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月晚櫻
13.四月晚櫻
大年初三,冉勇嚷嚷着要回大城。又過了一個周,黎盺的筆試成績出來了,超了院線二十多分,她開始火急火燎地着手準備複試。她報考了隔壁直轄市的一個師範大學的教育學,我不清楚這裏面的門道,所以一頭霧水,也接不上什麽話,只知道之後的幾個月她會特別忙。
黎盺正努力朝着目标前進,我也正努力克制着自己,減少打擾她的次數。手機不似往常一般總是叮叮咚咚地響起,我暗自難過,心裏又總是癢癢的,每隔十幾分鐘就看一下手機,一方面,看到什麽都想和她分享;另一方面,我又得不停地說服自己,她現在正處于關鍵時期,不能讓她分神。幸好寒假工比較忙,時間很緊湊,不至于讓我有過多的時間閑下來胡思亂想。
打工結束後馬上就開學了,臨走前我給堂姐買了條金手鏈,林筱陪我去挑的,我欣賞不來金飾,她說我還沒到年紀,不懂黃金的好。
返校那天,堂姐堅持要把我送到學校,不過,這次負責當司機的是她男朋友。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這個男的比她大三歲,一副成熟老練的樣子。堂姐說是一次項目合作認識的,我對他的初始印象還行。到學校收拾完東西,他倆熱情地邀請我的室友們一起去吃飯,我們在附近轉了一圈,找了一家環境稍微好點的雲南菜。全程他都表現得體貼入微,比較紳士,看不出有什麽問題。吃過飯,堂姐硬拉着我們去超市買了一大堆零食才動身返回水沄,我們也回到寝室休息。
我看着電子日歷,每天都要推算一遍黎盺複試的日子:“今年二月多了一天。”
“這除了證明我們多上了一天早八,不能再說明什麽了。”一種特別奇怪的語調從曾妤的床簾裏飄出來。
“不對,這證明我們今年能更早一天見面,能比明年多待一天。”我把備忘錄裏的倒數日又删去一天。
“喲喂~”三人齊刷刷的戲谑聲從寝室的三面八方傳來。
淘澄從床簾裏探出一個頭,饒有興致地看着我:“怎麽回事冉冉,寒假去哪裏進修了?”
李渺一只手拖着椅子靠背,一個箭步放好椅子坐到我旁邊:“有情況,大大滴情況。”
我關了手機扣在桌子上,閉上眼心虛地往後一倒,靠在椅子上不看她:“請蒼天辨忠奸,我說說心裏話也要被審訊。”
李渺并沒有發覺什麽異樣,絲滑地轉換了一個話題:“是嘛,不過你們放假都去幹啥了。”
“在家躺了一個寒假,過完年,長胖了十斤!”陶澄雙手扒着肉肉的臉蛋,鬼哭狼嚎地喊道。
李渺笑嘻嘻地補刀:“怪不得我今天一看到你,就感覺你長胖了。”
“啊!難道你們沒有長胖嗎!”
“沒有。”
“加一。”曾妤也爬下床,坐在椅子上面對着我倆。
“為什麽!你們是不是寒假都在背着我偷偷減肥?”
“我可是時刻注重身材管理的。”
曾妤起身站在過道中間,把睡衣外套解開,左袖耷拉在腰間,接着把左手的袖子退到肩膀處,露出白皙的手臂,彎着手,稍稍一用力,竟勾勒出好看的線條。
“真的假的,我摸摸,”李渺起身上前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接着換成雙手輕輕捏了一下,“真的是肌肉!”
曾妤穿好衣服坐回凳子上,語氣中帶着幾分自豪:“那當然,我每個周都會去健身。”
陶澄在自己的手臂上比劃了一下:“肌肉的話,夏天穿裙子不會顯得手臂很粗嗎?”
我在一旁笑道:“你什麽時候見到她衣櫃裏有裙子了?”
“我說我呢,如果我也要鍛煉。”
“不會的,女生要練成那個樣子很難,稍微練練,手臂的肉反而會緊實很多,我還是喜歡有點線條,看起來更有力量感。”曾妤站在鏡子前拍了拍自己的兩邊臂膀,左看右看。
陶澄拍着小肚子,連連嘆氣:“算了,我還是先減肥吧。”
李渺刷着手機,目光停留在一個景區介紹上:“诶,這附近好像有櫻花園诶。”
我和曾妤湊過去看,異口同聲地說道:“在哪?”
