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錯覺、水漬、未來
27.錯覺、水漬、未來
“恭喜你們啊桃子!”
一臉幸福的桃子依偎在部長懷裏,一晃已經四年沒見了,桃子越發美麗動人,部長的臉上也褪去了青澀:“同喜、同喜,我們也期待你的好消息。”
我在一旁好奇地八卦她倆完整的愛情故事,桃子臉上久久洋溢着揮散不去甜蜜,娓娓道來:“我當時大三,他大一,他打加入播音部那天開始,就天天給我發消息,煩死了。後面嘛,死纏爛打地把我騙到手了。”
部長在一旁忙拉住她,争辯道:“什麽叫騙,‘君子見機而作不俟終日’,懂不懂?”
桃子告狀般沖着我們委屈嚷道:“你們聽聽,多會說啊,一天可把我欺負成什麽樣。”
我們隔着屏幕哈哈大笑,我見縫插針地提問:“後來呢,後來呢?”
桃子臉色微微一變:“後來他家裏不同意,堅持了一段時間,我倆還是妥協了。再後來那段時間他不是感染了嗎,我真是不要命,在他身邊衣不解帶地照顧他。他病好了,跟他家裏人以死相逼,經過那一次,他爸媽也接受我了。這不,我這顆水靈靈的水蜜桃,這輩子算是栽他手裏了。”
部長沒有反駁桃子,而是在一旁紅着眼緊緊摟着她。
桃子是我們本地的,小康家庭,上大學的時候和朋友一起開了花店,早就實現經濟獨立。部長是沿海地區的,家裏經商,他們那邊不讓外嫁外娶,而且他家這一代只有他一個男丁。兩個人能走到今天,很是不易。
黎昕扶額苦笑:“差不多得了,你倆少秀點恩愛,平時我都已經受夠了。”
桃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管你倆那天有什麽事,必須得給我來哈。”
我就說那個日子怎麽這麽熟悉,我趕緊翻了翻和堂姐的聊天記錄,才發現她倆撞時間了,略帶歉意地說:“我堂姐也是那天結婚,中午婚宴我來不了,下午再過去和你們吃飯。”
桃子和部長相視點頭:“看來确實是個良辰吉日,那到時候你給我發消息,我去接你。”
我一口應允,随後退到一旁抱着小滿玩,給他們三人留下敘舊的空間。
我看着黎昕開懷暢聊的樣子出了神。
前些日子,工作室接了一個草坪婚禮的跟拍,主角是兩個女孩子。整場婚禮氛圍很好,出席的人也不多,全是雙方的至親和密友,聽着其中一位新人講述十年的愛情長跑時,嘉賓們紛紛感動落淚。
我當時看着倆人哭泣相擁,一下就想到我的黎昕,她會不會也在暗暗期待着我們的婚禮呢?她看着同齡人陸陸續續結婚生子,心裏也會滿懷羨慕的吧?她會不會覺得我太小了,只是随口一說呢?
如今我的工作走上正軌,我想多掙些錢,至少等攢夠一套小房子的首付,再拿着房産證和她求婚,那時候她的媽媽也會更放心吧。
我們在一起的這幾年,從來沒有說過這個話題,就像我們當初沒有商量過畢業後我們的未來打算。也不僅僅是這個話題,是關于‘未來’這整個事情,我想她應該和我一樣,默認我們的未來都不會離開對方,也不需要刻意提及這些事。
難得的休息日,我在家烤了黎昕想吃的抹茶巴斯克,買了些食材,煮了頓酸湯火鍋。傍晚,我們帶着小滿去店裏洗澡,不會游泳的它被店員圍觀,一改往日氣定神閑的模樣,濕漉漉的毛緊貼在身上,賊眉鼠眼地瞥着旁邊的人群。
晚上我躺在她的懷裏,跟她說着上次婚禮跟拍的所見所聞。
“她倆養了一只緬因叫貍花,那天給它帶了領結,交換戒指的時候讓貍花去送的,我頭一次在一只貓身上看到帥這個字的具象化。”我興致勃勃地翻動手機裏拍的幾張照片給她看,威猛帥氣的緬因很有鏡頭感。
我手舞足蹈地繼續描述:“到時候我們也讓小滿去送,把戒指塞到玫瑰玩偶裏,再給它穿個西裝,讓它叼着,哈哈哈。”
她貌似興趣不高,食指攪着我的頭發,淡淡地附和着。
