談了半夜的心,把寧太傅也搞得緊張兮兮的。
最後被溜達出來喝水的寧斐之撞見了,顧相大人生平第一次被人趕出了門。
寧斐之把這事兒當笑話跟她講之後,她才總算明白那幾天她爹看她的眼神為什麽總是帶了幾分悲憤。
倒也能理解,要是她有個女兒,好端端地和寧斐之這種人好上了她也會很悲憤的。
再後來,她真的有了個喜歡的人。
即便明知道謝崇玉的身份有再多的不妥,顧青行也從沒有幹涉過她的想法,甚至一手操辦了她的婚事。
而如今,他又說什麽退位讓賢……
傻子才信。
她爹這些年其實沒什麽別的心思,不過是希望按着先帝的囑托幫着君珩早日獨當一面,再就是看見天煜河清海晏,君聖臣賢之類的。
要是因為她放下這一切,她後半輩子都該睡不着覺了。
顧皎睜開眼,将手中的折子放在燭火上,随着火苗的舔舐化為灰燼。
然後她放開手,向後倒在了床上。
……
清晨,顧皎早早醒來。
頂着烏黑的眼圈推開門,就看到一個身披雪白色狐裘的身影筆直的站在院內,冬日清晨的陽光帶着暖意灑在他身上,給修長的身影鍍了層淡淡的金色。
她有些恍惚,習慣性的就要喊出一個名字,那人卻已經轉過身來,如墨的青絲半挽半落,發尾系着一條銀色的綢帶,跟未束的發一起在風中散開。
君珩?
她很快反應過來,咽下了已到嘴邊的名字。
“陛下?”她定了定心,挑眉喚了句。
她出宮前已經托懷安轉告過今日便會回去,還有羽林衛跟着,君珩總不該是擔心她跑了吧。
大概是走得匆忙,君珩額邊散下幾縷碎發,在晨光的映射下有些晃眼。
“昨日,長晉寺的傅大人昨夜過世了。”
顧皎微微一愣:“病故嗎?”
長晉寺卿傅世安,她對這人了解不多,只記得他似乎早有頑疾。
君珩剛要開口,顧青行已經匆匆進了院子,身後跟着懷安。
大概是走得匆忙,他難得穿得不大規整,發冠也有些歪。
看見君珩,他輕嘆口氣:“您還是得注意修養才是,太醫說過您不宜思慮過重的。”
“朕有什麽可思慮的?”君珩轉向他,漫不經心地反問道。
“傅大人是寅時過世的,傅府的人最先知會了宴相,宴相又命人來了趟臣這兒。”顧青行語中滿是無奈。
“臣本是要等天明之後入宮再回禀此事,宴相那邊也無意驚擾您,可您還是早早收到了消息。”
顧皎在一旁聽着,又看了看君珩依舊不怎麽好看的面色,立時明白了顧青行為什麽這麽說了。
這人,病着都不知道少操點心。
她忍不住開口:“傅大人過世,也值當你特意來一趟?”
他什麽時候和傅家有了聯系了?
君珩看了她一眼,顧皎莫名從他的眸光中看出了一絲無奈。
沒等她開口詢問,顧青行接過了話:“傅家那邊已經安置得差不多了。”
“陛下不若先移步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