“看,還有直達的景區大巴,往返九十,”李渺把手機遞給我們,走到陶澄的床下,擡起一只手扯着她的床簾下擺不停晃動,“橙子快你下來看。”
陶澄聞言也下床走過來跟我們一起刷着。
宣傳圖看上去十分壯觀,連綿的櫻花樹一顆緊挨一顆,綠油油的草地和藍綠色的湖水相映成趣,美得就像一幅油畫。
“這該不會是P的吧,等去了光禿禿的,只有稀稀拉拉幾棵還沒我高的樹。”陶澄看完後拿出自己的手機,不知道在找着什麽。
李渺也認同地點點頭:“那我們去網上找找評價,或者問問學長學姐有沒有去過的,如果好看的話,我們也去呗。”
學姐?黎盺的臉一瞬間從我的腦子裏蹦出來,對了,明天下午去吃飯的時候我可以問問她,話題不就來了嗎。
其他二人也應聲到:“可以。”
李渺拿回放在桌上的手機:“就這麽說定了哈。”
“那我現在開始真的要減肥了,我要到時候要穿新買的裙子。”
陶澄把手機給我們看,原來她剛剛在逛淘寶。那是一套日系校園風的服裝,灰色的西裝外套,嫩粉色的毛線馬甲搭配上一條同色系的格裙,我都能想象到她穿着這套衣服站在櫻花樹下拍照的樣子,大家都說很适合她。
第二天下午,我和黎盺約在圖書館附近的食堂碰面,我帶了一些零食,她滿臉疲憊的樣子讓我心頭一緊,很是心疼。我們打了兩個熱菜,她說現在時間太緊張了,很焦慮,她的排名在下游,如果複試沒有好好準備的話有很大的概率會被刷下來。雖然我不太懂,但看着她全程緊皺的眉頭和沒有什麽血色的臉,我能想象到她有多累。
我對自己昨天的想法感到羞愧,她每天都這麽累,我卻絞盡腦汁地想能找些什麽話題跟她多聊聊天,我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年年,我先去圖書館了,這段時間就先不去喂魚了。”她提着零食袋面帶歉意。
“沒關系,你快去看書,等你考完我們去喂一整天,還有...壓力別太大了,一定要記得按時吃飯。”
“好,等考完再好好陪你玩。”她扯出一個淺淺的微笑,終于見她笑了一下。
回到寝室,我心不在焉地趴着桌子上,後腳李渺和陶澄提着外賣走進來。
李渺拉開凳子取下圍巾挂在挂鈎上:“冉冉,剛剛真的是你啊。”
我疑惑地擡起頭:“啊?”
“我和橙子在校門口拿外賣,路過二食堂看見一個很像你的人和一個女生站在門口說話。”
“是不是長卷發,戴着眼鏡很溫柔的女生。”正在陽臺洗臉的曾妤頂着一臉的泡沫,眼睛都沒張開沖着李渺的床位問到。
“對對對,你怎麽知道,你也看到了?”李渺邊回答邊打開外賣盒,一股麻辣幹鍋的香味飄來。
曾妤聽到回答後,口氣裏帶了些‘不出所料’的意味:“沒有,我猜的。”
可能只有我才知道她話中帶話,我趕忙扯開話題:“啊,你們怎麽不叫我...對了,哪個櫻花園如何啦?”
“不敢确定是不是你嘛,太遠啦...那個櫻花園我們社團的學姐去過,說挺好的,早櫻不好看,四月晚櫻開了可以去看看。”
“那我們到時候去呗,怎麽樣?”我提高音量環顧了其他三人一圈。
幾人不約而同地回答:“好。”
陽春三月,草長莺飛,翻過清明,也不再陰雨連綿,連着出了一個星期的太陽,氣溫回暖。再一看景區的公衆號新發的推文,數以千百計的晚櫻被春風一夜吹開。
我們擔心周末人多,特意把周五的課翹掉。李渺前一天提議去學生會搞幾套服裝,問我們想要什麽樣的。曾妤在網上找了一個白衣女俠的照片給她做參考,我讓她随便幫我找一套,陶澄表示最近的減肥頗有成果,要穿自己的JK制服,裝一天的櫻花妹。
第二天一早,李渺抱着一堆衣服回寝室。她給自己拿了一套暗紅色苗服,給我找了一套粉色的襦裙。她最會化妝,我們幾個洗好臉打好底排座成一排,乖乖坐在椅子上等她一個一個化過來,不過我們都不太會弄造型,也沒有什麽發飾,在網上找了個簡單的教程,互相給對方随便糊弄了一下,乍一看還挺像那麽回事。
我們幾人走在路上吸引來衆多目光,我一只手擋着臉,一只手抓着時不時被踩到的裙擺,低下頭緊緊躲在曾妤身側匆匆趕路,她們三人剛出門那會有點露怯,現在已經信步自若。
坐上大巴,不出一個小時便到了景區。
一下車,賣着各種小吃的小推車夾道相迎,紛紛賣力‘吆喝’自己的商品;一個膚色黝黑的保安皺着眉頭,坐在紅白相間的花杆旁,脖子上套了個紅色大喇叭,身旁立着一張‘車輛不得入內’的警示牌;
往前走了沒幾步,一輛白色觀光車停在路邊,一位檢票員笑嘻嘻地引導大家掃碼付款,身後排起了長隊;再往前走一截,是一片大棚,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草莓果園,有幾個小朋友提着紅色的塑料籃,抓着媽媽的手指,在田坎上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人還是蠻多的,不敢想象要是周末來,會是什麽摩肩擦踵的盛況。
走出草莓園得爬一個坡,這個坡又長又陡,我和陶澄爬了不到半分鐘就撐着大腿喘兩口氣。曾妤和李渺跟打了雞血似的,一路上摸摸這,看看那,兩個人有說有笑地在前邊探路,一點都看不出疲态。
“哇——!”