我翻身雙手撐在床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從她的鼻尖,滑到嘴唇,再滑到下巴,最後從頸子中間落到鎖骨上,低下頭吻上去。緊接着又坐在她身上忙活半天,她一臉無欲無求的樣子,讓我瞬間沒了興致,我掃興地縮回被窩,伸出兩根手指:“我們這是已經進入平淡期了嗎,已經兩個多星期了。”
她聽罷起身,打開門,把小滿抱出去。關門的一刻,客廳的燈光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曲線:“誰說的,剛才有小朋友在呢,你給我等着,我倒要讓你看看平淡不平淡。”
眼見她從衣櫃裏拿出新買的幾塊布料,後邊還有一盒道具,一股腦地鋪在床上,又把我身上的被子扯開,居高臨下地指着那一堆黑黑的東西:“自己過來穿上。”
我乖巧地爬過去。
熱情似火,确實不平淡。
兩個周過得很快,國慶期間我們接了好幾個大單,為了參加堂姐和桃子的婚宴,我只留了兩天的假期。
和大多數婚禮一樣,堂姐的婚禮也是在酒店舉辦的。姐夫器宇軒昂,出手闊綽,堂姐很是美豔知性。
婚禮現場排面十足,那叫一個壕無人性,彩禮就不用說了,連酒都是茅子。說來慚愧,我從小到大吃得最好的幾頓飯都和堂姐有關,第一頓是雙方親友見面,第二頓是訂婚宴,第三頓就是今天。
走完流程吃完飯,我和堂姐簡單寒暄告別,帶去黎昕的祝福,沒有過多理會冉勇,便匆匆坐高鐵前往桃子那邊。
她的婚宴也是在早上,下午還有一頓便飯,我到的時候,正好趕上下午飯點,桃子和黎昕在門口接我。
我把紅包塞給桃子,桃子推給我說:“昕昕和我們說了,你們是一起的,兩個人的祝福我們都收到了。”
我很高興,估計比堂姐和桃子還要高興。
快結束的時候,黎昕湊到我身邊低聲耳語:“我暫時先不回去了,你先回去,我家裏還有點事。”
我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見她沒有解釋什麽,于是點點頭。
吃過飯,桃子找了個代駕,開車把我送到了高鐵站,刷身份進站的時候,黎昕忽然把我扯進懷裏緊緊地抱着,壓得我差點喘不過氣。我連連拍打她,讓她松手,桃子在身後捂嘴偷笑。
她回重慶那天,我在外面跟拍,沒能去接她。晚上我們回工作室放完設備,靜雯開車把我送到了家樓下。
一進門,打開燈,黎昕正坐在沙發上低着頭,仿佛在思考什麽。
“你怎麽不開燈。”我把包挂在門口的洞洞板上,換了鞋,走向飲水機接了杯水。
她一動不動,也不接我的話。
“你咋啦?”
察覺到氣氛不對,我趕緊放下杯子,一個箭步跑到她的腿邊蹲着,仰起頭觀察她的神色:眼睛是腫的,滿眼的紅血絲和鏡片也擋不住的黑眼圈,表情悲傷,卻沒有一滴眼淚,疲态盡顯。
心疼噴薄而出,我從未見過她這幅樣子,不知該如何是好。手忙腳亂地左看右看,摸摸她的臉,理理她的頭發,焦急地等待着她開口說話。
牆上的鐘‘踢踏、踢踏’,小滿吃凍幹的‘咔嚓、咔嚓’,電動車喇叭的‘哔、哔’,還有我們幾乎不可聞的呼吸聲。
鐘表轉了一圈又一圈,一直沉默的她終于擡眼看我,眼神明亮堅定,仿佛要把我吃進瞳孔裏,她的嘴巴動了動:“我們分手吧。”
“哈?”我眉頭一皺,露出萬分迷惑的表情。
她避開我的視線,語氣淡漠地開口:“我們分手吧。”
确認她不是在開玩笑後,我頓時慌了神,酸楚和眼淚爬上心頭,又從淚腺裏連成線滾滾湧出,喉嚨燒得厲害,我不敢相信:“什麽意思?”
“我們沒有未來的。”
“什麽意思?”我的聲音變得小而尖,喉嚨裏又擠出這幾個字。
她轉頭眼睛紅紅地看着我:“我說,我們沒有未來。”
沒有未來?我們不是一直都在朝未來前行嗎?我們是從這一刻突然就沒有未來的嗎?
我強忍情緒,小心翼翼地問她:“是因為我今天沒有去接你嗎...不是的這樣的,我是因為工...”
她閉上眼斬釘截鐵地打斷:“不是。跟這些沒關系。”
“那是因為我沒考上研沒有穩定的工作嗎?我可以再考的,我盡今年一定會更加努力的。”
“不是。”
“那...那是因為我這份工作錢太少了,我太忙了,陪你的時間少了嗎?我可以辭職,真的,我馬上辭職,我這就和靜雯打電話。”我慌忙翻找衣兜,雙手使不上力,顫顫巍巍,一股腦把兜裏的東西全掏到地板上,跪着俯下身摸着手機,卻不小心把茶幾上的水杯碰倒,淋了她一身。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後不會這麽笨手笨腳的...”我半個身體爬在茶幾上夠着遠處的紙巾,卻沒想胸前的衣服會吸滿茶幾上的那灘水,一邊哭泣一邊連連道歉。
“不是因為這些,和這些都沒關系,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沒有未來,我是說我們沒有未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語氣裏盡是些不耐煩。
我跪坐在地上,任由她拉着我的手,低着頭默默抽泣。我不明白,沒有未來是什麽意思。
“我們不可能結婚的,也不能一直談下去的,你明白嗎?”她也蹲下來,擠在沙發和茶幾之間。
我搖搖頭。
“早晚有一天會面對家裏的催婚,那時候怎麽辦?我們不能像你的堂姐和桃子那樣,也不能像你說的那對拉拉一樣,我們永遠沒辦法讓小滿給我們送戒指,我們沒有能力站在草坪上接受親友的祝福,我們永遠不會有那一天的,
“我已經27歲了,要等到再把你耽誤到27歲嗎?耽誤到那時候我們都沒有退路和選擇了再分嗎?我不像你,可以不在意家人,我還有我的媽媽要去顧慮,她只有我了,我不能再這麽殘忍,我還要像我爸爸當初對我媽媽一樣嗎,讓四五十歲的她再被抛棄一次?
“我也不想和你分開,我也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但是我們沒辦法了,年年,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我們沒有其他任何的辦法了......”
我看着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連連搖頭,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們可以的,我們都可以的。
“你也一樣的吧,不敢告訴家裏人,也不敢除了林筱之外的人面前坦白我們的情侶身份,你甚至不敢在街頭和我牽手接吻,提起我你是怎麽向別人介紹的呢?向我一樣告訴我媽媽我們是朋友,是室友,還是直接提都不會提呢?你也沒有勇氣和決心和我一起走下去對吧?”
不是,我有,我想和你一輩子在一起,我只想和你一個人,永遠永遠在一起。我雖然害羞,但我也想告訴全世界,想告訴見到的每一個人,我們是戀人。
“我早知道,遲早有一天我們會分開,從我們在一起的那一天到現在,我一直逃避,一直欺騙我自己,我一直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很多次我都想告訴你我們結束吧,但看到你可愛的模樣,我總是貪心,想着能多在一起天就是一天,哪怕只有現在,哪怕下一秒我們就要說再見。或許是我自私,對...我就是自私。我自私地知道我們沒有結果沒有未來,還是絲毫不克制地放縱沉溺自己的感情。”
我瞠目結舌,什麽意思?這是什麽意思?她居然從一開始就認定我們會分開?那為什麽還要和我在一起?為什麽還要這麽對我?這幾年到底算什麽?我不明白,我愚笨的腦袋想不明白。
好想開口,可我一如既往地,讨厭地,憎恨地,令人厭煩地說不出口。我不知為什麽,我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我每次都是這樣?說話很難嗎,我是不會說話嗎?
她哭得好淩亂,碎發和眼淚,糊在臉上像被污染過的河水裏的水草。我只能怔怔地望着她哭泣,我什麽也說不了,我沒有說話的能力。
她突然倒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痛苦和憤怒,下颌張開一個誇張的角度,聲音層層遞增:“你說話啊...你說話啊...你怎麽每次都是這樣...這麽多年你每次!每次!每一次都是這樣!你能不能張口啊,你到底想怎麽樣啊,你真的愛我嗎?!你到底能不能說話啊!我受夠了,你現在讓我tm的覺得我像個歇斯底裏的瘋子!”
我喘着氣在地上摸着我的手機,我想給她打字,像以往一樣。我迫切地舉起手機,張着嘴發着‘啊、啊’的聲音,用衣服胡亂擦幹手機上的水漬,卻沒想起來身前那塊衣服都已經打濕,手機越擦越潤,我顫抖着按了一次又一次的指紋,手機頻頻傳來解鎖失敗的震動。
我氣急敗壞,絕望地拍打着手機屏幕,哭聲從我的聲帶裏傳出來,越來越響。我不知道哪個動作觸碰到了她的逆鱗,她一把把我的手機打飛,沖我嘶吼:“你就不能說出來嗎?每次都抱着你那個破手機發、發、發,你不是長嘴了嗎?你是啞巴嗎?你總是這樣,一副楚楚可憐、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每次一不開心就拉着個臉,我每次都要猜,你每次都讓我猜、讓我不停地猜、讓我想破腦袋去猜!我受夠了!你聽到了嗎!我說我受夠了!跟你這種人永遠也得不到未來!”
小滿害怕地縮成一團躲在窩裏,茶幾上的情侶杯碎了一地,我也跟着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