我和陶澄正攙扶着歇息,聽見她倆從坡頂傳來的驚呼,我一擡頭便看見她們呆呆地站在坡頂,我和她對視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地往坡頂大步爬去。
還沒到坡頂,我們就知道她倆為什麽驚嘆了。
水泥地從地平線上漸漸褪去,先是碧空如洗的藍天映入眼簾,再走近一點便能瞧見一片粉白色的櫻花樹,一簇一簇的櫻花重重地挂在細細的枝幹上,小巧碧綠的葉片點綴其中;等水泥地從面前完全消失,下方是一直延伸到藍天盡頭的櫻花林,仿佛一顆顆草莓冰淇淋球倒扣在地上;
紫粉色的櫻花中不時夾雜其他或深或淺的花色,随着小山丘的起伏連綿成海,一條條圓柏形成其中的分界線,有茶林,有草坪,還有被櫻花的影子染成粉色的湖泊;一陣又一陣不停歇的風吹過,落英缤紛,櫻花雨不止,櫻花香如同山丘上的櫻花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每個游客的心上。
我們被眼前這一幕深深震撼着,大家都忘了爬坡時的狼狽和疲倦,每個人的臉上都浮現出對大自然的臣服之情。這個坡設計得太妙了,翻過坡頂就是剛才上坡複制翻轉版的下坡,此時我們身處的地方是整個景區最高點,正對着的櫻花林是西邊,晚些時候還能在這裏看見落日晚霞,整個景區的布局和美景在我們眼底一覽無餘,爬完坡後豁然開朗的景色更讓我們如癡如醉。
我不由得喃喃自語:“太美了。”
“好想倒頭栽進去,在這裏做夢都是十裏桃花吧。”陶澄掏出卡片機‘咔咔’記錄眼前的景象。
“sakura,我來啦!”李渺大喊一聲張開雙手用盡全力從坡頂沖下去,曾妤也緊随其後小跑下去。
我拿着手機錄了一段視頻,拍了幾張照片發給黎盺。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此刻我的腦子裏蹦出《富士山下》的歌詞:誰能憑愛意将富士山私有。
一路上拍拍走走,遇上了許多穿着漢服的人,還有人在這裏拍婚紗照,也有拖着小音箱唱歌的男男女女,我一下想到了李依依她們,于是随手拍了一些照片給他們幾個發過去。
湖泊旁有劃船的項目,我們都不想參與,于是拿出野餐布,坐在光禿禿的草坪上休息。
曾妤坐着,一只手反手撐在地上,一只手扒着旁邊的小草,盯着湖泊出神:“我發現一個很奇怪的事情。”
我轉頭看向她:“什麽?”
“你們這邊的河流湖泊的,好多都是藍綠色的,我從來沒見過。”
“是嗎?”我有點驚訝,“說實話我以為全國的河都是這樣的。”
“恰恰相反,”曾妤緩緩仰起頭,盯着頭頂的櫻花,“高考完後,我和袅袅畢業旅游就是來的這個省。當時我們在一本雜志上看到一個景區的宣傳,說是地球上的綠寶石,我們就去了,把我們美得說不出話,後來我發現,其實你們這邊天然的河流小溪湖泊的,基本都是這種顏色啊。”
李渺敏銳地問道:“袅袅是誰?”
曾妤沒有回避這個話題:“我對象”。
陶澄一仰頭噸噸噸地喝着水:“你男朋友?你居然有男朋友?看來寒假偷偷進修的是你啊。”
曾妤仰頭閉着眼,像在感受風一樣:“我女朋友。”
正當我在想要不要說點什麽扯開這個敏感的話題時,她卻淡淡地說出這句話,耳朵浮起的緋色不知道是不是花瓣染的。
一時間沒有人再說話。我跳過曾妤向她倆望去,看見李渺看了一眼陶澄,陶澄跟她交換了一個眼神,緊接着說了句:“噢噢,這樣。”
我本以為憑李渺的性格,她一定會驚訝地追問,沒想到她什麽也沒問,靜靜地挽着陶澄靠在樹幹上閉上眼小憩。
總感覺不對勁,她倆一點都不驚訝的樣子,仿佛是抱着答案來,為了得到一個确認?我困惑得很。
沒人再說話,我感覺到曾妤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她雙手交疊,放在後腦勺上,在草地上躺了下來。見狀,我也躺在地上,望着頭盯密密麻麻的櫻花頂,緩緩閉上眼。
風吹動樹枝‘呼呼’的聲音很助眠,我的眼前浮現出一張張人臉。
不到一年的時間,我認識了好多人,黎盺、曾妤、陶澄、李渺、李依依、浩子、靜雯、部長,每個人都很不一樣,但每個人又都善良友好,跟他們相處的幀幀頁頁翩然浮現在我腦海裏。
青草的香氣混合着淡淡的花香包裹着我,太陽暖洋洋地灑在我的身上,一種踏實舒心的感覺油然而生,我想:
看來,活着也算不賴嘛。
“嗡嗡...嗡嗡...”
我正惬意之時,兜裏手機一陣震動。